《知秋》梨恩

5、你会温柔对我的对不对

　　第五章

　　军训大营终于不再半掩琵琶犹遮面，露出了它那狰狞的大脸。

　　向教官赶鸭子似的把他们一股脑地轰下车，并且在重复了多次毫无意义的稍息、立正、360度旋转之后终于把他们放到一片大树阴下，让同学们各自领了迷彩服，就地穿上。

　　迷彩服不知道是哪位爷爷祖宗传下来的，有着狗啃一样补丁的，都算是上品了。本来人模狗样的大城市高中生，穿上这又黄又皱，印着迷彩的老咸菜，这回是真的沉鱼落雁了——给丑的。心理素质不强的同学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以表示对教官无声的抗拒。

　　向教官好像能感应到同学们的怨气一样，不屑地说：“抱怨什么啊你们，有衣服穿就不错了。”随即又不怀好意地嗤笑：“小心点，弄坏了要按五倍价格赔偿的。”

　　全场目瞪口呆，没见过这么义正严辞地抢钱。向教官啧了一声，“快点换，五分钟。超过时间的罚跑大山三圈。”

　　烈日炎炎，山路崎岖坎坷，除了虫子大蛇这种标配动物外，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别到时候在大山里一命呜呼了，都不知道是哪个畜生干的。大家伙此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手忙脚乱地套上迷彩服。

　　场面异常混乱，大家心急手也拙，脑子肢体同时故障，有人硬生生将两条腿挤进一条裤腿里，憋的大腿肉爆出条条青筋；有人屁股后面的双层布烂了一边，要掉不掉地挂在屁股后面，自带一条破烂的大尾巴，好不尴尬；有人外套太大，盖到了膝盖以下，活生生成了动漫里标准的八头身，还是倒过来的那种；还有人裤子太短，将迷彩裤穿成了时髦的七分裤，配上那彩色高袜，当真是色彩鲜艳的祖国花朵。

　　项裎谦可能刚才被教官揪了出来，挡了点霉气，他的迷彩服意外地合身，没有腌咸菜的酱黄色，没有破破条条的布料，除了手袖烂了一截，基本上挑不出毛病。周围同学不无羡慕地看着他。他戴上军帽后，更是衬地那身材高挑起来，一股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易殊宇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衣服问题不大，就是皮带里头生锈地厉害，转轮卡在中间，没法动弹，眼看着就要到时间了，裤子却还是没有固定好，他心急地望了望四周，想谁来帮他一把。

　　正在享受同学们恨不得把他扒光的视线洗礼的项裎谦，领导巡视般走了一圈，走到易殊宇前面，看他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有惶急神色，一时觉得新鲜，便侧着脑袋，毫无同情心地打量着易殊宇的脸色。

　　易殊宇更加着急了：“快过来帮我一下！别光站着啊！”

　　项裎谦嘿地一声：“现在知道求我啦，我摔泥巴那天你怎么看的那么津津有味啊？”

　　易殊宇无奈地说：“别说那么多了，事先对不起了，先帮我解决这个吧。”他指了指胯上的皮带。

　　项裎谦一挑眉，毫不掩饰地扯起嘴角：“哎哟，刚刚谁在车里笑的抽搐，我怎么不记得了？”虽然嘴上说着欠揍的话，但他还是弯下腰，拨弄着皮带里那枚生锈的转轮。

　　“松手。”项裎谦皱起眉头说。

　　“松手裤子就掉下去了！”易殊宇身体往后仰了一下，带着不易察觉的的躲闪。

　　两人拉拉扯扯，面面相觑了一会，项裎谦被他气笑了，“你不松手我怎么帮你调好松紧啊？”

　　易殊宇哦了一声，松开了手。项裎谦的手轻轻环过易殊宇的腰，一点点地拉紧皮带，“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谢谢。”易殊宇点了点头。

　　听见咔哒一声，皮带归位。压着教官的口哨声，项裎谦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向教官一脸蛋疼地看着这群“歪瓜裂枣”，“你们就这点出息？”脸上故作的严肃就快绷不住了，“算了算了，也没想你们穿上龙袍能变太子。”

　　这也能算龙袍？！你的良心被你自己吃掉了吗？！

　　向教官：“现在拎着行李回宿舍，一会儿在宿舍门口集合，我告诉你们怎么把内务整理好。男生在山上那边，从p303到p306都是我们班的，不排除有别的班插进来。女生在山脚下，从m201到m204，等会在男生宿舍集合，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有了前车之鉴的同学，都鼓足劲地喊出最大声，喊完还一脸求表扬的样子看着向教官。

　　向教官掏了掏耳朵，“你们有病是不是，叫那么大声干嘛？”

　　众人吃瘪，欲哭无泪。

　　易殊宇觉得这皮带其实是有点紧的，上山感觉给勒住了下腹一样，难受。好不容易走到宿舍，习惯了学校宿舍干净宽敞的六人间，这里的十八人间简直就不是给人住的。

　　下层每张床紧紧挨在一起，上层也横七竖八地搭了好几张，距离天花板不够一个头的距离，上床连弯个腰都会撞到——只能趴着。

　　天花板和墙壁上能看到层层发黄的油印，不知道抹了什么的黑黑一团，还有摇摇欲坠的墙片。易殊宇皱着眉头，走进翻了翻床单，清晰可见的细碎沙石，还有不知道什么味的被子，顿时一阵恶心。

　　床与床之间的过道只能走一个人，整间房里都充斥着汗味，拥挤的让人难受。最后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选好了床位，齐齐地站在宿舍外。

　　向教官一脸幸灾乐祸地扫了众人一眼，“那个同学，你去把被子拿出来，我教你一遍，大家要是学不会就去深蹲三十次。”

　　易殊宇被点了名，有点僵硬地跑去把自己被子拿出来，放在了教官面前。

　　向教官眉毛一扬，以一种九五之尊之势蹲了下去，庄重地捏了起来，仿佛捏的不是被子，而是金条。他迅速而有力地叠起了被子，易殊宇看着那手背上隆起的血管和半截因挽起袖子而露出的结实的肌肉线条，加上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和向教官认真自信的表情，让他觉得这样一个普通的工作也意外地赏心悦目。被子在这双手下，及其配合地被叠出了豆腐块形状，那真是方方正正，一点皱纹也没有。速度之快，没有半分钟，就教完了。

　　留下一群学生惊讶而不知所措。

　　太厉害了吧！发生了什么啊！

　　向教官：“看清楚了吗，就是这么简单，你们自己去练习一下，等会我去查宿舍，发现你们被子不是这个形状的，我要你们好看！”

　　强人所难。

　　众人的军装下渗着汗，一遍又一遍地叠着被子，然而，这被子好像还认了主似的，一到他们手里，尽管花了七七四十九招，使尽了十八般武艺，它还是一滩豆腐花。

　　无果。

　　项裎谦这种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二代，居然能把被子叠的最接近教官标准，反而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易殊宇，对着豆腐花发愁，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项裎谦叠好了自己的，便臭不要脸地到处收徒弟，一圈下来，也算是桃李满宿舍了，但纵使他身体素质良好，教的也是筋疲力尽了。最后有气无力地躺在易殊宇床上——他们的床铺是连在一起的。

　　“哎，你叠好了吗？”项裎谦仰着头看易殊宇。

　　易殊宇有点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

　　项裎谦觉得他太傻了，这么简单的玩意都学不会。于是就慢吞吞地从床上挪起来，一点点展示给易殊宇看。

　　“看到了吗，你首先要把被子大致分好距离，要确保叠三层的时候对齐。”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这里手要像我这样，得用力，把棱角压实了，后面才不会塌。”他回头看了眼易殊宇，看着对方认真学习的眼神，觉得好笑，又放慢了手上的速度，“到最后，叠上去要注意里层和外层，不要弄反了，叠好之后，要想没有皱纹就拿衣架刮一刮。”讲完之后，便又躺回床上。

　　项裎谦：“懂了吗？”

　　易殊宇慎重地点了点头。于是在项裎谦身边自顾自地练习起来，项裎谦也是真的累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项裎谦迷迷糊糊地被人拍了拍，“起来了，要集合了，别迟到。”易殊宇说完，便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向星在逡巡一遍之后，随便点了几个人做深蹲，被点中的欲哭无泪，迫于淫威，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了起来。向星在扫过易殊宇被子的时候，视线停留了一下。易殊宇觉得自己心脏砰砰直跳，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最后看到一脸疲倦的项裎谦，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暂且放过了易殊宇。

　　之后，项裎谦接受到了一个犹如五雷轰顶的爆炸性消息——头发过长的，要集体剪发。轰地他精神抖擞，倦意也都无影无踪了。项裎谦深吸了一口气，便对上了向星的眼神，那活像逮住了肥兔子一样，两眼放光。易殊宇朝项裎谦投去同情的一眼，项裎谦心里在咆哮。

　　什么鬼？！要剪头发？！还不如要我的命比较快？！我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向星叫大家摘下了帽子，乱点一通，把几个男生抓了出去剪发，项裎谦光荣在榜。

　　易殊宇觉得自己头发也不算很长，这么剪了也有点可惜，不过看着项裎谦那英勇赴死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心里那小小的遗憾不算什么了。走上前拍了拍项裎谦的肩，以示安慰。“想开点，会长回来的。”

　　这完全没点屁用的安慰让项裎谦更加悲从中来，最后是被向星拖着扔进临时剪发店里，他看到满地的头发，那仿佛不是头发，而是他碎了一地的幼小的心脏，一瓣瓣的。

　　发型师一看到项裎谦，手里的剪刀早就饥渴难耐了，“嘿，小伙子，来我这，保证又快又好。”项裎谦麻木地看着剪发师的满脸胡渣，“你会对我温柔的对不对。”发型师哈哈一笑，项裎谦闭上了双眼。从此以后，他就没有在外人面前摘下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