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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那年她十四,初入鄘朝为质,质子府未建,她被软禁在紫禁城内一角的永庆宫。她穷极无聊,爬上庭内最高的一株古柏树,想要攀上琉璃碧瓦,纵观整个紫禁城,结果却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
      其时阿伶与唐轩皆不在,她直接落在树下泥地上,摔了个仰八叉。唯一庆幸的是头部未触及硬物,只是一阵眩晕发黑。
      然后听到一阵掌声,等她缓过神来,视物清晰时,便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俯视着她,薄唇边凉凉地勾起一丝笑意:“听闻燕脂山下多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显然不是在赞她,而是在嘲讽她。
      她狼狈地撑着身子想爬起来,结果又摔落下去,脚踝扭着了。
      他见她当真无力,便躬身下去将她抱起来,满眼不屑之色:“知道不行就不要逞强,姑娘家学男人爬树,像个什么样子?”
      她涨红了脸,在他怀里又挣又踢,骂了几句。
      “都说燕泽是蛮夷之国,从前还不信,果然连女子都如此有失体统。”
      她终于怒了,既然挣不脱他,索性挥掌给了他一耳光。
      他反应很敏捷,侧脸闪过,但终究二人之间距离太近,她那一掌还是掴中了他脖颈。
      他眼中也有恼怒之色,跟着冷笑:“既如此,便遂了你的意愿。”一松手,她的身子往下落去。
      这会儿已行至青石地板,若重重落下,只怕摔得更惨。
      她失声惊呼一下,却觉得身体在将坠至地面时又被他拦腰抱住。
      他躬着身,她又是往下坠落,这一把悬空劲力可当真不小,下盘功夫不稳的早被她带得一同滚倒在地。
      他直起身子看着她:“还逞强么?”
      修容扭过脸去,不理他。
      鄘人都是这般无礼,瞧不起人。但要她低头,那是休想。
      那时她太年少,仍留着燕泽国储君的清高自傲。
      他自鼻息中发出嗤的一声,然后道:“我是姬然,大鄘三皇子。身为质子,你本当向我行礼,结果这礼行得忒大,居然五体投地,我也就原谅你的冒失了。”
      “你……五体投地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么?我明明额头未曾着地,着地的是后脑。”她念头转得倒也快。
      他哈哈一笑。
      他是她在鄘朝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怕也是唯一一个。
      只是后来建了质子府,她便很少有机会能见着他了。
      再之后,听闻他大婚,她的心也便渐渐冷了。不过是一个有几分交情的朋友而已,就算他曾对她表现出特殊的好感来,又能怎样。

      “在想什么?”他侧脸在她耳畔,吐息浅匀,撩得她微痒,下意识避开。
      她的冷漠并不在他意料之外,从知晓他大婚之后,她就没在任何场合搭理过他,他大抵是明白为了什么。
      目光垂落,看见她身上裹着自己的外衣,却遮不住里头露出的素葛衣衫。他这才有空打量起这件衣衫来,竟然觉得眼熟。
      他脸色微沉:“你穿的这身,是谁的?”
      “买的。”她随意答。
      他冷笑:“哪家铺子?几个钱买的?”
      她默不作声,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她穿了别人的衣衫也轮得着他来计较,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他看着她身上衣衫,目中迸出一丝恼怒之意:“这是段重光的衣衫吧,你昨儿晚上居然能蒙混过关,想是藏匿于崇文驿馆,怪不得搜遍全城不见你人影。”
      修容一凛,她并不知道重光姓段。
      段是韶国皇族之姓。
      “说,你为何穿了他的衣衫?”
      她有些受不了他的咄咄逼人,抬脸恼怒地对上他的目光:“你凭什么质问我?不过穿了件别人的衣衫,有什么大不了?”
      “别人?那个别人是个男人!”
      她冷笑:“是啊,就是男人,还是个长得比你好看的男人。”
      “你……”他一时失语,骤然放脱缰绳,腾出只手来捏着她下颏,眼中怒火燃烧:“回去后便给我脱光扔了!”
      “你干嘛不叫我现在脱光?才更显你威风!”
      他眼中的火焰灼得她目光生疼,不由自主又侧脸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然而那簇跳动的火焰燃烧着,又渐渐寂灭下去,他的声音转为低柔:“不要跟我置气,嗯?”但手底丝毫没有放松,仍捏着她的下颏,微微用力,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只是个废立的质子,哪有资格与你置气?”
      他轻哼了一声,转了话题:“段重光比我好么?”
      “自然。”
      “你才认识他多久,见了一面就当他是好人了?”
      “他救了我,怎么不是好人?”在他面前,她无须隐瞒,反倒是更想刺激他一下。
      “我大婚不过册了一个王妃而已,你便这么生气。他段重光纵情声色,骄奢淫逸,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你还觉得他是好人?”
      修容怔住,她并不知道重光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他这么说,不禁茫然。
      他发出一串轻笑,眼中的怒火已被笑意取代:“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气我。”
      “呸……”她正想回说他自视太高,但无端一阵鼻酸,便有郁郁之意涌上心头,说不出话来。
      他臂上紧了一紧,松开了她,将下颌抵在她发顶,轻声道:“父皇病重,危在旦夕,你乖乖跟我回去,忍一忍,待我能自立门户,就娶你过门。”
      她并不知道皇帝病重的消息,想来此事被禁令流传,只有皇族之人才能知晓。
      过门也不过是个侧妃而已。她默然想着。
      她从燕泽国未来储君沦为质子,再沦为鄘朝皇子侧妃,传入国中,终究会成为他人笑柄。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姬然那个正妃金淑彦是辅国公、骠骑大将军金浩征之女。
      金浩征手握重兵,再加姬然手里的定南大军,差不多已拥有了鄘朝近三分之二的兵权。这种联姻,想也知道是出于何等目的。
      皇帝对此事显然不能喜闻乐见,但当时情形特殊,容不得他反对,因为在他想要为太子与金淑彦赐婚之时,这位国公之女宣告天下说她已怀了姬然的孩子。
      这等丑闻传遍京都,若再将她配给太子,太子这顶绿帽子实在戴得委屈。
      金淑彦过门后宠嬖专房,姬然再未纳侧妃,隐然对她情有独钟。
      修容不晓得他是否真的对金淑彦情有独钟,他本就不是个能随意揣摩出心思的人。但他在此事的处理上全然撇开了她的情绪不理,无疑已向她宣告了一件事,总有什么比她重要,令他可以置她于不顾。
      她心里堵得慌,不愿意去追究这事之后的内幕,那只会令她更生烦恶。
      燕泽奉行一夫一妻制,身为王者为子嗣故可以扩充后宫,但由于国内习气少淫逸之风,历来无论男帝女帝即位,都甚少广纳后宫,有些女帝与民间一般,终生奉行一夫一妻,并不另纳。
      到了鄘朝,男权至上,她本就很是不习惯。再被纳为侧妃,便是为人作妾,燕泽人必会轻贱耻笑。
      “修容,你要相信我,任何时候。”他的耳语将她从沉思中唤醒,心中一阵无奈怅惘。
      为什么要相信他呢,她想不出理由,却竟是不知不觉便信了他。
      紫禁城一派金碧,肃穆辉煌,那些华光流彩的碧瓦飞檐越发地近了,沉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端坐了身子,神情想来也恢复了一惯的肃穆,甚至在不觉间与她间隔了微妙的一线距离。
      她感觉到背后的暖意稍离,轻轻唤了一声:“泓澈。”
      “嗯。”
      “如果能求得你父皇将我遣返回国,你便放我走吧。”
      他沉默了片刻:“你就是要离开我,再也不理我?”
      她的声音带了几许鼻音,微抽了一下。
      “不可能的。“
      她无力地听他说,“他不会放你走的,我也不会。”
      “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我留不住你,你要走,请踩着我的尸体离开。”
      她震了一下,想放声悲哭,他为何这样逼她,连条活路都不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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