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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出了大鄘京都闵安城,修容越发不知何处去。摸了一下腰间,蓦然想起这一身衣衫已不是自己的,随身钱袋竟也落在昨夜那里,不由得苦笑。
      一天一夜不眠不吃,她已经觉得自己疲累过度,好容易见着前方搭了个凉茶铺子,她犹豫良久,下意识又往袖袋里摸了摸,居然摸出一些细碎银子和铜钱来,不由愕然。思及重光,也不知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留下的。
      又想起这身衣衫内外皆是他的,虽然外衣简陋,内衣却是素绮轻罗,薄薄一层如肌肤紧贴,无端便生出几分羞赧烦躁来,跺了跺脚,将心中念头驱尽,往凉茶铺子里一坐,要了一碗凉茶,低头啜饮。
      背后不远处传来马蹄疾驰声,听音分辨至少有十余乘。此时离闵安城不过数十里,虽地处荒僻,修容却本能地想到会是紫禁城中的禁卫军,不由得背脊微僵,头微垂着不敢抬起。
      跟着马蹄声愈近渐止,有人翻身下马,跟着嘈杂声渐响。
      只听凉茶铺子里的老者招呼了一声:“客官,来碗凉茶?”
      “好好,他娘的这天可热死人了……喂,小子,一边去。”
      凉茶铺子共两张桌,八条长凳,十余人显然挤不下,于是均瞪着独坐一边的修容。
      换作从前身份尊贵的储君,她自然不晓何谓低头,然而身为质子这三年,她已习惯于寄人檐下,低人一头,况且当此非常时期。于是默默起身,剩下半碗凉茶也不喝了,径自从袖袋内摸钱付给老者。
      窄袖外一只手白腻得惊人,纤如葱根,腕上还不经意滑落一只冰透翡翠镯子。
      离她最近的一人盯着她腕上玉镯,目光立时直了,没等她回过神来,啪一只手便落在她肩上。
      她本能地抬眸,对上一双如饥似渴的贪婪目光。
      “啧,好美貌的小娘子,只不知穿的这身衣装可是你家官人的?”
      当时韶国遗风,原有女子爱着男装出行,常有妇人穿着自家男人的衣衫便上了街,有时竟也不辨男女。后自鄘朝始建,此习俗渐渐淡去,但偶尔仍可见此情形。
      那人轻薄无赖,修容自然不欲理睬,打开他的手便想离去,结果十余人齐刷刷起立,团团将她围住。
      “哈哈,小娘子,陪哥几个乐一乐,让哥哥瞧瞧,你腕上这镯子可是个值钱玩意儿……”
      修容见势不妙,迅速褪下腕上玉镯,远远抛出去,她这玉镯价值不菲,那几人如何不知,眼见这一抛去倘若摔得实了,必然碎成一堆废物,于是几乎所有人都齐转身向她掷玉镯的方向蹿过去。
      她拔腿便跑,只盼着能稍阻他们片刻。
      她这侥幸心理尚未过去,只觉得背心一紧,有人揪着她往回拉,一股大力令她无从抗拒。
      此时官道上灰尘扬起,隐约有人纵马骉駥,蹄声渐近。
      那边去抢镯子的数人正堆叠一处,重重压着,其中有人伸手高举,赫然正是那只冰透欲滴的手镯。
      “快走,有人来了!”抓着修容的人一声断喝,跟着她腰上一紧,身后那人拦腰勒住她便要强拉她上马离去。
      那边叠罗汉的也被一个个抓起来,蜂涌上马。
      但只缓得这片刻,官道上那数十乘骑士便近了。
      当先有人遥遥见了,也不打话,搭弓引箭,连珠射来,瞬间便有四人被射穿前胸,最后一箭方向一转,射中背靠茶铺架子的一人后,余势未歇,直将那人钉在木架上。
      “五连珠!”勒着修容的人面色一变。
      这帮匪人中也有身手较快,反应敏捷的,已翻身上马,但对面那人断喝一声:“射马!”
      闻声后箭如雨至,不管有人无人的马,皆被射中,只听长嘶惨鸣,众马纷纷倒地。
      修容看得清楚,来的正是皇城禁卫军。逃了这一日一夜,惊魂难安,心神俱疲,结果还是难于幸免。
      “住手!否则我先杀了这姑娘!”制着修容的人高声呼喝。他倒也机灵,猜出无端遇袭多半与被他抓住的这女子有关。
      当先策马射箭的一人声线寒冷,道:“你倒是试试。”刷地一箭当空射来,迎着那人头面,快捷无伦。
      孰料这人多半是匪首,身手出乎对方预料,身子仰面后折,同时将修容往身前一挡,便避开了这一箭。
      箭簇擦着修容脸侧射过,将她一缕黑发射断,随着箭风飘动坠落。
      张弓的人面色终于微变。
      他身后一骑上坐着禁卫军都指挥使,见状纵声喝道:“放开她,不然连她一块射死,别以为拿着个人质就能当盾牌,也不看看你那人质有没有还价的价值!“
      匪首更用力勒着修容,惊惧之余恶念陡生,怒喝道:“你娘的,居然敢射老子!好,你既然不要这小娘们的命,那咱们就鱼死网破,老子倒要看看——”他边说着,边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修容胸前衣襟,刷地一扯。
      但他这举动便停留在这一瞬间,跟着眼珠突出,慢慢松了手,仰天倒下去。
      背后一枝箭卜地刺穿前胸,血泉溅起尺许。
      “一个不留。”贯常没有感情的声音,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狠意。
      然后响起一片厮杀声。
      修容俯垂的视线之中,出现一双玄青色云头粉底靴,缓步停在她面前,然后一抹阴影挡住了旭日的柔和光芒,面前的人迅速脱下外衣,盖在她胸前。
      其实不过外衣被扯破一角,并未露出什么。
      她不出声,那人也不出声,两人之间寂然无语。
      她微抬眼瞟了一下,见那人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的脸色刷地白了,索性昂然抬起头来。
      “修容殿下,跟我回去吧。”
      “三皇子。”
      凝望她的男人脸部线条鲜明,如镌如刻,眉飞似剑,薄唇抿成一线,只眼神平添几分凌厉之色。
      她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容,轻叹口气:“阿伶他们呢?”
      “你知道的。”
      修容一敛眉:“你可为难了他们?”
      他沉默片刻,道:“我会尽量保住他们,但现在你要跟我回京。”
      她心往下沉,他们没有落在三皇子手里,怕是命途堪忧。
      都指挥使回报道:“禀三殿下,都处置了,只修容殿下那只玉镯碎了。”
      他没有答理,却蓦然转身,厉喝道:“刚才我未下令,你就敢说那番话,万一质子有所不测,你打算以命相抵?”
      都指挥使呆了一呆,语调低下去:“但是陛下吩咐……”
      “现在你是跟着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越俎代疱来下令了?”喝斥完毕,他挥手招呼茶铺老板:“来碗凉茶。”
      老者早被这片刻间的血腥惊得全身颤抖,闻言哪敢多话,颤抖的手呈上茶碗时,泼溅了不少。
      他也不在意,端起茶铺老板送来的凉茶一饮而尽,随手掷下一些银钱,当先出了凉茶铺子。看他眼中轻薄的倦色,想来也已奉命搜捕了许久。
      她默默起身,跟上他的步伐往官道上步去,十余乘禁卫军都下马肃立,神色端然看着他们。
      他们并肩走着,忽听他低低说了声:“修容,不要怕,一切有我。”
      她愣住,微滞了一下脚步,侧过脸去看他。
      他能说这话,必然猜到了她的心思。作为一个被国中废立的质子,已无羁押的价值,她的故国终于舍弃了她,那大鄘朝廷又怎能善待她?
      他冷峻的面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似乎努力在令她心安。
      她轻叹了口气。不是不知道他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但终究不是太子,仅以战功赫赫而在朝野闻名。古往今来的帝王都需要有亲密可信的臂助,而他,正是被皇帝视为太子胁下之翼而刻意培养出来的战将吧。
      他的生母地位不高,注定了他在竞储一事上难于再进一步。
      那么,仅凭他的皇子身份,真能保得住她这个废立储君么?
      思索间,他已翻身上马,将手伸向她,默不作声。
      修容左右看一下,并没有多余的马匹可以让她乘坐,只怕本来是要以俘虏身份将她绑在马后的,如今能与他并坐一骑,已是殊荣。
      她将手放入他掌中。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掌心和指腹都有些粗糙,武将的手大抵如此。她的手却柔若无骨,纤纤柔荑。
      坐在他身前,由得他策辔缓行,修容的思绪徘徊在初与他相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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