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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隆举五年,修容作为质子羁押在京都已是第三年。
      前路茫茫,后有追兵,她只知亡命奔逃,不知该往何处而去。身边唯有阿伶和唐轩。
      她本没有必要潜逃,然而前日有消息传入质子府来,燕泽王已立她幼弟章冕为储君,对外宣称前储君废立。
      前储君,便是修容。
      燕泽历代多有女帝,然先帝身为女子把持朝政,每常眼光短浅,手段软弱,况燕泽地处偏遥,商贸工业皆不便利,因此近几十年来,国势积弱,不但迫于时势要向大鄘称臣岁贡,还接受了辱国条约,并献上储君为质子。
      修容并没有想过这一生还有即位之日,她想她此生大约就只能以储君身份困于天朝了。因此父王另立其弟为储君,也不过是早晚之事。历来质子命运悲惨,既被送出,便注定被牺牲的命运,能安然返国的能有几人。纵然返国,为质的这些年所受屈辱,也足以令这些质子在回国后抬不起头来。
      何况修容是个女子。
      只是废立质子之举传出,大鄘皇帝所想的必是燕泽阳奉阴违,有异念之相,盛怒之下不知会如何处置她这个质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殿下,我们该往何处去?”唐轩问了一句。
      修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但天大地大,她又怎甘心继续流落异国为人作质?
      三人身处及人长草灌木丛中,阿伶迅速脱下外衣,然后开始脱修容的衣服。
      “不能这样。”
      “殿下,您快走吧。现在的情势,不过是能逃脱的人究竟是几个而已。若大鄘还能对燕泽有所留情,那我与唐轩被抓也不过是继续羁押而已;若大鄘已不顾忌后果,那多殿下一人被捕也不过是多一人受辱而已。”
      修容尚在犹豫,阿伶已换上她的外衣。

      修容拖着疲惫的步伐,在夜幕中踽踽而行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已无路可去。可城门夜闭,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只能踟蹰徘徊。
      正茫然之际,忽听闻皮靴橐橐之声整齐划一地传来,还夹杂有人声:“四下搜寻,必在城内。”
      修容本来觉得自己已全身疲软,随时要倒地,闻声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劲,三两下踩着就近的院墙爬上去,翻身而过。
      搜查她的人竟然连民居也不放过,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时慌不择路,见路便跑,见楼便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蹿到了哪里。
      跟着听闻噪杂的人声,拍门声,人语声。
      或许转瞬便会搜到这栋小楼来,她该如何是好?
      顾不得细想,她仓促间去推房门,想找间房暂避一时。谁知就近的房门皆已落锁,推到第三间方应声而开,闯进去后她从内反插门栓,定睛一看,才发现屋内以屏风隔作内外两间,烛火幽幽自屏内透光而出,将朦胧隐约的人影投射在松竹刺绣屏风上。
      “是谁?”屏后传来清朗淡逸的声音。
      修容硬着头皮绕过屏风,刚想告罪,便僵在当地。
      室内正中,搁置着偌大的浴桶,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端坐其中,正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一直保持僵立不动的姿态,目光直直落在对方身上,不知如何是好。
      端坐的男子面容清俊,仪姿风雅,只一眼看去,觉得他有一目异于常人,在烛光曳曳下反射着奇异的光彩,幽幽深邃,难以言表。
      “看够了吗?”
      “呃……啊?”修容回过神来,蓦然察觉面颊炙热,不禁慌乱。
      他朝她笑了一下,风采明俊,温雅蕴藉。
      “你是什么人?”
      “我我……”还没等修容想好措辞,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她回首去看,隐约能见着院子里灯光闪动,想是多人提灯入内。
      搜捕她的人到了。
      修容回身时,面色苍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有地方藏身么?”
      他面上神色有一时的凝滞。

      喧哗之声到了二楼时,有人谨慎恭敬地敲门:“禀公子,外头有大批皇城禁卫军要求入室搜查逃犯,还请公子示下。”
      屋内的男子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我正在沐浴,请他们稍候。”
      跟着外头响起另一个男声,声线粗犷,带着不耐:“什么金贵身子,一个大男人还怕人看么?快给我打开门,爷没空久候。”
      先前敲门询问的辩解道:“您好歹也是位将军,怎可如此失礼……哎哟!”最后一声惊呼,夹杂痛楚之意,想是被袭击了。
      砰一声巨响,门被自外踢开,门栓自从中而断。跟着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不耐地将屏风往旁一推,有数人绕进屏后来。
      当先一人眉眼间有几分浮嚣的霸气,带着气指颐使的武将风范,他身边跟着个神色惶急的仆从模样的人,恭身对浴桶中的男子行礼道:“公子恕罪,我拦不住他们。”
      “嗯。”他挥了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目光转向那武将,从衣着辨别,此人应是殿前都指挥使之类。他抬眼看着对方,神情淡泊从容,不知怎地,隐然有股难以言喻的风仪,令那武将神态间不知觉收敛了些,站姿也端正了些。
      “这位想来是禁军都指挥使?你们不是想搜捕逃犯么?既已入内,还请细搜,莫遗漏了哪处,日后说来这窝藏逃犯之名,又要强加于我韶国。”
      那武将听他一眼看出自己身份,自知并非常人,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却见屏风外又匆匆转入一人,见此情形,先是一呆驻足,跟着近前对那武将耳语几句。
      那武将面色骤变,神情转为恭敬,拱手道:“不知是后韶使臣,末将失礼,还望海涵。”话虽如此,目光犹自在室内扫视一圈,然后又请罪一遍才退出。
      屏风后除了衣架壁画,落地铜镜,一张圆几,三只锦墩外空无家什之物,说什么搜捕已是狡言欺人,再多逗留下去,无非令人觉得他胡搅蛮缠而已。
      瞬间室内退得干干净净,之前那仆从临去时还匆匆扶正屏风,带上不能再掩实的房门。
      浴桶中,男子背后猛然掀起一股子水花,修容从中探出半身来,大口喘息,夹杂几声呛咳,已是在水中闷得太久,虽间中还曾在他身后悄悄吐过一口气,但终究不敢探头出来,再晚片刻险些憋死。
      他转过脸来朝她笑:“这下可好,你命倒是保住了,清誉尽毁,我该怎么补偿才是?”
      修容低头不敢看他,只羞窘得连颈中都尽透粉色,轻声道:“阁下说笑,修容蒙你冒死相救,只感于阁下恩德,哪还敢要求补偿?”
      “修容?”他想了想,“燕泽国质子?”
      修容一惊抬脸,目光所到处又尽是一片净白如玉的肌肤,不由得再次慌乱低头:“我……”
      “不用怕,我既救了你,又岂有出尔反尔,再将你交出去之理?只是不知燕泽质子居然是女儿之身。”他的声音中隐含笑意,和煦动人。
      “你是谁?怎么连都指挥使都对你礼让三分?”
      “我是韶国使臣,与你一般,都是来自低人一头的国度。”他语声中略有怅惘之意。此来大鄘求和,无非也是俯首称臣,并不比燕泽国地位更高。
      当今天下本为七国各据一方,最西北为燕泽,然后渐次为陈、漳、南月、戟四国,往南为韶、樾、瀛三国,当隆举帝以义军起事逐一攻占陈、漳、戟、南月四国后,自立为鄘朝,隐然已成中原霸主。
      而七国分裂之前,中原曾有很长一段时期为统一政权,疆域之广,北至燕泽,南至樾国,便是曾为盛世之朝的韶国。
      而韶亡国后,分裂为七国,首先独立称帝的是原本就自成一国后被韶国攻占的燕泽,跟着起事立国的是号称曾为韶国皇族之后,由韶国旧部称臣拥立的段成章。段成章借前韶国之名,亦立国号为韶,是为七国之中版图最大的一国,且治国有道,兴盛一时。
      然终逃不过世间兴衰轮回,段成章之后的景成帝好战争胜,与邻国樾连年频发战祸,最终导致近十年来日益式微,到底逃不过与燕泽一般命运,也要称臣岁贡。
      因此当韶国国土再三割让,直至将都城南移后,鄘人称他们为后韶,极尽蔑视之意。只是近十年内鄘朝东征西讨,国力犹疲,短期内既无开战之意,明面上总还得与韶国维持表面和平,以示怀柔。
      “修容不知阁下姓名,日后行当图报。”
      “还图什么报,你先看看自己这一身罢。”他只笑得一声,修容便“啊”了一声,想起自己居然还与一个裸身的陌生男子同在水中,不由得手足无措地跳出去,跟着低头看自己,绮罗薄裳,尽贴于身,真是无颜见人。
      她背对着那人,只听得水声哗哗,大约是他从浴桶中出去,跟着不久传来衣衫窸窣之声,想来是在穿衣。
      “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
      修容双臂环在身前,磨蹭地转过身去,见他身着丁香色浅领窄袖长袍,腰间是白玉螭首带钩,佩金色鱼袋,按着装辨别,三品以上官员才可服紫色,金鱼袋更是身份尊贵,看这使臣必非寻常人等,但如此年轻,却又看不出半分官场气息来,她不禁微觉纳罕。
      “看你这样,我还是给你取套衣衫来吧。”他转身出去,刚才那一阵闹腾,先前的仆从不敢再离去,一直守在外头,他轻语吩咐了几句,不久返回内室,手中捧着一套男子便服。
      “这是我日常便服,仓促之间也找不着别的衣衫。”
      修容接过衣衫,便见他退出屏外,一颗心微落下,纠结片刻小心翼翼地解开衣带。
      她揽镜自照,见身上这套衣衫色作浅青,葛衣素服,并不打眼,甚合她心意。只是衣衫偏长,及至踝下,走路须得小心。
      “我该走了,再逗留此处,无非是连累你而已,只不知如何称呼?”
      男子见她依然执拗地要问自己姓名,不由一笑:“你可以叫我重光。”
      修容点点头,向他合手施礼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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