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安》柠檬喵

5、近友情怯话无声，别后才知山有棱

　　之后的一年里年殊再未见过阿牛，他去过驯兽场几次，可看守的人都以那里危险为由，丝毫不允许他靠近半分。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冬天孤身进去的女孩儿，是不是还活着。

　　次年三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营中试炼，阿牛没有来，年殊终于拔得了头筹，下场时总教头眼中尽是欣慰，可他却觉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怎么也没办法弥补。

　　春天，夏天，秋天，从满目春色熬到落木萧萧，他从未觉得日子这么难过过，于他而言，这样的每一天似乎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进了冬日，空气终于凉了下来，眼看着十月一天天过去，他沉寂了许久的心也日渐活跃了起来。到十一月一日，他早早就起了床，吩咐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自己则赶在天亮前守在了驯兽场出口。

　　里面还是有一只悠闲的老虎，缠在树上的那条大蟒也仍是慵懒，与一年前相比，它似乎粗了一圈，也似乎更长了一些。

　　他从霞光熹微等到了日落西山，心也从最初的狂热变得冰凉如雪，到暮色层层叠叠地落下来，他也还是没能看到阿牛的身影。他眨眨眼，一袭凉风卷过，像是有什么融化在了眼里。他仰起头，看到天上飘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将这厚重的夜色染成了灼目的白色。

　　驯兽场边的人告诉他，这场中本就是危机四伏，而今一年过去，她既没有出来，便是说，她再也不会出来了。

　　这些他都知道，可在那初雪漫天的夜里，这样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信。

　　他在风雪里站了一夜，第二日回到军营，该训练仍是训练，该受罚也还是受罚，营中那么多人，除开他，似乎没有一个人记得这里曾有过一个天赋异禀的女孩儿，她身形那般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可她却能轻易地战胜所有同龄人！

　　那场雪一连下了大半个月，这段日子，每天从训练场上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驯兽场边，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到十一月底，雪终于停了，晨起时天边破出了阳光，久违的温暖像是梦境一般。

　　他一如既往往校场走去，半道上似听到有人喊他，他顿下脚步。身后人又唤了一声，那声音如铃，又像是春天里涓涓流淌的水声。

　　他心一颤，连着整个世界也跟着颤了一颤。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却发现刚刚不过是幻象，可他还是忍不住怀抱希望。

　　许久，他微旋过身，看到门口处一个衣着破烂的女孩儿正含笑看着他，隔得远，可他还是看到，她的脸侧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而她的眸光，比地上雪映着的阳光还要亮。

　　——是阿牛！

　　一年多未见，她长高了些，也长开了些，脸上有些伤，也很脏，很像是路边的乞丐，可年殊看着，却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来。

　　他想要去问问，问她可曾有受伤，问她这一年都是怎么过的，也问问她，为何在她生辰那天没有如期出来。可明明人就在眼前，他的腿却像定在了地上一般，根本就动弹不得，而他的嘴，也忽然之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是在校场之上，周围人来人往嘈杂非常，阿牛走到他身边，将那匕首在他面前一晃：“一年不见，你可有信心打得赢我？”

　　年殊答不出话来，手却已极自然地从腰间拔出了剑来。阿牛退后几步，亦从旁人手里抢过一柄长剑。两道剑光齐齐亮起，周围人见状，忙退到一边围成了一个圈。

　　阿牛道：“这一次，你先出手！”

　　年殊没接话，可下一刻，他已飞身到了她的身边。一时间只见剑影乱闪，时而听得剑身摩挲之声，百十招转眼就过，可场中两人却仍势均力敌。

　　“啊呀！”正酣战之际，阿牛忽然惊呼出声。年殊本要绕到阿牛身后，听到这声音连忙停住动作。他扶住往后跌去的阿牛，正要问她可曾有事，哪知她狡黠一笑，翻身立在他身边，还未待他回过神来，她的剑已横在了他的颈间。

　　他看向她，她微偏了偏头：“兵不厌诈，你又输了！”

　　年殊笑了。他们两人的武功都精进了许多，再打下去也说不准谁会输谁会赢，要放在平时，他定会格外瞧不起她这番行径，可今日，他却觉得这样也并无不可。

　　他输给了她三次，唯有这一次，他输得最不公平，可他却输得最开怀，也输得最为心甘情愿。

　　阿牛没与他说过驯兽场中的事，他便也不去问。之后的日子，除了正常的训练，他还会约着她去后山练剑。后山有一片桃树林，树杈上积了许多雪，他们不过去了两次，那些雪便被悉数打下，纷纷扬扬地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绚烂，澄净，又美丽。

　　日子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到了三月。仍是营中的试炼，跟以往一样，却又不尽相同——已多年未来过军营的将军忽然现了身，与他一并来的，还有皇长子诗宇哲。

　　因他们两人的到来，军营之中，上至总教头，下至将进营的小兵皆如临大敌。年殊倒未觉得有什么，尽管他知道，若他在这种情况下输给了阿牛，他定会颜面扫地，且往后许多时日都会成为朝中人多年的笑柄，可他却浑不在意。

　　和往年一样，擂分了两组，男子组里他轻松拿了第一，而女子组里，依然是阿牛夺了冠。两人相遇在终场的决战中，一个身形修长谦谦如玉，一个颜色姣好冷冷如霜。

　　他们打了三个时辰，从日渐西斜到夜幕落下，阿牛的体力渐有不支，年殊趁其不备将她打倒在地，她翻身欲起，可将站稳，年殊便已擒住了她命门。

　　“这一次，你输了！”

　　阿牛闻声一笑，也不知是夜太冷，还是雪太冷，这一抹看似温和的笑容，却把寒冷在年殊心底冻成了冰凌。场中篝火明灭，阿牛眸如星子，可春风吹在身上，却隐隐地有了寒意。

　　他赢了。

　　可他忽然有种感觉，就在这一刻，他输掉了更为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