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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叁】

      寻虚宫有两绝,一是盗物,二是守物。

      作为我那贼不正经的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我自然甚是聪慧,将这两绝都学的出神入化。虽然没少挨他老人家的竹板子,但我一向认为人小的时候就是应该拼命玩,学本领什么的都是副业,关键时候拿的出手便好,若是年纪轻轻就不开心,一切才都是扯淡。

      眼下到了关键的时候。

      连吃了四颗狮子头,一碗拌香米,我觉得人生非常圆满。窗外的雨依然在淅淅沥沥,但已然没了头午摧山折城之势,泸渠水道上有画船在泛绿的薄雾间悠悠划过,朝栖霞湖方向去了——大抵是某些富家闲人要早些去湖上候着,等着赏雨后初晴那清媚之景罢。

      若是前些日子,我可能便会悄悄藏在某艘船上,一同跟着去瞅瞅。但现在吃饱了饭,就要想着干活了。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担心肉圆子被江何抢走。这当然不是因为我把它藏的有多隐秘,师祖爷爷柳鬼手曾教育我们说:藏的再深的东西都终有一日会被人找到,找到你就没辙,所以,“藏”是咱们这行当里最不入流的手段。寻虚宫的手段,是让赃物明明白白放在日头底下,别人都没法子拿走。

      这手段不是师祖爷爷创的,而是忘归谷的秘术,唤作“卯星”。

      别看此秘术名字神神叨叨,其实上手十分简单,讲白了就是一种封印。五十年前忘归谷消失之前,谷主留给了师祖爷爷十七枚银印做棺材本儿,那银印滴上谁的血就认谁做主,且能自个儿在印底化出主子的名字;遇到不想叫旁人碰的东西,只需待到日月星辰交替的卯时,将印章叩在其上便可,委实神奇。当年师父将刻火纹的银印送给我时,我欢喜了好一阵子,趁着天未大亮将寻虚宫所有物什都叩了个遍,师父早间起来见无法上晨课,便高高兴兴地下山逛窑子去了,徒留我十一个师叔站在宫外气得直翻白眼。

      后来师父逛了三日窑子归宫,方才意犹未尽着教了我解印的方法,中间过程沐浴歃盟等过程复杂,不得细说。然也只是初次很繁縟,以后只需由持印人亲自捏个唯其自己知晓的诀,再将卯星印叩在物件上,即可了事,方便得紧。

      我现下自然不能把肉圆子上的封印解了。江何绝对不会放任我像从前一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定有人留在这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真是让人不得安宁。

      我舔了舔嘴唇,从木窗边站起身,走到榻旁的花梨衣柜前。那肉圆子就搁在里头,我将柜门打开,欲把它取出来再细想对策,可眼前的情景却将我骇了一大跳。

      “你是谁?!”

      只见那柜子原来放肉圆子的地方,赫然趴了一只会眨巴眼睛的“江米年糕”——那小身段儿团乎乎的,小脸儿白嫩得像能捏出水儿来,却不知是哪家笼屉里的成了精。她在身上乱七八糟地卷了一件绯色长裙,堪堪包住肥嘟嘟的肚子和屁股,又用红绸束了两缕毛茸茸的头发垂在脑后,此刻正歪着脑袋瞅着我,一笑就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大姐姐大姐姐,那些坏人来的时候,好凶好凶的到处翻东西,可吓人了!我就让他们看不见我,抓不着我,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她说,手舞足蹈,两颗小虎牙亮晶晶的,一双眸子仿佛盛了星辰紫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开始自己的表演,许久才发现这年糕的眼睛不是寻常的黑色棕色,而是一种极漂亮的绛紫——我恍惚记得在哪里见过。

      但现在并不是追究这年糕女娃娃眼睛颜色的时候。

      那金贵的很的肉圆子呢!

      我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

      “你等等等等……停!停停停……先别叫姐姐!”我暗暗扶额,好不容易将面前活蹦乱跳的年糕摁在了衣柜上,平复了很久,方才僵硬地露出“友好”的笑容,“我问你啊年糕小朋友,放在这里的东西呢?”

      年糕小朋友眨巴眨巴眼睛,十分迷惑地看着我:“大姐姐不记得我啦?你抱着我又翻墙又骑马又坐船跨大江,没事儿还总是捏我的脸和肚子……我以为你可喜欢我了才把我从那个又黑又大的屋子里头带出来,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认我了……”说着,瘪瘪嘴,就要哭。

      “停!”我最烦小孩子张嘴嗷嗷嗷,吓得赶紧道,“我逗你玩呢,姐姐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

      我怎么可能认识你呢?!

      灵台飞般运转,我开始分析眼前这诡异的景象:肉圆子不见了,却凭空冒出了一只哭哭唧唧的年糕……我是打死也不相信有除了我之外的人本事通天能拿走肉圆子,莫非……

      “你是哪吒?”我喃喃道,想着一只肉圆子里头跳出一只年糕的神奇画面,“可我也没拿剑劈你啊……”

      “才不是。”年糕一本正经道,“我叫枕星,大姐姐,你叫我小星星就好了。”

      我选择了拒绝:“第一,别叫我大姐姐,我没想着给你当姐姐,叫我白鹿就成;第二,我只想叫你年糕,长得像,叫起来还喜庆;第三,你一定要搞清楚,我们的关系很明白,我是小偷,你是赃物,你得听我的话,不然没饭吃!”

      这一番话下来,年糕越听越委屈,一双眸子里不多时便蓄满了泪花,待到“没饭吃”三个字儿一落地,豆大的眼泪便一颗一颗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眼见着她哭得起劲,我简直头都要大了三圈,急吼吼道:“哎!哎!别哭了,再哭真没饭吃!”

      年糕哭的更加放肆。

      我听着这三高一低分外有韵律的嚎啕之音,瘫在圆凳上,一时也没了主意。这么小个娃娃,打一下吧,怕打坏了卖不出去;骂几句吧,人家根本听不进去,该怎么哭还怎么哭……想我柳白鹿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此番竟然折在一个屁大的年糕身上,传出去当真叫人笑话!

      “成成成,别哭了,我的姑奶奶呦!”我强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凑到年糕身前,“你说,只要不是特别让我难办的,我都答应你,你可莫再嚎了!”

      年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呜呜呜……我要吃饭……”

      “给吃给吃!”

      “呜呜呜……那你也不许吼我……”

      “不吼不吼!”

      “嘤嘤嘤……我……我不想叫你白鹿……我想叫你明醉……”

      明醉?

      我又被狠狠惊了一惊。她怎的知道我真名唤做明醉?

      寻虚宫的人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未入宫时的真名,另一个是入宫后师父给的诨名。真名一般只有师父知晓,然而平时也不会叫,千酩老头亦不过唤我一声“阿醉”;诨名则是为了道上行事方便,怎么舒服怎么来,师父一向喜欢白鹿,就叫我白鹿;寻虚宫上下都姓柳,我便叫柳白鹿。

      自我五岁入寻虚宫以来,便再无人唤过我明醉了。

      这巴掌大的娃娃竟然想叫我明醉?!

      “不行!”我义正严辞。

      “我就要叫!哇——明醉明醉明醉!”那年糕眼泪巴茬的耍起赖来,一声声明醉喊的惊天地泣鬼神,我慌忙捂住她的嘴巴,照她这个喊法,赶明儿广海之内都要知道我叫柳明醉了!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自然是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还能给缝上不成?

      “好吧……”我咬了咬牙,“小祖宗,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可莫要再哭了!”

      话落,年糕立刻止住了哭声,泪痕还未干,便扬起脸冲我咧嘴笑了起来。楼外雨忽歇,柔柔的阳光透过柳叶漫进室内,携了三分水光浟湙,七分早棠春心,耀得面前小娃娃绛紫的眸子,一片澄明。

      我有一瞬间的怔忪。

      这年糕长大了,定然是个妖孽。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无话可说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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