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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八章 ...

  •   明听见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慢吞吞地爬下床,披了件外套,把窗户打开。听见响动的少年蓦地回身,在夜色里踮起脚,够在窗台边。
      黑色长发微垂,落在她搭在窗台的手背上。明嗅到清爽的皂角味,与湿润的水汽一起,像是一个轻飘飘的泡泡,轻柔地将她包裹。
      她有些不适地把手缩了缩。
      少年没有察觉到明的小动作,只是像只小动物似的,殷殷地抬着头,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微垂着的嘴角:“你为什么跟银时走?”
      白天时,在桂问她要跟谁的队伍之后,她在几人的目光里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坂田银时的手,选择成为他的部下。
      毕竟他的潜力在这几人中最大,现在的局势又不算安全,她想最起码保住这一颗珍贵的种子。
      坂田银时都要高兴疯了,把她举起来转了好几圈。
      队里的探子传来消息,天人的队伍在附近出现,数量远超预计。她原先就预想到这几个尤为出色的少年会被委以重任。前几天营地里就在分整队伍,今天终于尘埃落定,明天也差不多要动身了。
      明有预料到今夜他会来告别,却不想他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件事。
      明垂眼,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浮现了浅淡的委屈,犹豫了一会儿,把当初的约定搬出来当借口:“我先前跟他约定过了。”
      桂小太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你们在这之前就讲过这件事了?”
      “这倒没有,只是偶然提到。”明不愿再多说,触及到他期盼的双眼,却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桂小太郎凝望着她,思考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那也是,我带的都是要输的队伍,你跟着银时也好。”
      明问:“你自己决定的?”
      桂小太郎的视线顺着月光温顺地飘向远方:“如果我说作为一个将领最重要是胆小,你会觉得滑稽吗?”
      明摇摇头:“这是理智的决定,将领的性命维系着战争的胜负。”
      “或许那些不可不胜的战斗也很重要,但我一直都觉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论是每个人的生活,家人,还是必须想要做的事,死亡意味着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桂小太郎笑起来:“所以我想去处理那些必败的战斗。”
      “所以我想活下来。”他的眉梢仍挂着温和的笑,目光里却藏不住少年尚未成熟的昂扬意气,“然后带着大家一起活下来。”
      说到这里,他有些为她惋惜:“要是你来得早些,你不是谁的部下,而是跟我们一样,带自己的队伍。我相信你的能力。”
      明摇摇头:“我没有兴趣。”
      桂小太郎转回头看着她,目光在粼粼的月光里显得格外清浅而温柔:“那明,你想做什么?”
      明一怔。
      她想做什么?她想完成神明的工作。
      不……那是她的职责。她被告知了这份责任,她便一路埋头在这条路上走着。如果抛开了这份责任,她到底是谁,又会想做什么?
      当她试图假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竟然发现她对自己一无所知。
      她向往喧嚣,因为她所走过的路太过孤独。她向往温暖,因为她所遍历的世界太过冰冷。但如若她所面对的不再是这个满是寒冰枯骨的世界,她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沉默了半响,明在桂小太郎包容的眼神里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她细声问:“这样是不是不对?”
      桂小太郎看着她迷惘的神情,忽然间俯身靠过来。电光火石间,少年便已双手撑着窗台轻巧地一跃而过。
      少年带起一阵风,在明的身边还未站定,便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向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拢过来。
      他的力道很轻,明随时都可以挣脱,但她没有。
      少年温热的臂膀虚虚地将她环绕着,最后让她的头轻柔地靠在他不算宽阔的胸膛上。她低垂着眉眼,视野间只有桂小太郎身上柔软干燥的布料,浸透着少年小太阳般的温度。
      桂小太郎空出右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她瘦削的后背。
      他没有问为什么自称被天人毁了家人的明却对天人没有刻骨的仇恨,也没有再问为什么她连自己到底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像是在哄年幼的妹妹入睡那样,一下又一下,传递着心跳的节拍。
      “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他轻轻地说。每个音节在琉璃似的月光里化作细碎的诗歌,轻飘飘地托着他们,在缓慢地律动的夜里漂浮起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讨厌什么……只是最低限度地活着,也没有关系。”桂小太郎缓缓单膝跪下,将下巴搁在明的肩膀上,收紧臂膀,试图以这个更近的拥抱给她一点力量,“只要你活着就好。终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的。”
      明将自己完全埋在少年清爽而温暖的气息里,闭上眼睛,意识到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
      明闭着眼睛,侧过脸,向少年的耳边小声问道:“我会被原谅吗?”
      少年一如既往的没有询问她做错了什么,只是紧紧地拥抱她。
      “会的。”他也这么小声地回答她,湿润的气音吹起耳畔的碎发,一股脑地涌入耳道和大脑深处,激起一阵战栗,“会的。”

      “嘿,你们好。”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干巴巴的声音。
      “虽然我并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但我真的很想问一下——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楼房的第二层没有分隔,没有装修的水泥地粗暴地luo露,场地的最中间对立地站着两个人。
      过于艳丽的蓝橙与紫金相对。风将衣摆吹起,些许冷意,正如针锋相对的目光和冷笑。
      春末的雨斜斜地自洞开的窗口飘入这片废墟,却被一个身影挡着。穿着白底云纹的男人蹲在窗沿,漫不经心地扒了扒脑壳上银白的卷发,没什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假发和矮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还化着妆的桂小太郎瞥他一眼,不再掐着嗓子,只是不冷不热地答道:“这就要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穿着紫底金蝶的和衣的男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过分尖锐甚至略有滑稽的冷笑直直地将绷紧的空气穿刺。
      “废物。”
      男人嘶哑地开口,咬字还留着旧日的优雅和温吞,言语里却只剩下鲜血淋漓的锋芒。未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睛里透着幽森,像角落的黑暗里窥探的怪物,半梦半醒,半是疯狂的呓语。
      “在亲眼见过之后,还宁愿如此蒙蔽自己?呵——”高杉晋助极其轻蔑地拉长了尾音,薄唇抵在铜质的烟杆上,于是他冷白的唇角也显现出几分冰冷的金属质感,“我早该对你们失望透顶的。”
      他还是这样。
      坂田银时自窗沿上跃下,站定在假发身边,这么想。
      昔日的攘夷战争被幕府和天人联合击败后,他们几个也跟着攘夷军四分五裂。只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在这小小的歌舞伎町里相遇。
      矮杉在那之后变得太疯狂。
      他快要被这个世界压垮了:战友的生命,敌人的生命,还有使这一切生与死像个笑话的幕府。抑或是见过的血太深重,他的眼睛被猩红笼罩。于是像个垂死的病人,佝偻着将死的躯体攀爬在陡峭的世界里,只为报复那双眼睛认定的一切。
      有的时候坂田银时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同情他。
      他们交锋过几次,现在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虚假的风平浪静。只是没想到有一阵子不见后的再一次交锋会是因为明。
      眼皮耷拉着,坂田银时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地面,慢吞吞地说:“蒙蔽不蒙蔽的……”
      湿漉漉的地面像是经由泪水冲刷过的面庞,渗透着的泥泞痕迹像是那时将血污浸染的泪痕。
      坂田银时的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平静:“她这么说了,我难道还要接着怀疑吗?”
      高杉晋助顿了顿,转身面向他冷笑一声:“你在谴责我?”
      “和你无关。”坂田银时抬眼,长久地凝视矮杉在逐渐昏暗的光线里黯淡下来的深紫发尾,像融入阴影的烟,逐渐浓郁得呛人,“这是她的愿望,而我努力达成,仅此而已。”
      这一回,高杉晋助没有说话。关于这一点,就连他也无可指责。
      桂小太郎左右看了眼各自沉默的银时和矮杉,挑破这份寂静:“我的人手去查她的身份了,没找到什么线索。”
      高杉晋助的目光越过他们两人,停留在被雨水模糊的一角灰暗天空,话音如那粘连不清的雨幕,暗含着阴郁的疯狂:“你去看过她的坟吗?”
      桂小太郎悚然一惊:“你想做什么?”
      “如果你的人不去做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好了。”高杉晋助冷淡地说,唇角毫无温度地勾起一个弧度,“我不在乎。”
      桂小太郎被激怒了,略微拔高了嗓门:“你不在乎?但我在乎!银时在乎!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到底还把不把她当朋友?”
      “高杉晋助,”他连名带姓地厉声质问,“你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我倒是想问你们——难道你们是真的疯了吗?”高杉晋助将问句原封不动送回,薄唇抿起嘲讽,“让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家伙这么自由自在地游荡?”
      他又深深吸了口烟,青灰色的过往在眼前萦绕着不愿飘散,他便干脆闭上眼睛,沙哑的声线在极冷极热间拉扯:“她会原谅我的——在那之后,你们最好祈祷这是真的,否则就算你们挡在我面前,妄想冒顶他人的冒牌货也必将被撕碎。”
      坂田银时长久地凝望他:瘦削的男人松松垮垮地披着和衣,紫色的和衣与紫灰的发尾相融着浸润在黑暗里,指尖的烟斗里飘散着青灰的烟,笼在那双赤色的双瞳上,却仍然挡不住其中恍如血池血海的戾气。
      还有人能阻止这家伙吗?坂田银时心中略过这个念头,但还是试图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努力:“我不觉得她会原谅你。”
      高杉晋助挑起眉脚,露出一个刻薄到极致的笑:“那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坂田银时听见矮杉以吐字清晰的一个个音节将他的心弦割裂。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些许晕眩。
      “我从未这么觉得。”坂田银时静静地与高杉晋助对视,喉间涌起的怅然在叹息中悄然流淌,“没有人理应被原谅。”
      高杉晋助不以为意地吸了口烟,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假发,”坂田银时头疼地看着矮杉一意孤行的背影,虚弱地提起他的同伴,“他真的会去挖坟吗?”
      桂小太郎犹豫地看着已经归于寂静黑暗的楼梯,慢吞吞地回答:“只是去检查的话……也不一定要掘开坟墓吧?”
      面对坂田银时蓦地转过身来震惊的目光,桂小太郎试图转换思维:“我的确也想验明她的身份。只是这样而已,没关系吧?”
      坂田银时顿了顿,终是摇摇头:“你有你的立场。”
      他们都在追寻答案,坂田银时觉得他早已看见了,但假发和矮杉还并不相信他们所见到。这本无可指责,只是在这个时间点,坂田银时愈发感受到了悲哀。
      就算肉身可以复制,但他们本应该注意到的。
      ——那孩子毫无改变的目光。

      坂田银时很难形容明的眼睛。
      在战场上,她的眼睛便是率直的死亡,毫无温度,只剩下纯粹的锋锐。
      但除了战场,她的双眼便如深潭的水,干净澄澈得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绝不会分神,只是淡淡地、专注地望着。每每与她对视,坂田银时看见的便是自己,也只有自己——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里唯一倒映着的影子。
      被注视、被凝望、被观察了,抑或是被守候,甚至是……
      不自然地撇过头,坂田银时挥散脑海里古怪的想法,向她挥挥手,把她叫到角落里来。
      正注视着他的明很快意会,跑到他跟前,仰着头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坂田银时咧着嘴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几个白底蓝字包装的小块糖果。
      为了躲避天人的围剿,坂田银时、桂小太郎、高杉晋助分别带领队伍撤离。为了让目标没那么显眼,坂田银时将队伍拆成许多小队,换了装束分别行军。正好在城镇的不远处歇脚,虽然极端匆忙,但他还是捉着空子买了不少精神食粮。
      不然怎么说他血管里流的是糖而不是血呢。
      他悉悉索索地把包装纸剥开。或许是因为被捂了一整天,里面黑褐色的糖果块已经融化了一半,黏黏糊糊地粘在糖纸上。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半化的巧克力酱,小心翼翼地将包装纸包起半融的巧克力,从没融化的那一端打开,递在明的嘴边:“你要尝尝吗?”
      明对甜食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但到底推却不过少年细心周到、已经递在嘴边的服务,顺着他的手咬了口。
      糖果的味道在那一瞬间顺着喉咙涌上大脑,少年所钟情的糖分过于浓郁,粘连在唇齿喉间,将所有言语都封锁后沾染上溺死人的甜腻,最终化为糖分超标的笑语。
      糖分超标的少年黏黏乎乎地粘过来,期待地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明鼓着腮帮子,被齁得实在不想说话,可对上他闪着光的眼睛,又不能不回答。
      她无奈地点点头,坂田银时登时满足了,哼着小曲垂头把包装纸拆开,一点点把剩下的那些半融的巧克力糖浆吃掉了。
      明颇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一幕,问:“这些还要吃吗?”
      埋着头舔包装纸的少年一点都不像一个队伍的领袖,低着头嘟嘟哝哝地说:“不能浪费。”
      队伍在城镇不远处的森林里歇息,山坡的脚下就是聚集的房子和交汇的道路。明眺望着自城镇中向着他们方向走来的少年,
      负责传信的藤田维向坂田银时行了个礼 “撤离路线里最近的城镇这几天正好在办祭典,人流量很大,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少年蹙着眉头,沉声道:“我们的携带的物资需要找地方补充了,但人流量大也就意味着天人也有可能来凑热闹,我们可以散开混进去,但切不能掉以轻心。”
      明瞥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的嘴角还留着点巧克力。
      对此浑然不觉的坂田银时一项项吩咐下去,藤田维的目光却总往明那边飘。
      少年的目光里似乎另有深意,明多留意了一阵,心中正要升起疑惑时,他移开了目光。
      坂田银时做了最后的陈述:“先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等祭典那天我们再一起趁乱进城。”
      暮色自葱茏的树林间斜斜地坠落在他们凝重的面庞上。明向城镇的方向再眺望一眼,平静而祥和的日子似乎从未有任何改变。
      只是山雨欲来时,树静风止,不外如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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