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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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田银时从来都不会认错明。
正如此时耳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假发总觉得她的足音像猫，甚至有的时候都听不见她来了，时不时地吓他一跳。或许是因为她体型纤小，全军中也只有明能走出这样的步子。但全军中也只有他能听到、并辨认出这孩子的脚步声。
“我说，赫赫有名的白夜叉，”来者清脆地笑了起来，“这年头就连你这样的人也要亲自保养刀剑了？”
他们参加攘夷的队伍也没有多长时间，但这几次战斗下来，他和假发、矮杉三人系统修习过刀术，在战斗中也就尤为的显眼。其他人还好，他一头银发染着血更吓人些，很快就有了“白夜叉”的称号。
不只是敌人这么喊，军中的人也这么叫他，偶然间看过来的视线似乎还带着畏惧，仿佛他真的是个长了四个头八只手的夜叉似的。
他倒是对这个称号没什么意见，也就是身边的这几个会这么调笑他。
坂田银时耷拉着眼睛没好气地说：“总比你连外号都没有来的强。”
明窸窸窣窣地在他身旁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间问道：“嗳，你是讨厌我吗？”
坂田银时一愣：“怎么会？你这么么会这么想？”
他放下手里保养了一半的刀剑，转头看她。
军中最小号的制式衣服在她身上还是大了，袖子被挽了几折，用细线绑着勉强显得干练些，整个身子却还是空荡荡地套在衣服里，显得她矮小而瘦弱。她剪的短发，清瘦的面颊上总是灰扑扑的，跟她比起来反而假发更像个女的——他那一头长发不梳马尾的时候，真的像头假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管桂小太郎叫假发的原因。
就凭他看到这些，坂田银时觉得不会有人觉得她是个女孩的。
所以他们认错了还邀请她去洗澡就……咳咳咳，坂田银时决定不再回想那个尴尬的瞬间。
小姑娘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一字一顿、认真地说：“第一次见面就是了，对我很抗拒的样子，一直到现在也总不给我好脸色看。喏，刚刚也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坂田银时心思复杂地看着她蹙着的眉眼，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你还是个孩子。”
他低头抚摸着手中刀刃上在战斗中受损的缺口，闷闷地说：“这里是战场，但你只是个孩子。你不应该面对这些，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你应该是好好地在家里，撒娇耍赖，随便干什么都好，总比在这里磨刀杀人来的好。”
“你身手不错，还算好的。”坂田银时摇了摇头，“那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又应该怎么办呢？”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没有讨厌你，只是希望你能早日离开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样的生活。现在……”
明问：“现在怎么了？”
“现在？”坂田银时看着她纯黑的双瞳，头一次意识到她右眼下有一点泪痣，衬着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终于有了几分女性的妩媚气质，“起码我现在知道你不会随随便便死在战场上。你的身手的确很不错。”
明上下打量着他，像是突然重新认识了他一样。她的目光过于锐利，甚至让他有一种灵魂都被审视了的感觉。
坂田银时翻了个白眼：“怎么？在你心里阿银是个什么形象，连点正经话都不能说的？”
“这倒不是……”明若有所思地答道，“只是我发现，你是个好人。”
他反而微微笑起来：“那些天人可不这么想。”
明认真地反驳道：“天然卷都不是什么坏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看着他眼睛，轻轻地向着他的眉宇间伸出了手。
不知道明要做什么，坂田银时犹豫着要不要让开，思绪间，她的指尖已经轻轻落在他的眉间了。或是因为夜已渐深，她的手很凉，像是一块冰、一片雪，难以察觉地掠过眉间，如一片雾、一阵风，只留下一点极冷的温度。
坂田银时向后一仰：“怎么了？”
她顿了顿，回过神来，垂着眼笑了笑，也没有收手，甚至很顺手地仔细替他理了理额间的乱发，坚定不移的目光一直有如烧灼般停留在他的眉宇间。
小姑娘如此认真的态度，让他几乎都有些不好意思。
坂田银时讪讪地笑：“你别摸了，脏。”
明却并不在意，又拨弄了几下他的头发，而后直视他的眼睛，像是在许下什么誓言似的，珍重又轻柔地对他说：“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后……”
坂田银时不由自主地跟话：“然后？”
明凑近了一点，凝视着他说：“没什么，只是活下去。”
她的语速很慢，嗓音温柔而略有沙哑，像是在背诵什么诗歌似的，有种独特的韵律。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瞳孔间映着彼此的影子，轻软而浅淡的呼吸缓缓洒在他的鼻尖，带起一阵轻微的麻痒。
他们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这么近了？
还没来得及他细想，明弯起眉眼，唇边的弧度也是最正好的温和，轻轻地同他低语：“你很珍贵，可千万千万别死了。”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他哂笑着，伸出小拇指：“拉钩吗？”
明有些慌张地看了他一眼，犹疑地也伸出小拇指，无助又僵硬地悬在半空中。
坂田银时“扑哧”一声笑出声，主动拉住她细细小小的小姆指。
她被牵了一会儿，学着他，迟钝地回勾。她的手本来就纤细，就算用了些力，也勾不住他的指头，只是堪堪挂着，瞧着费力又可怜。
“好了好了，这样既可以了。”坂田银时勾着她的小指，放低了声音，笑着说，“那约好了，我们都要活下去。”
“嗳，好。”明的视线还停留在交缠的小指上。这对她或许是个新奇的事物，因而她还不自主地低头凑上去仔细看了一阵。听到了坂田银时的话，她仰起头冲他一笑，以她特有的稍显沙哑的声线慢吞吞地说：“约好了，在……之前，绝对不要死掉。”
她的双瞳里像是乘着水光，又像是无数刀光的掠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像是在劝导自己，像是在定下一个约定，她最后重复了一遍。
“我们都要活着。”
但她明明已经死了。
坂田银时的喉咙发紧，明明平日里胡诌瞎扯流利的很，现如今却突然间说不出什么话。他明明想笑一笑的，可面对这孩子的眼睛的时候，却颓然得什么都做不来。
名字是明，也长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的姑娘垂眸凝视着他，那双熟悉的纯黑色双瞳里满是货真价实的陌生。
他只想哭。
桂小太郎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忽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了，这很复杂。”他抱着手臂云淡风轻地这么说，言语中卷着未尽的疲倦和苦涩。
雨又下大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房檐，像是那些说不出的话，烦乱不堪地敲打在他的心头，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总该说些什么的，无论这是不是她，他都该说些什么。但他应该笑吗？应该混过去吗？还是询问她到底是谁？
他可以哭吗？
或许是众人沉默了太久，小姑娘笑了笑，就连唇边的弧度也该死的熟悉。她向坂田银时伸出手来，指尖像是要点在他的眉间，却在真正触碰之前堪堪停住。
她看着坂田银时，目光干净澄澈，没有一点不应该有的情绪，温和地说：“先生，不要难过了。”
坂田银时还跪在地上，凝视着那张脸，眼前便匆匆略过了许多场景，晃得他头晕。他又想说些什么了，只是那些话哽在喉间，无论如何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昏过去的神乐在一旁哼唧了两声，怕不是睡着了。坂田银时撇过头，从地上爬起来，扛起神乐，拉上从一开始就看着众人脸色不敢说话的志村新八，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没有向桂小太郎告别，毕竟两人都那么久的交情，不会为这点事闹翻。桂小太郎也没有出声，挥手让伊丽莎白追上去给他们递了把伞。
明站在窗边，掀起帘子远远地看见一点银白在逐渐暗淡下来的薄暮中远去，停驻了半晌，轻手轻脚地把帘子放下时，身后响起桂小太郎的声音。
“你真的不是明？”
她转过身，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了，眉眼里却仍是那时天真期颐的目光。殷红的灵魂如水，顺着他的目光，畏缩着向她的方向蜿蜒而来，却始终不敢触碰到她的周身。
已经是很好的刀坯了，明这么想着，只要她点头，这些灵魂就可以拿下了。
但心口已经不存在了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像是那柄她亲手养护的长刀又一次地切入她的血肉，痛得她几乎都喘不过气。
明有些困惑，因为她知道她的身体被时光逆转之后，就连伤疤也没有留下，这些伤痛又是从哪里来？她本应该忍耐的，明慢慢地想起先前自己是怎么做的，她应该对这一切不闻不问、默默忍受的。毕竟她已经承受了这么多了，无论再有什么痛苦和经历，她都能承受过去的才对。
但如果真是这样，她就应当点头，应下这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她为什么要否认呢？在那个深夜遇到桂小太郎，听他不靠谱的意见之前，明就已经见到坂田银时了。她本应当去跟他讲话，去同他相认的。
但她没有。
那个过去，或许并不如同她想象的那样对她毫无负担，她自己也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刀枪不入。
明出神地想着，头一次地意识到了这件事：她曾认真地把银时他们当作朋友，他们的背叛也的确让她感到了——明犹豫地给这样的感情下了个定义——痛苦。
她大概、或许……的确，是被伤害了。
不痛了、不痛了，只要不揭穿这个谎言，只要她不去面对这个过去，只要她假装那一切都不存在，她就不会被那样的痛苦侵袭了。至少在她准备好面对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食的痛苦之前，她想蜷缩在谎言构筑的巢穴里，静静地等待。
这是偶然间的叛逆也好，无用的逃避也好，她把那段回忆硬生生地隔开，仿佛这样他们之间就只剩一片干干净净的空白。
她只想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于是明以无可挑剔的演技露出了懵懂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暮色笼罩下来，桂小太郎的面容便被笼罩在黯淡的灰色里。明望着他，觉得他比记忆里还是成长了些，至少没那么心急口快了，就算心里有许多事，也只是暗暗藏着，不愿让她为难。
“我饿了。”
他最终在黑暗里小声说，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
“我想吃荞麦面。”
明心里一软，温声答道：“好，我这就给你做。”
她把袖子卷了几卷，向厨房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又幽幽地传来了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息。
“……银时从来都不会认错你。”
——但这又如何？
明在黑暗中顿了顿，唇边似哭似笑地勾着一个弧度，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向屋内走去。
他认人认得那么准，就连下手的时候，也无半分差错。
在灰雾弥漫的空间里，黑发的少女捧着刀剑，自时空的缝隙中缓步而来。
明拿起最后一振刀剑，放置在灰雾之中。灰雾将刀体渐渐吞没，涌动着缠绕在指尖，像是撒娇似的舔舐着掌心，在换取一声轻笑后便无声地消散。
注视着最后一振刀剑消失在雾气中，正如她做过无数次的样，她闭上眼睛缓缓跪下，向神明虔诚地祈祷。
“这是上个世界以王权者的灵魂铸造出的刀剑。王权者共有七位，加上这一刃，只取到三位的灵魂。至于这个世界……”她顿了顿，有些抗拒，但还是接着说道，“还在收尾。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最突出的几位的灵魂取回来。”
神明静静地聆听了一阵，最后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声。
“你明明知道的，”神明的声音于灰雾的空间里回响，“你明明知道的。”
灰雾如潮如泉地涌起来，遮住她的视线，神明便在没有形体的灰雾中降临，轻轻触碰着她的眉眼。
“用你的眼睛去看罢，你明明知道的，你已经……了。”
用眼睛去看？
明茫然地抬眼望去，目光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灰雾。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甚至是神明的形态，全都被灰雾所掩盖，她什么都看不见。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应该看见什么？”她急切地问。
不及她等到回答，灰雾忽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卷起了一切。明陷在盘旋着的风中，全身上下仿佛被锁住了似的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灰雾将她浸没，陷入完全的黑暗。
她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是她的问句引发了禁忌？还是神明的提示触及了什么问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有什么是她本应该看见的？
那个她来往了无数次的灰雾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是她不曾注意到的？
这些问句还来不及回答，明就隐约感觉到了光线。她朦胧地睁开眼睛，阳光自没有拉上帘子的窗边肆无忌惮地撒在了她的脸上。
但她记得昨晚拉了窗帘的。
明思考了一阵是不是错觉，就听见楼下传来了机器的呼唤：“您有一个外卖订单！您有一个外卖订单！”
因为平日里桂小太郎似乎别的事，店里常驻的只有一个没法说话的奇妙生物，店里装了自助点单提醒的软件，附带外卖提醒和首付款提醒功能，非常好用。
来不及思考，明匆匆地洗漱收拾，下楼接了单子，是这几天一直在点的蛋黄酱盖饭，地址也没有变。
伊丽莎白举着牌子：早！订单已经准备好了，外卖箱子也修好了。
它换了个牌子：麻烦了！
明拿起箱子，出门前，脚步犹豫了一下，抿着唇回首正要问，伊丽莎白已经举起了牌子：你昨天做完荞麦面、上楼之后，小太郎把所有的荞麦面都吃完了。
字写不下，它换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哭，店里纸巾快被用完了，送完外卖记得买点回来。
举着牌子，伊丽莎白左右摇晃了一下，似乎在想有什么遗漏的，又举起另一个牌子：快去吧，路上小心。
这个奇妙生物还挺温柔的。
明抿着唇笑笑，软声道：“谢谢，我记住了。那我走了。”
伊丽莎白冲她挥了挥短小的翅膀。
目送着小姑娘的背影，确认她的确离开了之后，伊丽莎白摇晃了一下，用翅膀把脖子的位置撑了起来。
“呼。”藏在人偶服里的人叹了口气，苦闷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好闷。”
被五花大绑藏在厨房背面的真正的伊丽莎白幽怨地看着假扮自己的家伙晃晃悠悠地脱下了玩偶服，动作谨慎地摸了出去。
它甚至听见了清脆的“咔哒”声，仿佛将它的心也一并锁上了。
——快回来给老子松绑啊你这混蛋欺负别人不会说话吗！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