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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柳梢青 ...

  •   还是没空多想这起史上影响最恶劣的风流韵事,时间都浪费在伪装、背书和挨训上头了。李治最常向我展现的表情语言是“是不是人都该知道”,讲话音量三分钟调一次,总之是以教学之名过阴阳怪气的瘾,现在还顺便庆祝找到办法越过我控制自己的身体。
      今天,少许改善:练骑术(我及时交待本人这辈子骑马的时间累计不过一天,他总算翻着白眼指挥我离开书本)。此乌鸦命我只带王伏胜随从,这样一来就没有更多人体会太子所到之处大地回冬的灵异现象了(我认为)。而他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我惦记武媚娘时被他又发觉到了。
      我反而越发想得知武媚娘训马事件的真相。看李治那身黑气,大约武才人发表那番“铁鞭铜锤匕首”的高论时他就在场。他的反应?一甩响指,三件家伙摆上,他自己去找好座位——像在斗兽场里;或者在甩响指以前,虚伪地询问是否需要兵器,满脸坦诚的“我可等着呢”。按已有的人生经验,我实在想象不出男人怎么会看上一个女屠户,尤其是古代男人。
      马球场空荡荡的,这让我觉得它更大了,太极宫几乎每一处都庞大到不可理喻,这年代的土地利用率真那么低么?——当然也得感谢李治,是他吩咐清场的。一个帝国的继承人……我好象到现在才有个比较清晰的概念。
      该继承人一见着自己坐骑便两眼放光,活像面对一卷《兰亭集序》,精神抖擞的模样甚至有几分恐怖。
      “小骐,我这样子是有点怪,不过呢没有太大问题……”王伏胜拙劣地假装没在偷窥,不用看我也知道他很惊讶:太子为什么抓着缰绳呆站,而乌灵骐不耐烦似的跺着蹄子——因为我在等着这头灵异之兽的主人解释清状况。“这一位、殷炎…公…子,最近需要你以对待我的规格对待‘他’。就是这样,互相熟悉一下,别叫人看穿了。”
      说完李治回过头,面孔一下板了起来。我赶在他显摆骑术理论前跨上乌灵骐,照经验一夹马肚,小骐斟酌一下,这才撞开栅门,奔向空旷的场地。
      天空碧蓝如洗、无边无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与一匹聪慧而野性的骏马共行,这般快意前所未有,身处何地忽然变得无关紧要。公元前2008年又怎样?唐太宗武则天,龙椅上坐着谁与我何干?我沉溺在与风相伴的自由当中,唯一愿望是永不停止,至于在谁体内都没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长而凄厉的口哨声把我拖回现实,乌灵骐刹住步,径直冲向入口处。那边有王伏胜直勾勾地盯着我俩,崇敬得说不清话;但也有李治在他不远处,袍子在风不起作用的情况下抖动着,外带其虽有克制依旧逸出的缕缕寒意,我的记忆主动输出了一句E文:“Oh dear we are in trouble.”
      扶我下马时王伏胜才算找回语言能力,“殿下的英姿果然生龙活虎气度不凡”等等赞美之辞滔滔不绝地出列。与此同时乌云遍身的李治本人板着张棺材脸用只比耳语略高一点的声音指示道:“把马笼头摘了。”
      看情形,我除了哼《牛仔很忙》还干了别的什么错事,连小骐睨着我时都跟它主人差不多。
      小骐一摆脱了笼头就跑得离我们尽可能的远。我望着它充满力度的美发呆……顺便掩饰正被人训话的事实。
      “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乌鸦尖锐的声音鞭子一样抽了过来。他气势汹汹地逼近,衣袍自动飘荡着,翻滚的同时色泽越来越暗。我听见空气咔嚓嚓的结冻声。“你声称无需指导,就是这水平,在马背上睡觉?一头二十岁的骡子也足以摔死你!连拽缰绳这等细枝末节都得我代劳--”
      “出门前你该提醒我喝茶的。”我不出声地把话甩给他,残存的内疚因他的无礼被抛到了九宵云外。这家伙的身体对茶具有绝对依赖性,茶之于他约等于水之于正常人。而使用此肉身的我,要不定时灌下相当浓度的茶汤,要不就当活死人。
      “你对茶上瘾上得没药救了。”那回我抗拒失败,往死里拧胳膊才晓得自己讲什么。
      眼下有一瞬李治和当时一样惊讶,随即又忿忿地抿起嘴唇,仿佛恼羞成怒。钻头一般的目光滑了开去,他掉头走人时,衣袍泄落下来,好象狂风瞬间静止,但我能感觉到寒意的增强。
      “爷…您那马笼头……要是您想带走…给奴婢拿着就好……”我再次折服于他的反复无常,不自量力地编造理由,几乎没听见小胜子说话。

      带个马笼头回东宫其实无所谓,除了听觉多受半时辰折磨。大体上,这也是围城中人李治不肯回东宫的原因:First,他有十来位娘子,其中八成人与他的关系类似贾宝玉与黛钗云迎惜……总之是三姑六婆七舅老爷家的小孩,也就是说,“替亲戚要官可以理直气壮。”目睹李治说这话的阴沉德性后,我一直盘算怎样休了她们,省得被这厮始乱终弃。
      这些女孩烦是烦死人,到底还有自然本性未遭荼毒。可那位正宫丈母娘王柳氏夫人,挟其女号令东宫,除了太子就到她……说是这么说,她还成天价在太子耳边喋喋不休,以天下的体面为由逼他体面地待她女儿。我很同情李治,更同情有这种老妈栽面的桂儿,但最同情的是无缘无故替人受罪的我自己。
      今天的说教特别够本,因为我练骑术只带了无异于偷偷摸摸的一个随从而非与太子身份相称的一彪人马。约莫俩节半班会课的功夫,我几乎不用吭声,所以提词员李治又出去晃,半时辰后现身了九秒钟,叫我尽快去藏经阁。
      大概把太子行为准则复习过一遍,柳夫人换上桂儿来侍候我更衣。我费了老大劲假装不想翻白眼,桂儿的长辈在朝中地位如何我不晓得,但柳夫人目前的行为绝对是找死。这位岳母,有本事把莱姆斯•卢平调教成芬里尔•格雷伯克,更何况那只乌鸦?桂儿真惨……从来没见过17岁的娃这么叫干啥就干啥,我7岁大时都没她那么听妈妈的话了……
      确切地说,桂儿谁的话都听,只要那人对她说话不越礼。这个(相传属她老公所有的)特征使她越发近似我结识她后很快联想到的,日本套装偶人里的皇后。完美的礼仪、华丽沉重的服装、精巧的妆容,好象已是她的主体,我迎上她的目光时,十之八九能看到满心的茫然。她爱丈夫,表现就是把“他们”教导的圣贤之道背住再时时提醒他,帮助他成为另一位圣明贤主--可她未必理解这一切。
      我最想改变她的命运,以及她们所有人。李治怎么倒霉算他自找,但这些女孩,她们依附着一个男人生存,光是这样就够糟了。
      “桂儿,我有事,要去藏经阁一趟。”桂儿刚率众前来,就吃了一吓,半晌才找着词:“……好的。”换了别人,怎么也得捧一句“太子真是敏而好学孜孜不倦…”,偏生太子妃想不到。桂儿忐忑不安地想着更多的话,幸亏柳夫人不在,要不我俩又是各半时辰好训。
      既然她娘亲不在,我就豁出去一回吧。“呃…桂儿,你以后还是别上这么浓的妆为好。其实那些玩意在脸上粘久了反而有害。像小畹那样正式场合再简单涂些就行了。”她傻在那儿,盯着我直愣,身旁俩列女侍无不如此,不由得我心虚想撤。饶是如此,我仍在怀疑李治那小子一辈子有没有这么男人过。桂儿这孩子连面容都往死里守规矩,虽然眼下是明达丧期,脸上得素净,可她照样令我极端没风度地想起了…………装修。
      明明那死乌鸦也不喜欢的……
      But,我确实没胆量蘑菇到柳夫人回来,于是悄悄溜去藏经阁了。那儿安置了李治所有的藏书和一切愿意逗留的鬼魂,非请勿入,擅闯者后果自负。
      我走近门时,听见李治和小畹在里面快速而气冲冲的话语声。争论?我有铁打的理由偷听,但李治马上就能发现我,更重要的是太没品格了。我敲敲门,开门的是小畹,乌鸦在她身后,两双眼中怒火余烬还冒着火星。
      “明天晚上我们回宫里,与武才人会一次面。”一关上门李治就说,到最后几字时室温又降了几度。
      没有下文……“不知我有没有这福分知晓原因?”
      这片云彩的表情微妙起来,然后他朝小畹剜了一眼。“很冒险。不只是我的声誉,对你也不安全,但是……必须如此。”他慢慢地说,“武才人是唯一一个引起了异动的人,非从她下手不可。你再接近她一次,也许能了解更多。”
      我想冲武媚娘嚷一句滚开,可也很乐意弄清为什么想,所以我不反对。但他俩并非为此争吵。小畹怨气冲天地瞪着李治,仅仅是在干瞪眼。看来,有别的什么,在告不告诉我上面,两人意见相左。
      到目前为止,李治不想说的事情我从谁那儿都挖不出来。凭感觉,那些事恰巧与我颇有关联。“……好吧。”掂量一下,暂且不问,“顺带一句,刚才我叫桂儿以后不用化这么浓的妆。想来有必要报告你。”
      李治倒来劲儿了。“你居然……擅自……”他径直扑至我面前,每根线条都从最适方位向外偏离,说不清是像苦瓜还是像露着牙齿的老虎。头几秒钟,他张飞附体似的扩张眼珠,之后,我听见风暴一样的咆哮:“马上去把话收回来!!!”
      “你自己也猛翻白眼来着。”我回敬道。他以为只有他有资格发火吗?
      乌鸦的歇斯底里刹了下闸,恢复之前,眼中滑过一丝心虚。“桂儿应是最端庄的淑女,她的夫主却随便取消她生活的一部分,你想过她将会多么困扰么?”话说得十分强硬,不亚于柳夫人。
      “你好象很清楚她不循规蹈矩就活不了,恰似鱼离开水?”他真欠扁。
      “抱歉,我认为我才是桂儿的夫君。”
      “面对面生活的陌生人不稀罕。”咽得下那句“你也算是”,已是我礼貌的极限了。
      “如果小炎你想说他嘴巴像坟墓,还是省省吧。”小畹凉冰冰地说,“我讲过几万遍了,白搭。按太子爷说的干,别打听为什么。因为他安排了一切但你永远搞不懂--”
      “就是让桂儿明白,她又能怎样?”李治剑眉深锁,“那些都是她母亲教她的。”
      “怎么说都是你对。”小畹喃喃说道,双手护着肚子,神情淡漠苍凉得与年岁不符。“‘知道为什么也没用,那就干脆不知道,少伤份心’——好了,为了太子殿下的骨血,臣妾就回自己该在的地方,安分养胎吧。”她一面说一面离开,一副“别烦我”的架势。李治果真不动,呆望她时——但愿我搞错——伤感而又委屈。他俩间的事我不该管,可有些事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中间隔着越来越深的鸿沟。一模一样,形影不离,又有何用?终究一个是未来天子一个是低微婢女,无法停留在一个世界。
      似乎小畹的实例很能证明乌鸦的观点啊……
      “你真那么认为,一无所知的生命最幸福?”我开口问道。李治回过神盯住我,仍在犹疑。“像桂儿那样,被你--不,我们所有人合伙骗了一世,这样一世也算幸福?”
      “至少现在她很快乐。”他低着头说,话中有无可奈何,但抬头时又是满眼尖锐,“我不准任何人捅破。你别打扰她。”
      别想未来,别想骗局支离破碎的以后,别让李治知道。他向我隐瞒当下,我就瞒过舆图换稿的将来,我划算。
      “…………既然如此,你记得待桂儿好就行。我只是代表你行事,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你不一定要听。”用精神胜利法心情也没好多少,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谴责这个虎头蛇尾的独裁者。“不过呢,关于我自己的事,我可以知道更多吗?对我的命运负责的人,可是我自己。”还是提醒一下为好:殷炎可犯不着他来照顾。
      那双雾气构成的眼睛定在我身上,可他没看我。李治仿佛陷入沉思,清醒过来时,语气和顺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确…小畹和我寻出了一个你身份的假设……很难想象有人会喜欢。还是明天…见过武才人再说吧。我实在万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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