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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隅安 ...

  •   纵然已入深冬,洛京却出了难得的好天气。

      微弱的阳光宛若细腻的珍珠粉,一层一层地洒在庭院里。落单的飞鸟落在琉璃瓦片上,婉转悠扬,像是凑着热闹给扫雪的丫头们唱曲儿助兴。

      青棠瞥着四下无人,悄没声地放下扫把,使劲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你瞧瞧,这是什么鬼天气,好不容易老天开了眼,却仍是冷的出奇。”

      话音刚落,她瞅了瞅不远处的金丝帷帐,双目透着艳羡:“芙蓉殿里日日夜夜生着炉子,暖和的不得了。我若是夕雾姑姑该有多好,近身伺候着皇后娘娘,肩不用扛手不用提的,更别说做这种粗活了。”

      靛儿笑了笑:“你这般偷懒,别说是姑姑了,当个粗使的宫女我都嫌你碍手碍脚的。”

      见对方不服气地撇嘴,靛儿扫了扫青棠脚前的融雪,激起片片水渍:“你呀,扫好门前雪就够了。命数都是生来定下的,你想破了头也没有用。”

      青棠向后挪了几步,暗声嘀咕:“命数天定又如何,清河公主生下来就是嫡女也没有逍遥到哪儿去。”

      “青棠,你在院子里可曾看见公主来过?”

      小宫女被吓了一个激灵,匆匆回头。

      金丝帷帘被一只纤长的玉手轻轻挑开,女子身穿月牙色长儒宫裙,蔽髻上的九珠步摇点缀的恰到好处,她转眸抬眉,约绰却又有着难以名状的威严。

      手中的扫把“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青棠身子打颤,面色骤然惨白,像是候在鬼门关的入口,手心浸满了细汗。

      夕雾蹙了眉头,厉声道:“娘娘问你话呢,大白天中邪了?”

      青棠跪倒在地,死命磕头:“奴婢......奴婢不曾看见公主前来。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赎罪!”

      凤目睥睨,瑟瑟发抖的青棠令羊献容心下烦忧。七年来,她掌握着太多人的生死,世人自退蝼蚁,称她为后。可她的生死还几番轮回,任人宰割,自己也保全不得。

      松开拈住帷帘的右手,羊献容转身进屋,留下一声长叹:“罢了,夕雾,找几个人去一趟灵翙阁,接隅安一起用膳。”

      “是。”

      昔日先后专横,皇上无嗣,后宫的莺莺燕燕也被其斩草除根了大半,偌大的皇城显得尤为空旷。

      数百座宫宇皆被荒废,被小兽野禽钻空搭窝。晋人尚白,着装皆以清素为主,到了冬日,遥遥望去,竟分不清谁人谁雪。

      先帝时,左太嫔甚爱腊梅,在其独墨阁中种下数株梅树,供其赏玩。

      每逢年末,这一簇簇红海仿若染了胭脂一般浓艳,堪称宫中一绝。然而时局动荡,皇位飘摇,这薄室之景早已无人提及,尘封深宫了。

      “公主,还是让奴婢帮您折吧。奴婢的小命轻贱,没了就没了。您要是摔下来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就使不得了。”洺溪望着窝在高高梅树枝丫上的主子,很是胆战心惊,一时进退不得,只好苦着脸张开双臂盼着能护其周全。

      隅安满不在意地转身,这一下虽然轻巧,却惹的簇簇梅花争先而落,荒凉寂静的院子里瞬时红火一片。

      她一手紧紧地抱着梅树苍劲粗糙的树干,一边不停地晃着手里方才折下的一株腊梅花,笑的愉悦:“爬树的技巧我瞅着宫中也无几人敢与我相较了,你呀就且放宽心,喏,小心接着就算是帮我的大忙了。”

      说罢,她把小手向下一伸,洺溪忙踮起脚尖,抬起手臂死命向上勾去,她个子虽然高挑,可这距离之宽仍急的她额头上蒙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得手后,洺溪涨红了脸,深深地喘了几声粗气。等她气息平稳,再打眼向上望去,只见着隅安一身鹅黄色迎春宫裙,花蝴蝶一般在错落有致的树干间翩冉穿梭。

      一会儿采采这个枝头的俏花儿,一会儿又嗅嗅那方的霜美人,不由得欲哭无泪:“哎,这衣裳脏成这样,回去娘娘又该让公主浆洗了。”

      隅安耳聪目明,回头“嘟噜噜”的做了一个一点也不可怕的鬼脸:“少拿母后唬我,我连灵翙阁外的石阶都擦过,更别说这区区一件薄衣了。”

      洺溪抱着几枝红的浓艳的腊梅,撇了撇嘴:“那您方才擦绫窗擦了一半儿还不是带着我偷溜了出来?皇后娘娘知道了,定又是一顿数落。”

      踩在树杈上的小人儿有些心虚地晃了晃,她随即稳住马脚,刻意地轻咳几声:“母后真是乱下惩戒。我不过就用了七成的力气,那鞠一碰就把绫窗凿了个大窟窿,它自己不经打,母后怎能怪我鲁莽还罚我擦一排的窗子。”

      她又赌气似得撅了撅水红色的小嘴:“逝将去女,适彼乐土。母后一直把我当宫女使唤,若你乐意,你去当公主得了。”

      洺溪吓得脸色惨白,匆匆跪下连扇了自己几个脆生生的巴掌,她略带哭腔地说道:“洺溪若是惹您烦心,您赏我几个巴掌便是,何苦挤兑奴婢,说这种不伦不类,有违天理的胡话。听说这左太嫔去的冤屈,若是让她听到了,还不日日缠着奴婢,让我生不如死!”

      见她白皙的脸蛋上一片殷红,隅安不由得念起洺溪素日里对她的好。她使出通身的劲儿搀起垂泪的小宫女:“你这是做什么?浑话是我说的,太嫔娘娘若芳魂有知也只会责罚我罢了。”

      隅安心肠软,内疚极了:“洺溪,我自幼无兄无姊,你常伴左右,我早就把你看作我的姐姐。你若还是郁愤难平就骂我一出得了,别动不动就伤着自个儿。”

      “哈哈哈,许久都未曾见过如此爽朗的女娃娃了,难得难得!”

      隅安洺溪面面相觑,朝着声音之处探去。萧索的庭院深处立着一位橘红色石榴花宫裙的妇人,她约莫五十左右,微白的发髻用一柄精致的三色越鸟金钗绾地一丝不苟,依稀能看得出盛年时的绝色之态。

      她笑声清透,像是夏日未落之时飘过的一缕清风,透着有别于年岁的简单之感。

      隅安见她谈吐不俗,着装更是华贵,一时间也无法判定她的身份,只好硬着头皮头皮行了个礼:“隅安一向贪玩,若是冲撞了贵人,还请您恕罪。”

      妇人见她年岁虽小,谈吐却没有丝毫的含糊,便p..的向她们主仆二人款款走近了几步:“好丫头,你私闯本宫的宅院,我是托梦奏请陛下治你个不懂规矩的罪名好呢,还是去芙蓉殿请见你的母后让她再罚你擦两遍的窗户?”

      来人虽是笑着应答,却透着让人窒息的威严劲儿,让人不敢反驳。隅安挽着洺溪的手心生出了热热的薄汗,她逼着自己挤一个僵硬地微笑,实则下意识地退后....拉大了p人之间的距离。

      “千错万错具是隅安的错,都说这独墨轩荒废许久,不曾想......”她顿了顿,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不曾想左太嫔您一直住在这里,等我回宫后一定让人多拿些稀罕物来孝敬您。”

      妇人清脆地笑了笑,眼角弯出了几道轻轻的细纹。她回眸对正从泛黄的帷帘里走出的年长宫女笑盈盈地说道:“逐月,你瞧瞧,如今的孩子可真是有意思,竟把我错认成了死人。”

      逐月浅笑着对隅安行礼,随后从灰色的袖口中掏出一个红口白底的小瓶子交在了洺溪的手里:“这是外服的金疮药你且收着,一日两次,不出两天便可痊愈。”见二人愣愣的看着她,她便笑的更加慈爱;“这位是胡太嫔,公主许是错认了。”

      隅安见自己的异想天开被太嫔主仆轻易看破,便窘迫道:“隅安有眼无珠,还请太嫔娘娘莫要怪罪。”

      胡太嫔掐了一朵洺溪怀中的红梅,把它别在隅安松松的发髻上。隅安本就比寻常人白皙,娇艳欲滴的梅花仿若天间飘落的云霞衬着她的肌肤如皓月霜雪。

      她满意地拍了拍隅安的头:“梅具四德,初生蕊为元,开花为享,结子为利,成熟为贞。这样傲骨贵气的花儿倒是适合你。”

      “娘娘今日前来是来伤怀左太嫔?还是来赏花的?”

      “左棻走后,本宫便一直住在此处,路人皆知本宫比先帝更瞧不上她,何谈伤怀?”

      说罢,胡太嫔敛起笑容,目光游离在那一枝生出墙外的梅花,沉低了声线说道:“昔日先帝后宫佳丽无数,光是那亡国的孙皓,就进贡了三千妃子。先帝挑花了眼,每日驾着羊车四处游逛,随其所到之处,便下车入宫就寝。”

      “有心的女子拿竹叶插在宫门口,把盐汁洒在地上,想要吸引羊车。我呀,自持美貌,又有些讨先帝开心的法子,自然对于这些讨巧的把戏不屑一顾。万幸,承蒙君恩浩荡,后宫莺莺燕燕尽万人有余,唯独我这支花得到百红。”

      说罢,她笑了笑,仍是那样的明媚,像山间开了一野的杜鹃:“本宫的父亲乃镇军大将军,我身为将种,素来看不起那些咬文嚼字的臭墨书生。左棻是文官左思的妹妹,相貌平平文采却无人不识,先帝召其入宫不过是为了博个惜才的虚名。她体羸多患,极少面圣,只有在宫里有什么红白喜事时先帝才会记起她,召她写赋作颂。”

      “长含哀而抱戚兮,仰苍天而泣血。先帝观其《离思赋》,伤感愧疚,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左棻倒好,竟说想要这满院子的腊梅花。”

      “她要了赏赐,本宫倒觉得,她仿佛还有一丝人气儿。有天,我从她宫前经过,一株腊梅竟长出了篱墙之外,红的粉的,可爱的紧。我便蛮横地向她讨要这支腊梅,谁知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冷冷地便叫内官折去给我。你瞧,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不知自己可怜的人?”

      “后来,先帝去了,新帝登基,贾后专政。皇太后及其党羽全部清除,众多王爷也去的去,伤的伤。我为了独善其身,遣了丫鬟,只留逐月一人。

      我便明了,左棻做了我一直都想做的事,不争宠爱,一人清静,我这些年对她的厌恶不过是嫉恨她能够独善其身,活的干净罢了。”

      “公主,也许你年岁尚小,不明白其中的心酸缘由。本宫只求你一件事,大厦将倾,胡人如狼,只求兵败山倒之时,公主能派人提醒我和逐月,不至于命丧匈奴的铁骑之下......”

      隅安握紧洺溪的右手,企图从对方的体温提取到力量。恍惚间她听到了一句,在无数午夜梦回之际,她都会迷迷糊糊地听到母后哽咽道:“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不再精施粉黛,诚惶诚恐,不再一人独眠,夜不能寐。

      出了独墨轩,洺溪抱着腊梅花跟在隅安的身后止不住的惊呼:“公主,那位胡太嫔好生可怕,来的时候轻飘飘的连声音也没有,临走前还跟您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可怕?为何我却觉得娘娘倒有些可怜。”

      “胡太嫔可是多年来恩宠不衰,以奴婢之见......”洺溪转着眼珠子,止不住的笑意“公主的宫裙又破了个口子,现在估计是您最可怜了。”

      “好啊!你居然打趣我!如果母后问起来,我就说是你和我一同爬的树,让夕雾罚你两个月的月钱~”

      主仆二人一人一句的斗嘴,只顾着呈口舌之快,便忘记了天色。等她们回到灵翙阁,天已经微微擦黑,宫门口已经点上了隅安亲手糊的燕子灯,昏黄的灯光在高低不平的石阶上拉出了一条小小瘦瘦的影子。

      进了殿门,出来迎她的顺子和福生一边给她请安,一边朝着里屋挤眉弄眼。

      隅安便心下了然,一定是母后来查她是否惫懒了。她先是拍了拍自己身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裙摆,又紧了紧自己松松垮垮的发髻,滑稽的动作,惹得同行的宫女内管们止不住的偷笑。

      纵使想了千百种糊弄羊皇后的法子,等垂首走到母后的面前,她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怯怯地抬起头,恰好迎上对儿昆仑玉般的眼睛,隅安愣住:“母后......”

      “隅安,你跑到哪里去了?母后都要把整个后宫翻个底朝天了。”羊献容俯下身子抱着小小的女儿,心里满是欣喜,幸好,幸好隅安只是贪玩,幸好隅安没有离开。

      隅安被羊献容温柔的语气激地鼻头发酸,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去折了梅花,可是......我还没有擦好窗户,我.....我还把裙裾弄破了......”

      “没什么大不了,隅安,是母后错了。”

      朝堂动荡,外族狼子野心,晋人不暇自哀,反倒双双兵戈相见。羊献容深知自己和隅安的命运就像一座飘零在大江大河上的油纸船,沉帆入海,只是时间的问题。她所做的,只是希望若那一天到来,隅安就算孤苦无依也能坚强地活下去。

      只有隅安,是她豁出性命想要护她余生喜乐的人啊!

      庭外有人匆匆而来,见羊献容母女俱在,黎川海一把摘掉头顶上的侍帽,直生生地跪在地上,一字一顿,老泪纵横:“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什么时候的事?” 耳畔像被无数蝇虫捉弄般,嗡嗡作响的厉害。羊献容向后踉跄数步,直到抵到了一方坚实有力的几案,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回娘娘,陛下晚膳吃了一块饼,方才就难受异常,奴才遣人去请太医,还未来及.......皇上就去了!”

      霎时间,宫内外一片遭杂,隅安瘫坐在地上哇地哭出了声,宫女太监随即跪倒,哀嚎一片。

      羊献容紧紧扶住梨花木的桌面,神色里看不出悲喜,旋即她镇定起来,目光凌厉:“黎川海,召清河王司马覃入宫,动作要快,别被东海王的人探了风声!”

      “奴才遵命。”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正式小公主上线!!
    为小公主打call
    新角色都有伏笔......大家耐心些,wuwuu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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