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挪一

4、第4章

　　　“方沐，给你裤子。”
　　门被拉开，伸出一只细弱嫩白的手，接过去又快速关上。

　　方沐在卫生间里把换下来的衣物都洗好才开门出去。
　　陆虞哲靠在门口，见他出来，打开衣柜取了几个衣架递给他。
　　方沐不太敢跟他直视，低头说了句，“谢谢班长。”

　　见他晾好，陆虞哲又拿了双凉拖扔在床边，指着他的脚，“鞋子也脱下来晒一下，先穿这个，除了拖鞋我就只有双运动鞋在这边，鞋码不合适你穿不了。”
　　“好。”方沐听话地换了。

　　“你待会直接回家休息，我帮你请假。也可以在这里休息，等外面没那么热了再走，这是我妈的宿舍，她偶尔晚上过来睡，白天不在。”
　　听他这么说，方沐这才注意到宿舍的格局不是学生那种上下铺，只有左右两张单人床。对面那张放满了杂物。

　　“我还是去上课吧，试卷没做完，下午要讲新课，落下了跟不上。”
　　声音故意放大，掩饰什么似的。

　　陆虞哲从俯视的角度，看到他头顶清晰的发旋，也看到后颈处头发微湿。
　　水迹沿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往下淌，流进一片暗红的疤里。
　　心里某处软了一下。

　　他蹲下来，尽量放缓语气，“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可以休息。试卷考察难度一般，没必要做。新课也就两节，我明天给你讲，很快就补上了。”

　　方沐跟他对视，眨着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眼尾发红。
　　好一会才说：“班长，我之前让你烦了吧，你都没告诉我……我身体不太好，有时候听不见你叫我，总跑厕所……还老是缠着你讲题，对不起啊。”

　　陆虞哲和他坐一起时，从没指出过这些问题，换了个同桌，方沐才发现，原来自己比原先以为的更不招人待见。

　　“我没觉得你烦……”陆虞哲下意识想反驳，及时刹车转了个弯，“好吧我承认，有时候是有那么一点。”
　　“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因为生病，身体还没完全痊愈，对吗？没有人不想健康，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好起来了，现在只是还剩一点点小毛病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

　　“不是小毛病，”方沐摇头，“是大毛病，没有哪个正常人是这样的，会被嫌弃的。”
　　“我不嫌弃你，你是咱们班的一分子，大家有缘才会在一个班，很多同学都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坐？

　　方沐张张口，没问出来这句话，换成了，“好吧，班长谢谢你安慰我。你人很好。”
　　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虞哲这个班长已经做得很到位了，自己问出来只会给他添堵，更招人烦。

　　从宿舍出来，方沐骑车回家，因为穿的拖鞋，踩踏板总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
　　家里没人，他上楼进自己房间，窝进被子里。
　　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很快睡着了。

　　再睁眼时是被渴醒的，他坐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呆楞了会，才下楼找水喝。
　　张文俪在厨房忙活，看到他很惊讶，“沐沐？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这么早。”

　　方沐没具体讲，只说自己下午身体不舒服，跟老师请假了。
　　张文俪吓了一跳，拉着他上下摸，问哪里不舒服。

　　“妈妈你别紧张，就头有点晕而已，可能昨天睡太晚了，补了一觉感觉好多啦。”
　　张文俪放下心，让他坐着休息，又回厨房忙活了。
　　他找了个电影，坐沙发上一边看一边喝牛奶。

　　没多会门口有转钥匙的声响。
　　杨羽进门看到他，神情先是惊讶，然后带了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把手里的另一个书包递给方沐，“你同桌让给你带回来的。”
　　边说着，目光往方沐下半身瞟。

　　方沐没给他开口讽刺的机会，接过来，快速说了句谢谢就往楼上走。

　　回房间锁好门，他打开手机看到有新消息提示。
　　共三条。
　　一张拍的作业照片。
　　一句文字消息：方沐，今天的作业，你把会的做了，不会的放着，明早我教你。
　　和一个握着拳头加油的表情包。

　　-谢谢班长！
　　-“大好人”表情包
　　对面秒回——
　　一个不客气表情包。

　　方沐还穿着陆虞哲的裤子，是一条运动裤。他脱下来，换上自己的，坐下开始写作业。

　　当天晚上方沐又做噩梦了，梦见自己溺水，大声呼救，岸边围着很多人，大家在说笑，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拼命挣扎，冰水灌进喉咙、气管、肺部。在一片吵闹的笑声中逐渐窒息，失去意识。
　　惊醒时是三点多，全身发冷。

　　他没了睡意，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洒在身上。

　　方沐起得早，出门也早，到校时教室里才几个人，看见他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他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放下书包，习惯性地伸手拿纸巾时，发现不对劲。

　　这不是他的桌子，他的桌子移到了旁边，同桌又给换回来了？
　　但紧接着，他看见这张桌上的一摞书，最上面那本习题册。
　　封面上写着“陆虞哲”三个字。

　　方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有点小惊喜，又有点不知所措。
　　他挪到旁边坐好，悄悄检查陆虞哲桌椅下面，干干净净的，不知道是哪位同学清理的，他在心里叹气，觉得很抱歉。

　　没几分钟，陆虞哲也来了。看见他有点惊讶，“今天这么早？”
　　方沐点头说早安，急切地小声问他，“班长，你怎么坐回来了啊？”

　　那个同学不愿意挨他坐了……所以班长只好舍己为人牺牲自我么？
　　陆虞哲看他皱成一块的眉眼，笑了声，“你别多想啊，我觉得还是这个位置看黑板清楚，所以跟口口商量换了。”

　　好烂的借口。
　　方沐眉头皱得更深了，大眼睛里满是怀疑。

　　陆虞哲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转移话题，“书拿出来吧，跟你讲昨天的课程，还有作业。”
　　“哦——”

　　方沐心不在焉，讲了一半打断陆虞哲，回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你的裤子和鞋，都洗干净了。”
　　“昨天真的谢谢你啊。”他再次认真地道谢。
　　陆虞哲接过放自己课桌里，“没事儿，你的衣服应该也干了，我中午或者抽个课间去给你拿。”
　　“好！”

　　课间操的时候，班主任把方沐叫去办公室，给他做心理疏导。
　　说谁都会有出糗的时候，像其他同学上课回答不上问题、在教室里平地摔，类似的事情很频繁，被同学们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大家没有恶意，也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他，别因此有心理负担。

　　“内心强大是面对一切困难最好的武器，方沐，老师觉得你是个勇敢又坚强的孩子，你人生的道路还很长，现在觉得羞耻丢人，但随着你长大，甚至以后步入社会，经历了更多事情之后，回过头来看，就会觉得当下这件事其实不足挂齿。”

　　“林老师，你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我只是觉得很抱歉打扰了同学们考试。您说的道理我懂，过几天我就自己消化好啦，您不用担心我。”

　　“另外，想求您这件事别告诉我家长可以吗，我怕我妈妈担心。”
　　“当然可以，老师会尊重你的意见，不告诉家长。”
　　“谢谢林老师。”方沐很感激。

　　类似这样丢脸的经历，他实际上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
　　过了最难受的阶段，也只能笑着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