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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知书识理,深慰朕心 ...

  •   静怡轩的秀女三三两两的被唱名公公领走了,先是董鄂氏,再是富察氏,现在连刘夕瑶也不见踪影,略有姿色的秀女一一被带走,妜梅心里起了疑:想来她也不是最晚到紫禁城的,怎的唱名竟然留到最后了呢?她又环顾四周,发现剩下的几个秀女容貌水准十分路人,打扮或俗或碜,眼下各居一隅,互相打量,大倒胃口,便也懒得去想,懒得去看,只一昧偷空儿忆着以前家里请戏班唱的那出《牡丹亭》。
      她是喜欢听戏的,家里人口多,碰上寿辰节气的,总要请戏班子来家里乐一乐,可自从姐姐瓜尔佳妜彤自裁后,便没得这么多热闹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妜梅正脑补着唱词,公公唱名的声音尖刻地刺破了她的幻想:“正二品护军统领之女,瓜尔佳妜梅!”妜梅如梦方醒,答了句“是”,匆匆跟上队伍,惊觉自己竟是最末一个,心中感叹这般巧合,一边不住地祈祷着落选。
      重重叠叠的台阶,目不暇接的宫墙,她们一行秀女终于进了大殿。
      前面的秀女一个一个被撂了牌子。不敢看殿上的皇帝与太后,妜梅死死低头盯着自己脚下那双象牙白底金丝线鞋上秀的重瓣莲花,一边听得公公再度介绍:“正二品护军统领瓜尔佳索赫之女,瓜尔佳妜梅,年十六——”
      妜梅听闻,稳稳地跪下,中气十足道:“臣女瓜尔佳妜梅,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头却不曾抬起来。
      “可曾读过什么书么?”太后庄肃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来。
      妜梅突然想起先前兰若姑姑的提点,便赶紧回道:“读过《论语》《孟子》《诗经》《易经》《史记》……”
      大殿上传来轻轻的笑声,一个温柔而疲倦的男声传来:“你倒读了许多书。”
      妜梅知道这是皇上,不敢怠慢,回应道:“多谢皇上夸奖。”
      而太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瓜尔佳氏也是世家大户,竟没教你看过《女诫》《内训》么?”
      “臣女是庶出,没有教书先生,这些女德书籍便不曾看过。”妜梅心想,看来兰若姑姑提点的极是,太后果然不喜欢女子读太多书。
      “庶出?哀家记得你瓜尔佳氏似乎有一个适龄嫡女,唤作瓜尔佳妜彤,可是你姐姐?”
      “劳太后记挂,瓜尔佳妜彤正是家姐——”妜梅正欲分辨,殿上传来皇上低声的解释:“皇额娘,瓜尔佳妜彤于上月歿了。”
      太后闻言,甚是失望:“哦?听说这瓜尔佳妜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更是国色天香名动京城,哀家倒真想见见,可惜了……”
      妜梅听了这话,只暗暗腹诽:瓜尔佳妜彤那一副嚣张跋扈的嘴脸有什么好见的。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多谢太后挂心。”

      “你叫妜梅,你姐姐叫妜彤,可有什么出处?”皇上的声音虽陌生,却比妜梅想象中温柔很多、也低沉很多,她从前认为,所谓真龙天子,大概是不怒自威,又如雷声轰鸣般有气魄,一说话就能有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决心,眼下看来倒不是。但她也不敢细想,眼下只是认真回了皇上:
      “‘彤庭飞彩旆,翠幌曜明珰’,正是长姐之名的出处。”
      “彤庭飞彩旆,翠幌曜明珰……这是李世明的《元日》,确是好意头,那么你的呢?可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妜梅听了,又不免勾起伤心事,她一贯不喜欢自己名字的缘由,但眼下不能使小性子,只款款回了:“多谢皇上,臣女的名字意头远没有这么好。臣女与姐姐同是正月初一生的,姐姐是‘彤庭飞彩旆,翠幌曜明珰’,臣女是‘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取效仿姐姐花容月貌之意,可惜臣女貌若无盐,白白浪费了好意头。”
      “你竟这般自谦,不如抬起头来。”
      妜梅听令,便大喇喇抬起了头,只是目光仍然紧紧盯着殿上繁荣华贵的赤金条纹玫瑰红毯,片刻,不出所料地,她听得殿上传来一声惊呼。
      “瓜尔佳妜梅,你可知罪。”太后声音提了两个分贝,听起来是个非常精神的老太太,“这副样子是怎么通过之前的遴选的?”
      妜梅立刻俯下身子,把额头搁在地上:“臣女有罪,脸上的红疹不是生来就有,是臣女一时贪吃香芒,过敏所致,与甄选姑姑无关,请太后恕罪。”

      殿上,太后与皇帝咕哝起来。
      “女德有失,容颜有辱圣驾,皇帝便把牌子撂了吧……”太后一边叹气,一边摘了手上几个护甲,准备下班。
      “皇额娘,她眼下容貌虽不忍直视,但诗书很通,宫里这样的嫔妃倒很少。且她是瓜尔佳氏,瓜尔佳索赫刚失了爱女,若再撂了他庶女的牌子,只怕无法安抚瓜尔佳氏一族的心。”皇帝不无谦和地商量道。
      太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飘香四溢的雨前龙井,未发一言。
      “太后若厌弃她,位份低些也就罢了。”
      太后听到“厌弃”一词,甚是不悦,砰地放下茶杯:“罢了罢了,皇帝喜欢便是,谈什么哀家厌弃不厌弃……只是她殿前失仪,皇上定位份时,不得不考虑。”
      “儿臣知道。”弘庆一口应下,心里却觉得这位不是自己生母的太后架子老大,烦得要命。三年前的选秀就是依了她的主意,宫里选了不少女德女仪皆好的绣花枕头,好没意思。

      “呵呵,你虽一时毁了容颜,但却不忘替宫人求情,倒也是个心善之人。”弘庆转向跪在殿下的瓜尔佳妜梅,“起来吧,你既心善,又知书达理,便留在宫中吧。”
      内监会意,急忙唱道:“正二品护军统领瓜尔佳索赫之女,瓜尔佳妜梅,留牌子,赐香囊!”
      妜梅心一沉,差点摔着,良久,嘴上才机械地回道:“多谢皇上太后。”

      出了宫,见她中选,红鸳却很高兴,嘴上不住地说着“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妜梅烦得很,轿帘一拉倒也清静。回家的路上,妜梅紧紧攥着那个御赐的香囊,蝶穿花锦缎的刺绣很精巧,但眼下她只有说不出的厌弃。
      难道真要嫁给皇帝?她虽然对爱情不抱指望,可却没想过托付终身之人却是真龙天子。这个妜彤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选秀之前自戕,她既了了残生,也彻底改变了妜梅的命运。不被人看好的庶女,容貌平平,德行有失,这些评价宛如刺青一般刻在她十六年的生命里,然而一朝入宫,只怕就此翻过了。

      一下轿辇,便见全家人迎在门前朝妜梅跪拜,跪在最前面的是父亲和嫡母,妜梅郁结的情绪,在见到这一幕时稍稍缓和。只怕她入选,事先无人能料。
      “恭喜小主入选!”这一声恭喜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妜梅懒得去分辨,她只知道,从此以后她不要再做那个忍气吞声的庶女了。
      她向前落了几步,在主母身前晃了一晃,却率先扶起生母王氏:“母亲快起来吧。”又伸手朝父亲虚扶一把:“父亲请起。”说了两句感激的话,才让众人起了。
      她撇开红鸳,径直走回房里,并未在意大房的表情言行,以后也不必在意了。

      翌日,内监来府中宣旨,妜梅跪在地上,只听内监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正二品护军统领之女瓜尔佳妜梅,知书识理,贵而能俭,克佐壶仪,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
      “著,册封为答应,赐号‘梅’,于六月初五进宫。钦此!”
      “嫔妾瓜尔佳氏,叩谢皇上隆恩。”妜梅磕了头,将将起来领了旨,红鸳却早跑在前头自作主张地摸出碎银,打点宣旨公公,又瞧一旁的主母,给了红鸳一个肯定的眼神。妜梅心下了然,看来这红鸳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言一行全听大房使唤,入宫后不能重用。
      却见宣旨人群中走出一位熟悉的嬷嬷,妜梅定睛一看,正是兰若姑姑。兰若善目一弯,施礼笑言:“给小主请安,进宫前这段日子,便由奴婢为梅小主教导宫中礼仪。”
      妜梅忙扶起兰若:“姑姑快请起,由姑姑教导,嫔妾礼仪自然妥帖。”两人便寒暄着进了房中。
      主母胡氏未能插上话,只好送了太监出门,回到房中暗自揣测:按说这瓜尔佳妜梅的位份不高,只是个答应也就罢了,哪有她的大女儿妜彤花容月貌,可为何却得了封号?圣旨还写了“深慰朕心”,这是何等的评价!位份低微,却既有封号又有好评,皇上对她到底是宠还是不宠啊?

      “殿选那日,多谢姑姑提点。”妜梅领兰若姑姑进了房中,又施了一礼。经过一整夜的思索,她明白那日为何兰若姑姑要特意在四书五经上敲打她,太后不喜女子读四书五经,可不意味着皇上不喜。
      “小主快些起来,这可不合礼仪呀,”兰若姑姑赶忙扶起妜梅:“小主聪慧过人,又知书达理,皇上喜欢,自然能入选,眼下,只要快快治好脸上的红疹,他日封贵封嫔,指日可待。”

      接下来几日便是枯燥的礼仪教学,妜梅一面学着,一面也从兰若姑姑处听得许多宫中辛密,两人说话十分投机,若不是红鸳总是横插一杠,像个水蛇似的缠着她寸步不离,这些日子必更愉快。
      一日,兰若姑姑寻了个拿糕点的由头支开红鸳,悄悄儿和妜梅说:“小主,您的这位侍女,未免太伶俐了些。”
      “姑姑有所不知,她原是我长姐的婢女,是大房的人,有她在,我只觉自己一言一行,皆不自由。”妜梅想起这位“贴身”侍女的存在,越发不痛快。
      兰若姑姑了然:“小主是心善之人,不愿用狠辣手段除去厌弃之人……等进宫后,小主便常去御花园的浮碧亭逛逛吧。”
      妜梅虽不解兰若姑姑之意,但心中已拿小本本记下这一招,谢过了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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