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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降大锅,假装毁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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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没有乌云,京城的某处街上,轿辇一颠一颠。
坐在轿子里的瓜尔佳妜梅顶着满脸的红疹子,思考着待会儿殿选时如何让皇帝撂牌子。
在一个月以前,这该死的问题还不用不着她来思考,而是家中长姐瓜尔佳妜彤的麻烦。瓜尔佳妜彤既是嫡女,长得又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无所不会,芳龄十七,年岁也正合适,本该作为瓜尔佳氏荣誉出品到后宫的她,偏偏在选秀一个月前暴毙身亡,实在令广大倾慕她的适龄男青年感到惋惜。
当然,所谓的暴毙身亡只是对外界的托辞,真实的原因是,妜彤与从八品典仪之子陈忠抟私定终身,立誓非他不嫁,两人爱得轰轰烈烈,难舍难弃,这可把作为正二品护军统领的家父——瓜尔佳索赫气到飞天。他冷酷无情地把嫡女妜彤锁在家里,拒绝陈忠抟的一切拜访、求情、哭诉。终于,陈忠抟铩羽而归,转手就回家订了门亲,而相信爱情的瓜尔佳妜彤听闻此消息后,却选择绝望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全家上下都被现实震惊到呕吐,父亲索赫与哥哥卓林每天都有1234次捅死陈忠抟的心,无奈当今圣上主张满汉一家,且私定终身本不是件光彩的事,索命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当朝皇帝的第二次选秀。由于嫡长女妜彤死亡、嫡次女妜绮年幼,瓜尔佳氏万般无奈下只好派混吃等死的庶女妜梅走一波了。
但瓜尔佳妜梅对选秀这件事是千般不愿的,对于长姐的死亡,她的恼恨多过于悲伤,因为她知道,她得顶上姐姐的位子去充裕后宫。而且照他们家族的地位,皇帝撂她牌子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尽管她相貌平平、胸无大志,但她也实在不愿屈居宫苑,了此残生。于是她在出发的前两天偷偷地吃了很多会使自己过敏的香芒,现在脸上的红点已如满天星一般,密集而倒胃了。她在心中不断地祈祷,祈祷这位当今圣上是个十足的颜控。
妜梅正想着,轿辇忽然停了,侍女红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二小姐,咱们到了。”
“知道了。”趁轿帘没被红鸳掀开前,妜梅迅速翻了个白眼。红鸳是长姐妜彤的贴身丫鬟,也是府中的大丫鬟,不但明艳漂亮还一贯会做人,深得父亲和主母的喜爱,但只有妜梅知道,此人是多么地狗仗人势,她与其主生前,没少给妜梅和额娘使绊子。妜彤死后,红鸳就指给了妜梅,也是因为妜梅的贴身丫鬟实在年幼,选秀这样的“大场面”恐难以招架,便又派红鸳一路护送。只怕将来若入选进宫,父母也会让红鸳陪嫁的。
“二小姐仔细摔着。”红鸳一面伸出手一面假惺惺地嘲妜梅笑着,妜梅无言,貌似伸出手虚扶着她,实则是轻轻地拨了开,自己提起裙裾下轿了。
“这位小主便是瓜尔佳妜梅了吧,”引导嬷嬷的笑容在看到妜梅满脸的红疹时凝固了,静静过去了两秒钟,又职业地俯下身子请了个安:“请小主随奴婢来。”
进了神武门的偏门,直冲着那四方的天而去,妜梅只听得教引嬷嬷在前头念叨:“这般容颜,待会子怎去面圣啊……”
妜梅抛下顾虑,向前直追两步赶上嬷嬷,客气地问:“嬷嬷,我这脸……”话音未落,便听得嬷嬷珠帘炮轰的数落:“小主也真是,好容易过了之前的遴选,怎的不在殿选前好好保护容貌?皇上太后看见了,撂牌子倒也就罢了,万一一时迁怒,可怎么办好呢!”
妜梅只一心想落选,却不料还有这一着儿,忙福了福身子,再步步跟随着嬷嬷,恳切道:“都是臣女不小心,臣女自知福薄,无缘留在宫中,但也不愿因自身容貌而叫圣上迁怒家里,”一面微不可察地将攥在手中的扳指送进嬷嬷垂在腿侧的袖中。
嬷嬷收了扳指,在手中细细把玩,只静默地一昧向前走着,妜梅也不急,在侧步步跟随。
不出二十步,嬷嬷容色稍稍缓和,语带笑意:“小主有心了,待会儿到殿上,小主的头,抬得要比其他待选的小主更低些,不叫皇上与太后瞧见,也就罢了。”
妜梅了然,忙低声道:“谢嬷嬷教诲。”
走了几步,嬷嬷又嘱咐了几句:“小主在家,可曾读过什么书么?”
“臣女是庶出,不像嫡亲姐妹阁中有先生教诲,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妜梅不爱读《女诫》《内训》,喜欢瞧些讲文韬武略的书,但这些书不是女子该读的,便未多言。
嬷嬷闻言,牵起妜梅的手:“哦,那便好,小主记着,太后最不喜女子看些四书五经的,”提到四书五经处,还特意点了点妜梅的手背:“待会儿到了殿上,可莫要忘了。”
妜梅一愣,一边感激地回着:“多谢嬷嬷指点,妜梅感激不尽。”一边揣度着嬷嬷的意思,还没走几步,前来指引的太监便接了嬷嬷的活儿。
“兰若姑姑辛苦了,不知这是哪位小主。”指引太监哈着腰笑眯眯地问。
“是瓜尔佳妜梅小主,小宁子公公,把小主引到静怡轩吧。”兰若姑姑嘱咐道。
“可……这静怡轩的小主人数已差不多了,不如让小主到体元殿候着吧,那儿现在人少,小主也好清静些?”小宁子乐呵呵地应道,却见兰若姑姑样子庄严,两人眼神一对,小宁子心下了然,便附身又回:“奴才知道了,奴才会引小主到静怡轩的。”话毕,又走至妜梅身前,哈了哈腰:“瓜尔佳小主,请随奴才这边走。”
妜梅谢了兰若嬷嬷,随小宁子向静怡轩进发,没走几步,竟莫名回头,只看见远处红墙交映之中,兰若姑姑轻飘自在的背影。
到了静怡轩,她不愿人瞧见自己满脸红疹的模样,便拿手绢略作遮掩,自己独自在一处待着。
静怡轩已堆满了待选的小主,正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团小声叽喳,妜梅扫视一周,却不见几个熟悉面孔,论理,秀女主流应是八旗子女,其次满军旗,再是汉军旗。因着父亲正二品护军统领的官职,她虽是庶出,也见过不少显贵人家的女儿,而眼下竟一个都没有。此外,不知怎的,她总觉着静怡轩的秀女姿色平平,与自己不相上下。
正踌躇着,却见不远处两个秀女闹开了,一个打扮略体面富贵些的秀女,指着另一个寒酸些的大骂:“哪来的破落户,竟跟我戴着一样的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坠子!”
妜梅闻声凑凑近去看两人的耳坠,果然是一模一样。
那寒酸些的秀女眼睛顷刻便红了,仿佛受了莫大委屈,泪水盈盈地嗫嚅道:“这坠子是我母亲的嫁妆,只是巧合与姐姐戴了同款……”
富贵女白眼儿一翻嗤笑道:“自己的东西都没有,还要用母亲的嫁妆。”说着又绕着她走了半圈,上下瞥了一眼寒酸女:“你母亲既然肯把嫁妆借你,怎不再从嫁妆里掏上几件平头正脸的衣裳给你,也好过你现在身上这件绛紫色的挑线裙呀。”
众人细瞧寒酸女的衣服,只见她乌黑亮泽的头发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头上也只别了两朵普通绢花,和一个不符合她年龄的金针,额前颈后竟无一装饰,上身着粉色旗装,绛紫色挑线裙套在内里,一双淡粉软缎绣鞋甚至有些磨边了。这么一看,她耳朵上的一对石榴坠子确实扎眼。细细打量她的装扮后,有几个秀女已发出低低的哄笑,只是碍于宫苑禁地和世家身份,不甚过分罢了。
“姐姐嫌弃夕瑶也就罢了,但请姐姐不要折辱家母……”寒酸女此刻已是泪水涟涟,我见犹怜。
“哟,可别给我扣高帽子,这要是传将出去,还要辱没了我的名声,折辱你的家母,谁稀罕!”富家女嘲弄一笑,摆弄着涂满蔻丹的指甲说。
众人正看热闹,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人,把寒酸女夕瑶护在身后:“她与你同为秀女,你怎可用言语侮辱她?”
富家女拧了秀眉:“你又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董鄂沐兰,你这么飞扬跋扈,你又是谁?”妜梅这才定睛端详董鄂沐兰,只见她虽是女儿身,身长却有足足五尺,剑眉星目嵌在清秀却棱角分明的脸上,只简单地绾个飞云髻,着金黄立领中衣旗装,宽大华裙逶迤身后,虽着女衣,但难掩风华,气度不凡。
“我是富察觅莹,你既是董鄂氏,也算大门大户出身,怎帮衬着这穷酸小娘子?”富家女语气缓和些,嗓门却一贯高。
“不帮她,难道要由着你欺负人?”董鄂沐兰不是吃软饭的,上前一步走到富察觅莹面前,竟足足高了她半头。
“你!”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着要动起手来,妜梅见旁边秀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里饱得很,又想着万一静怡轩的事闹大了,她们这些围观的也一并被责罚了,便站在围观秀女中说了一句:“两位姐姐都是女中豪杰,只是宫闱禁地这么闹将起来也不好吧,万一待会儿唱名的公公过来瞧见了,咱们在一处的都要被责罚了。”
富察觅莹和董鄂沐兰听了,心里有些同意,但谁也不愿先服软,正僵持着,唱名的公公果然从别院过来了,本要照例点秀女再进去,却看见秀女围了个包围圈,但隔着远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捏着嗓子问:“你们围在那儿干什么呢?”
两人一僵,顿时都没了声息,妜梅见公公正走过来,慌忙摘下头上的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簪,走进包围圈递给寒酸女,一面笑着扬声说:“各位姐姐别忙了,夕瑶姐姐的簪子我找到了~”
刘夕瑶一愣,眼睑里挂的泪珠却不小心滚了出来,妜梅见状忙打着哈哈:“瞧姐姐急的都哭了,簪子已经找着了,姐姐看是不是这个?”
刘夕瑶会意,忙福了福身子:“正是,多谢姐姐替我找到簪子,”说罢略作停顿,又向富察觅莹和董鄂沐兰的方向福了福:“多谢姐姐们为我费心找寻。”
那富察氏也不是个傻子,顷刻便懂了,只撇了撇嘴说:“下次小心些,自己的东西看不好,以后可不会有这么幸运能找着了。”董鄂妃也明白过来,只是不屑尾随其后,哼了一声便静默了。
唱名公公听了动静,只觉是秀女找东西的小事,便也没再插手,只说:“既找着了东西便散开,吵吵嚷嚷的误了唱名可别怨公公我没有提醒!”语罢,又有点了几个汉姓秀女和董鄂沐兰的名,携着人走了,众围观者也作鸟兽散。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刘夕瑶说着就福了下来,颤颤巍巍梨花带雨,妜梅吓了一跳,忙扶她起来:“姐姐严重了,我只是不想众姐妹惹上麻烦。”
“这簪……”刘夕瑶抬手握着那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簪,正欲递上来,却被妜梅推回了:“既是姐姐的东西,姐姐快戴上吧。”
刘夕瑶这才明白,瓜尔佳妜梅是要不落话柄把戏做足,心中感激:“那……便多谢姐姐。敢问姐姐芳名?”
妜梅不愿被人听见自己名讳,以防日后生事,这刘夕瑶无论入宫与否,于她而言都不会再见,便寻了个借口岔开话题:“妹妹名字不好听,恐污了姐姐耳朵,姐姐似乎叫夕瑶,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刘夕瑶黯然:“我父亲是从九品巡检刘兆银。”又抬头楚楚可怜地打量着妜梅的装束,被她满脸的红疹吓了一跳,想来也不会通过殿选的,两人随意叙话一番,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