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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锦年何从旁处看 ...

  •   却说纳兰宁函在房中看了会儿书,便和衣睡去。第二天醒来,只见窗外天色阴沉。昨夜还稀稀落落的雨声化作鼓声激昂,擂动整个江面昏昏荡荡。
      秋雨连绵,乱人心肠。纳兰宁函放下筷子,拿了《胜兵策》来读。纳兰宁函本不爱读这些书,只是父亲万分叮嘱,不得不打起精神。正看到秋夜奇兵得胜处,纳兰宁函看了看窗外,想起那未曾相见,却又在心目中告别过、独自留在云陵等待出嫁的女子,忽然吟道:“‘秋风吹白波,秋雨呜败荷。平湖三十里,过客感秋多。’这时节偏要远行,不是天公恼人,抑或无忧自添愁?”
      小厮早收好棋具,用布包好。因见纳兰宁函意兴寥寥,建议道:“要不请魏将军来?”纳兰宁函道:“我去请。”又吩咐道:“棋具不用打开,沏壶好茶准备着。”
      纳兰宁函未能先行,便听见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纳兰公子。”
      小厮开门将那人迎入,匆匆进来的却是与纳兰宁函有一面之缘的陆景轩。
      “出什么事了?”
      陆景轩瞧了瞧屋内,道:“失礼了。昨日见大公子与公子您下棋,还以为大公子在您这儿。”
      “我正想请他来。怎么,没看见他吗?”
      “说来惭愧。”陆景轩解释道,“我与大公子本是住在一处,今晨醒来却发现时间晚了,也没见着大公子。”
      纳兰宁函略一思忖,道:“将军该是军营中人,怎会平白无故误了时间?该不是有人使手段引开将军,故意要害魏将军吧。”
      陆景轩闻言一惊,向外走去。纳兰宁函跟着他走到船主房前,船主开了门,陆景轩忙问道:“先生可见到魏将军?”
      船主看着二人急切的神色,奇道:“二位不知道么?昨日晚魏将军说有急事,需要一张备用的木筏,还要雇一名船夫。江浪这么大,小的还担心划着木筏会不会出事,但是魏将军说等不及船靠岸,一再要求。小的也只好答应让他们攀着绳索下船。”
      陆景轩闻言怔住,半晌才懊悔地道:“他竟用这样的法子逃脱。”
      纳兰宁函问船主:“魏将军去了多久?”
      船主道:“魏将军来找小的时小的刚刚入睡,大约亥时。离现在已经五个时辰。”
      陆景轩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纳兰宁函谢过船主,追上他。“陆将军。”
      “纳兰公子。”陆景轩回身看他,忽然躬身道,“真是对不住。”
      纳兰宁函连忙避过这一礼,道:“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陆景轩避而不答,只道:“大公子这一走,事情又要乱套。公子自求多福吧。”
      “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纳兰宁函愈发惊奇,连着问道:“将军为什么要送魏将军去临屏?魏将军犯了什么事吗?”
      “大公子只是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陆景轩惨然一笑,“到下一个渡口,我便要下船回云陵。但愿能追上他。”
      纳兰宁函知道他不欲让自己知解内情,只好又重复一番结交之意。“我会在月底前回云陵。届时将军切往纳兰府上一聚。”
      “多谢。”陆景轩又苦笑道,“如果保得头颅在,我会去的。”
      纳兰宁函虽然疑惑,但也不多言。陆景轩叹息一声,走出舱外,雨水迎面淋了他满面。一会儿,衣衫也湿了。
      “将军你……”纳兰宁函不忍呼道。
      陆景轩回身看他,却问:“公子以为大公子如何?”
      纳兰宁函想了想,道:“魏将军很有才华,在下十分倾慕。若不是他太过冷淡,真想与他结为金兰。”
      陆景轩奇道:“你们才认识,怎么就想与他做兄弟?”
      纳兰宁函道:“我原有一个大哥,只是三岁就离了家,再没有见过。看到魏将军,隐隐觉得若是我大哥还活着,应该也是如他这样吧。”
      陆景轩道:“依你家的家教,养出的都是翩翩佳公子才对,哪能与军营里的粗人在一起。”
      纳兰宁函自己也笑道:“是我多想了。只是觉得这样分别,以后没了牵连,有些可惜。”
      “如果你再见到大公子,可否想一想你今日的心情。”
      “我会。”
      陆景轩道:“若不是你只欣赏大公子那样的人,我真想与你结为金兰。”纳兰宁函一怔,陆景轩已错身穿过回廊。等到船夫吆喝着渡口将到时,陆景轩已换上干净衣衫,拿着包袱出来。
      陆景轩朝纳兰宁函一笑,登上甲板。甲板上已经有好些人了。
      纳兰宁函感受着那吹拂而过的风,微凉,却没有意料中的冷瑟。却听身后传来船主的声音:“云收雨霁,可以快些行船了。”

      就在商船升起风帆潇然离去之时,陆景轩已离开渡口来到临近的小镇。小镇里多用牛车,因人指引,陆景轩到一位富人家购置马匹。不经意听见小厮道:“真是奇了,昨日夜里也有位将官急匆匆地来买马。”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陆景轩神色一凝。
      “大约丑时。他给的银两本比将军你的少些,但因他浑身湿漉漉的,老爷还给了他一套新做的衣衫。”
      魏明没带太多银两,应当不能经常换马,若是加紧追赶,应当赶得上。陆景轩心中一喜,顺手给了小厮一两赏银,小厮千恩万谢地去了,连称遇到了贵人。
      魏明怕也是逼急了,除了必要的歇息,就全在马上。陆景轩追了他七日,直到京郊才看到魏明的身影。魏明听见马蹄声,回身看见陆景轩后猛地一催马,马身却忽然一扭,魏明本就疲累,冷不防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远远地瞧见魏明从马上跌下,陆景轩策马上前将他扶起。两匹马在二人身边绕着步,陆景轩心想,难道是马太累了,把他甩了下来?不禁心中难过,“魏兄,你这是何苦?”
      魏明睁开眼,眸子里的光浅浅的。“我怕是……”
      “不要这样说。”陆景轩忙着去叹他脉搏,却见他脉象甚稳,正在奇怪,身下的魏明忽然一动,点住他的肩井穴。
      “你——”
      “对不住。”魏明将他扶到路边,“你追我太紧,我只能这样了。”
      陆景轩心中苦涩,道:“为了宛玉,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待我接回宛玉再来向你谢罪,告辞。”魏明牵住马缰,将马引上官道。他刚踏上马镫,本应半身麻木的陆景轩忽然一跃而起,抽刀砍断缰绳。
      魏明一惊:“你没有——”
      “我这是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那马失了缰,立刻飞驰而去。二人胶着在道上,谁也不肯让步。“宛玉快要成婚,我不能再耽搁了。”说着魏明拔出佩剑,向陆景轩刺去。陆景轩也不甘落后,挥刀相格。
      魏明立意要将陆景轩逼退,招招指向陆景轩要穴。陆景轩决意要把魏明制服,也是步步紧逼。然而毕竟相识多年,谁都不愿对方受伤,魏明一面挥剑一面靠向陆景轩的坐骑,想着如何夺马脱逃。陆景轩心想,如今已走失一匹马,这匹马是一定要留着上路的,便只暗中护着马。魏明占不了先机,心中愈发烦乱,脚步也渐渐虚浮,陆景轩道:“你如今心绪不宁,是习武者的大忌,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魏明心中一横,挥剑愈发迅疾,陆景轩寻了他一个空门,回刀指向他的腰腹。谁知魏明也不格挡,将剑一斜,架在陆景轩的脖颈上,与此同时,陆景轩的刀砍中魏明的小腹,立时鲜血飞溅。“魏兄——”
      魏明低头看了一眼,却只把剑往前微送,“不要动。”
      陆景轩垂下拿刀的手,魏明马上封住他的百会、神庭、哑门三穴。看着陆景轩确实已经昏倒,魏明才从陆景轩的马上取下一个包袱,翻出一件外衣裁开,敷上金疮药将小腹包住。马不耐烦地嘶鸣两声,魏明急忙上马,催鞭疾驰。
      离京城愈来愈近了,魏明放慢马速,正看见一列侯府家仆易服守在城门边。魏明一面想着如何混入城中,一面催马向城门右侧避去。城门外多商人小贩,魏明骑着马竟有鹤立鸡群之势,待要下马藏身,忽然小腹剧痛,“呀”地一声栽倒在地。

      且不说魏明伤势如何,四日后,纳兰宁函在云陵外下船,纳兰府家仆带着马匹候在渡口。
      纳兰宁函早是归心似箭。猝尔一声长嘶,纳兰宁函已翻身下马。一面有小厮引了缰绳,又有童仆赶忙进去通报。纳兰宁函穿过垂花门步入外庭,只见虽然时日未到,府内已是装饰一新。正堂边的东西楹上绕满红绸。纳兰宁函脚步轻快,一派意气风发。
      “父亲。”纳兰宁函在堂前行了一礼。
      “呵呵,快进来。”纳兰林赦含笑道,“我还怕你误了时日。怎么,事情可都办妥了?”
      “是。”纳兰宁函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支签来,“此时翩翩君子意,两情开处作英雄。儿子不太明白,但是道长说是上上签。”
      “那老道士的签文虽不可尽信,但也图个吉利。” 纳兰林赦接过签,示意纳兰宁函在旁座坐下,“这次祭祖我本该亲自去的,可身子骨不中用,行不得远途。你如今岁数大了,等办完婚事,我也好早日把担子卸下。”
      纳兰宁函连忙劝慰道:“父亲福寿无疆,儿子还想向父亲多学几年呢。”
      纳兰林赦正色道:“你的性子我很清楚,虽然看上去稳重,可毕竟没经什么事,遇到风浪就会自乱阵脚。乘着我还在,你历练历练,真做错了我还能帮你几分。商小姐是个聪慧伶俐的女子,你婚后定要另开府邸,遇事也可与她商讨。”
      “父亲见过她?她——”纳兰宁函不禁脸色微红。
      看见纳兰宁函欲言又止的样子,纳兰林赦愈发为他懦弱的性子担忧。“宫宴上瞧见过。她喜诗文,在她这个年纪,也算才华出众的。”
      纳兰宁函不敢多问,便又说的几桩别的事。纳兰林赦道:“你也累了,且去罢。”
      纳兰林赦共有一妻二妾。正室云思邈生了二公子纳兰宁函,二夫人徽姬生了大公子纳兰宁修,三夫人明姬生了三公子纳兰宁关。纳兰氏虽然祖上从商,但也极讲究才学文法。纳兰林赦自幼熟读儒家诗书,妻妾也都为大家闺秀,是以十几年来家中少有纷争。
      纳兰宁函辞别父亲,路过清芜院时迎面碰上二夫人徽姬。
      “公子在这里偷着乐呢。”
      “姨娘尽会说笑。”纳兰宁函的生母早逝,一直由徽姬抚养,纳兰宁函对她十分尊敬。“我才见了父亲,一刻不停地就来拜见姨娘。”
      徽姬笑道:“公子不用拜见我了,赶快去书房读书吧。”
      “读书?”纳兰宁函一怔。
      “是啊。听说商小姐精通诗词,成婚后少不得相为唱和。公子若是什么都作不出,可不被笑为白丁了?”
      “你也打趣我。”纳兰宁函笑着便有些惋惜,“百闻不如一见,奈何还要等到十日后。”

      侯门绣户,别是风流。
      亭台楼阁间飞红如梦,燕脂风华引人驻足。虽至花谢时节,却未见萧索。一二女娥,迎阶侍立,三两小厮,去来匆匆。愈往庭院深处,益发幽寂。跨过几重院门,便见轩榭下一泓流碧,汩汩声中浮动香草无数。再往内行,可见两处独院。一处是侯府小姐商宛玉的香闺,名之凝梦楼。另一处则是侯爷义子魏明的住所,名之泠远苑。
      凝梦楼与泠远苑之间有一道角门。角门朝向显武街,街前是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清晨角门启锁,刚一开门,便有一位黄袄黄裙的女子朝门外张望。
      这女子身材娇小,发梳双髻,略添花钿,一见穿戴便知是上等的侍女。“啊呀。”司理后园的仆妇搬了个绣墩过来,讨好似地道,“雨水未干,姑娘靠在门上,当心湿了一身衣裳。”
      黄衣侍女轻声谢过,还未坐下,便听外面传来车马声。黄衣侍女跨出角门,见外面停下一辆马车,便从马车里扶出一位发鬓松乱的女子。洒落的青丝遮住她的面容,只隐隐露出一双微合的眼。更奇的是女子身上披着一件并不合身的斗篷,那斗篷还带着微湿,每走一步,足下便沁出许多雨水。
      女子倚靠着黄衣侍女,听见街前的喧闹,微微侧过脸庞。正当此时,从街东浩浩荡荡行来一列路人。为首二人骑着罕见的碧云霞马,年长的约摸而立之年,长须高冠,似是儒生;年幼的只是及冠年纪,锦服玉带,一幅贵公子形貌。二人身后跟着几十名挑夫,一半挑着礼担,一半推着礼箱。更惹人注目的是礼担礼箱上系着的大红绸缎,好一派喜气洋洋。
      马上二人也看到了匆匆进门的两位女子。贵公子指着角门,问:“这是哪户人家?”
      儒生笑道:“里面便是侯府。这是清蝉门。”
      “清蝉门?”贵公子一奇,细细看去,果见角门上头的石牌上刻着三个颜体红字。他低下目光,却见那黄衣侍女回眸望了他一眼,旋即便消失在门内。
      儒生径自解释:“五年前,涪商侯新娶惜花坊的宣夫人,便是从这个门迎入。”
      “惜花坊不是花楼么?”
      “烟花之地亦有可敬女子。清蝉二字为涪商侯亲题,意指宣夫人出淤泥而不染、品性高洁。宣夫人嫁入侯府虽未设婚宴,但对于讲求出身的王侯之家,也算得上一桩风流盛事。”
      贵公子听得这番缘故,不禁道:“侯府中既有宣夫人这般人物,商小姐岂不是落得下乘?”
      “不然。”儒生道,“侯府下人常言:宣夫人是人间的奇葩,商小姐则是天上的闺秀。真真比起来,断没有人间的盖过天上的的理。”
      原来这贵公子名唤纳兰宁函,其父纳兰林赦总领一国商务,乃是举世无二的富户。纳兰宁函因家底殷实,又生得俊朗,故不把寻常女子放在眼里,以致年过二十,尚未婚配。可巧这一年涪商侯之女商宛玉及笄,涪商侯竟三番五次请人打探纳兰宁函心性。纳兰宁函听说后便寻机谒见涪商侯,当即姻缘成就。这正是:
      觅佳人何处相逢?度云英此间有音。
      纳兰宁函听罢不觉欣然,几回催马,一下子便行过半条街。马上所系之璎珞、佩环随步叮咚作响,落在耳里,正是吉祥喜庆之音。如此洒然行至忠武街,转马向西,不多时便见四扇红漆金描的大门。临着街面,中间的两扇大门前置着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威武挺坐,炯炯而望。
      二人下马,霎时听吱嘎几声,四门洞开。一位四十余岁的长衫男子快步走出,施礼道:“阁下可是纳兰府二公子?”
      “正是。”纳兰宁函回礼道,“今日带来聘礼,还请先生清点。”
      “敝人梁陌,是侯府管家。公子请进。”
      梁陌迎了二人入府,茶盏皆就,方知与纳兰宁函同行的儒生便是纳兰府的管家李孚觉,不禁惊叹:“李管家这般年轻,初入纳兰府时恐怕刚过二十。”
      李孚觉谦逊道:“比起贵府大公子年轻有为,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梁陌轻轻一叹,却不多说,转而言道:“侯爷上朝未归。二公子是要先见侯夫人,还是等侯爷回来?”
      纳兰宁函道:“先拜见侯夫人吧。还请梁管家引见。”
      梁陌正要推辞“引见”二字,只听门帘一响,一个穿着深红色夹裙的侍女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纳兰宁函正在惊奇,便听侍女脆生生地道:“侯夫人听说二公子来了,请公子去了然轩略坐。”
      纳兰宁函顿知这是侯夫人身边的侍女,因问:“不知如何称呼?”
      侍女见纳兰宁函不以尊卑忽视自己,喜道:“婢子束鬟,公子请随我来。”
      李孚觉心道:未见岳父,先拜岳母,则是失礼;既见岳母,不在正堂,更是失仪。李孚觉正想阻拦,却见纳兰宁函已随束鬟离去,只得按捺下,与梁陌仍在正堂闲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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