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熏》茗柯

13、十二 江南

　　十二江南

　　夏天到来。
　　以前很喜欢夏天，因为真的挥汗如雨，人仿佛也可以随着天气真挚起来。但现在不一定，因为没有空调的寝室实在太热。
　　热到人都焦躁。
　　期末考试不尴不尬的过去，大家都安全过关。特别是八戒，旷成那样竟然一科未挂，虽然他一直用他一副憨厚老实的皮相赢得“中年妇女杀手”的称号，我还是深刻怀疑他有给老师塞金条。同是一科未挂为何我上课上的如此辛苦。
　　更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两个月的各种休养，空的左手终于宣布复原。他终于不需要在想抽烟时把嘴伸过来，让我一手塞烟一手点火。等到他石膏都拆了以后我才觉得不对，他为何不能用他完好无损的右手先拿烟，再点火呢？人家刘伟还能用脚弹钢琴呢！当然，这个感慨是我后来加的……当时的我，竟毫无察觉他的偷懒，或者可以说是傲娇……

　　为了庆贺这双喜临门的大好日子，我们决定出游。
　　而不知不觉间，大学生活过去一半，我在一瞬间害怕，剩下那一半会充斥着毕业论文和实习，的各种离愁别绪。
　　日子在我们完全没发现的时候离我们而去。
　　“别紧张，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要在学校混日子。”八戒心安理得。

　　根据纱纱的建议，我们去了附近的一个江南古镇，驱车只要3小时不到。纱纱想去，因为那里是某部小资电视剧的拍摄地，“剧中悠扬的气息与邂逅却无果的美丽爱情，把小桥流水人家的气氛烘托到极致。”纱纱其实也有文艺的……甚至小少女的一面。
　　“可惜她的八戒唯美不起来。”空说完这话就惨遭纱纱眼刀加铁掌。纱纱一向不对美少年动粗，可见这句话果真戳到她的痛处。
　　“有的时候，你总是得向现实妥协。”纱纱放下手中漫画如是说。

　　到小镇的那天，天气是江南夏季特有的湿热，梅雨时节。小镇有灰色木构长廊、青石板路和绿到满溢的小河，仿佛天气本该如此。
　　其实这里已经四处弥漫着商业气息，更像是专门制造的一个巨大幻象，只为了让我们停留在单纯至单调的欢乐中，但是欢乐如我们根本不会在乎。
　　纱纱买了蓝印花布的手袋，拎着颇有村姑的风味，当然我们仨说出口时，都变成“古典气质浓郁，优雅端庄”。八戒买了把题有“居安思危”四个大字的折扇，以为自己是唐伯虎，遭到所有人一致唾弃。看他们两口子的劲头，敢情我们是来购物的。
　　当然，我对那麦芽糖也很有兴趣，尤其是那制作过程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就是吃着太黏牙。
　　并非节假日，旅游季似乎也还没来，小镇几乎成了我们专属的大富翁地图。水道纵横、柳暗花明，穿过窄窄的石板路，又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小院；跨过一座桥，会发现一家新的酒肆。我们就在这无人的道路上追逐。空和八戒为了一块象棋饼打架，城门失火有时也会殃及到我。而纱纱却袖手旁观，像是欣赏情景喜剧。
　　那时我突然想，这便是我们的青春，不需要太高深的含义。但却可以如这青石板路般一直延续。
　　那该多好。

　　天色稍暗，我们去了预订的住所。所谓旅社，其实不过是当地人家把自己的房子辟出小院，改建成客房。我们的客房甚是清幽，打开窗，外面竟然是静静流过的小河，令人不由想象它与京杭大运河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的隔壁，就是某位大文豪故居。说到他我们还一起背诵了他赞扬西北植物的名篇，发现大家高中读的都不错。
　　“他怎么会跑去赞扬那孤烟落日式的植物呢？”纱纱表示不满，“自己却生长在这样莺飞草长的地方。”
　　“便是不一样，才会羡慕吧。”空突然接口，眼光却不知道飘向什么地方。那一刻他的眼睛，就像是窗外的水，绿得静静郁郁，不知流向何方。

　　吃完晚饭，八戒就陪纱纱散步去了。空也提议出门，我自无不可。于是我们去隔壁拜访了已经作古的文豪。这里在白天还要收门票才能进入，但现在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吃饭，又没有游人，看见我和空，竟很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去，让我们随便逛。
　　一进去便看到那“晴耕雨读”的牌匾。楼下是纪念馆和陈列室，楼上到还好，只有些家常的摆设。我们上了楼，推开窗，外面也临着河。看那碧绿的河水，相□□了支烟。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就沉浸在那样静谧又平和的气氛中。
　　“你说这样的情境，应该也当的起一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吧。”我问空。
　　“可惜没有‘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啊。”空转过头，给了我一个戏谑的笑脸。
　　我端起他的手腕，上面清晰的伤痕，是他高中时留下的烟烫，颜色苍白又有些黯淡，仿佛快要凋谢的花。在尽情燃烧之后的无力感。
　　我想起他在那天夜里的话，突然又想到从小住在这里的那位文豪，他在用生硬笔调为西北植物唱赞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故乡的柳树、夏花，故乡的梅子黄时雨？那些烙印在青葱岁月里的东西，是否会跟随他一生？
　　“这不是吗？‘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抬起他的手腕说。
　　空笑笑，看看他的手腕，那烟痕散落，皓腕凝霜雪。他任由我抓着，然后转看窗外，说：“其实像盖了章。”章上写什么？你的青春终于合格？笑。
　　真的怪那时气氛太好，我将他的右手背贴着我的左手背，比划出烟痕所在，然后拿起指间燃着的烟，在手背上留下同样的痕迹。
　　“喏。此猪肉合格，请放心食用。”烫完后我讲了个冷笑话。
　　“你今天出门忘吃药了吧。”
　　空翻着白眼，将我抓到水池边，哗啦啦冲我的手。
　　其实真的不痛。我只是想，或许这样我的手背贴着你的时候，伤痕合在一起，就能遮掩过去了。

　　我能拥有的皓腕凝霜雪。
　　只是当时的我们都忘了，那最后一句话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是什么样的回忆，会使你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