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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契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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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契阔
今夜,八戒又在领导指示下夜不归寝了,空一只手残废,不能打游戏,只好吩咐我帮他打水擦身,然后早早上床睡觉。再然后就一点声音也无。
而我对着电脑,一边上网一边抽烟,无所事事。自从空肺部生病后,我开始控制他的烟量。不那么好控制,但起床烟、课后烟、饭后烟,只准各抽一根……当然事后烟我就管不到了。
而倒霉催的是我必须也这样规范自己。
陪他什么的。
现在空睡着,我就没了自制力。风扇开着容易把烟灰吹的到处都是。我出神的看着它飞,穿过阳台,往外飞去,无边无际。
到灰飞烟灭。
可惜空还拿了个装罐头的大玻璃瓶装烟灰,想看看自己的肺是如何被染黑的——很久后的某一天,他失手把这一整罐烟灰连带一根新的烟头,全部洒在自己牛仔裤上,烫出两个洞。
忽然床嘎吱地动了动,我一惊,抬起头,发现只是空在睡梦中转了个身,把石膏从身子底下抽出来。我站起来帮他放蚊帐。
空极讨厌蚊帐,他觉得蚊帐这种东西,很大程度限制了他的空间,还阻碍了空气的流通。但是我们寝室在二楼,阳台下面便是杂草丛生的围墙,围墙外面还是个花鸟市场。不放蚊帐就是在为蚊子的繁殖献身。
帮空掖好帐子,我渐觉无聊,于是也上床。上床以后我便与空头对着头。他只盖一条薄薄的毯子,蜷着身子,手脚都露在外面,石膏突兀的横在胸前。风扇转到他脸上的时候,贴着脸的头发就会轻轻被吹起来。屋里一片黑暗,只有淡淡的一点走道里的路灯光,这一刻宁静美好的仿佛不在人间。
我趴在床上看,隔着帐子吹空的头发,对我而言这是一项极有趣的游戏。空也不知怎么睡死过去,我玩得兴致盎然,他闭眼纹风不动。
玩了一会,手撑得酸了,我才不甘愿的躺好。
渐渐均匀的呼吸声,让夜更加宁静了。
“师父,你丫真无聊。”空的声音忽然出现,我吓了一跳。
“靠,没睡着你装个屁啊。”
“师父,你说,到底什么才是永远呢?”
“?”他忽然问了个极其突兀的问题,却没有打破这宁静,反而像是要融进这夜里一样的。我很自然地开始思考他的问题。虽然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两三年前的我,还以为永远很近很近,不是有句话叫,转瞬便是永恒吗?一切不是对的,就是错的。不是欢乐,便是痛苦。”
“那现在呢?”其实想说,刚刚那宁静的一段时间,几乎让我以为便是永恒了。但若照你这么想也许并不是。
“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真是幼稚又自大。明明才过了没多久,为何以前信誓旦旦的事情,就完全被自己颠覆了。永远这种东西,变成俗气的代名词,我们变得很无所谓,喜欢一摊手说人生不过那么一回事。谁也没有办法免俗。”
我沉默。
过了一会,空突然翻身起来,掀开蚊帐,爬到我的床上来。我怕碰到他的石膏手,愣是往里让了让,他就和我并排躺着,两个人一起看天花板。他的石膏手搭在我肚皮上,他的胳膊贴着我的。我感觉到他胳膊的热源,是热的。他却在与我讨论如此发人深省的问题。
接着他与我说起了那日我在KTV见到的长发气质美女,他的高中女友。他曾以为他们气味相投他也曾信誓旦旦的对她说一辈子说永远说与子偕老。他也曾为她欢欣和受伤,甚至用烟头在手背上种出粲然的烟花。然而什么也敌不过时间和猜疑。
“现在竟然有人说,你们从一开始就不配?多荒唐。”
“一个人永远也不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无论他们有多亲近……其实也不是距离或分歧,只不过是时间久了,不想爱,而已。”空停了很久,说,声音空荡荡的。
是啊,我想。就像你就在我身边,却不知我心里在想什么。也就像我就在你身边,我感知着你的感受,却不能让你在我身边。
“所以,没有开始,才永远没有结束……是吗?现在看来,唯一能够赢过时间的是死亡。”空的这句话让我无法回答,我并没有遇到过能够战胜时间的爱情,亦没有遇到过死亡。
也许他是对的,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回答他。我想人总是要坚持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正确的事情,比如永远。但是我突然有一丝的怜惜,对于空也对于自己。于是我抓起空的石膏手,放在我心脏的位置,仿佛这样,它就能跳得平稳一些。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空的声音淡淡的,有一点缺水式的微哑。他在我耳边吟诵这千年以前的誓言,今天仍有铿锵之声。但我听起来,却觉得像儿时母亲哄我睡觉唱的童谣。
对,用诺言哄我入睡。
安宁,平静。仿佛世界就是这样。
然后我们可以安然做梦,即使我们的梦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