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妃》隐池

3、失火

　　我回到文璟阁的时候，已近了黄昏。桂嬷嬷大抵是早得了皇上回宫的消息，在院里来迎我了。
　　我还没走至她跟前，她已经上来拉过我的手，绕着我仔细打量了一番。
　　“怎么？”我笑着打趣，“瞧我可是藏了私财？”
　　“仔细你的嘴。”桂嬷嬷横我一眼，脸上的焦灼倒是轻快了许多。但这松快并没持续多久，她顿了一会儿，又开始问：“你跟着皇上在外边儿，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我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去，就着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才道：“你姑娘机灵着呢，再说他怎么样，也犯不着和一个奴婢置气。”
　　桂嬷嬷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的。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来，才道：“他待我极好，你便放心罢。”
　　桂嬷嬷便不言语了。但她静寞着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青荷，你莫不是瞧上他了？”
　　我正在喝茶，闻言心里一跳，呛住了。
　　但桂嬷嬷探究的眼神直勾勾地看了过来，我避无可避。
　　我硬着头皮，“没有。”
　　“那便好。”她像是松了口气，语气严肃地告诫道：“就是你起了这样的心思，也尽早忘了吧。”她说到这里，眼里含着无可奈何的悲凉，“可叹我们生来该是这样的命。”
　　“嬷嬷老了，也不能一直伴着你。往后你一个人了，也要记着嬷嬷说的话，安分守己，好好地过一辈子。”
　　她提起这样的话题，我们都感到沉重。
　　那晚我熄灯很早，却在床上辗转半夜。脑海里一直是桂嬷嬷那个沉重的表情和她说过的话，忘不得，也不敢忘。

　　模模糊糊地过了两天平静日子。
　　一日夜里，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窗户外是幢幢火光，影影绰绰。
　　我惊得披衣下床，推门去看。是晴岚宫的方向走了水，火势还很凶险。桂嬷嬷已不在屋里，想是被惊动了，赶去救火了罢。
　　我一边寻思一边换衣，准备也去搭把手。晴岚宫里那位娘娘也真是遭罪，家事不幸又来了这等祸，这么大的火也不知人保不保得住。
　　我急急忙忙赶到，却发现宫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火燃烧的响动让人心慌。
　　我有些着急，怎的一个救火的人也不见？我大声喊了两句，却无一人应答。我心一横，眼见着火只烧起一边，便准备进去看看。一则若有人还睡着，我正好救人，二则院里有井水，汲些出来也好早做打算。
　　我一路走一路喊，提着一桶水晃晃荡荡，倒真让我找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坐在殿内，眼见着火已烧到床帐冒出浓烟，却也纹丝不动。
　　我正疑心他是被烟熏得闭了气还是已然死了，那人被我弄出的响声惊动，缓缓转过脸来。
　　“李文渊!”我吓得直接叫出了声。
　　李文渊没有言语，亦无再多的动作，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身上，像一潭死水。
　　火势依然在蔓延，侵吞的火舌张牙舞爪，屋内的横梁已被烧去了一半，眼见着要塌了。
　　“李文渊你愣着做什么？!快跑啊!”我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我死命跑去推门，却拿它毫无办法——门从里面杠上了。
　　而李文渊就坐在里面，快被火烧死了。
　　我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
　　我兜头浇了自己一桶水，然后拎着空桶去撞门。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浑身都在颤抖，头发湿淋淋地往下滴水，衣服被门上的灰印出一条一条凌乱的脏痕。
　　可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我连自己也忘了，我只记得一件事：李文渊不能死。
　　门终于被我撞开了，我扔了空桶就开始往李文渊那里冲。
　　他依然不动，不言，仿若一座雕塑，目光死气沉沉。
　　我突然感到很难过，可我依然去拽他的手，想带他脱离这片火海，即便这个行为有可能搭上我自己。
　　“走罢，跟我走。”我的语气轻轻，像陷入了什么迷梦。
　　他好像被我蛊惑了，好像也陷进去了，于是他终于抬步，游魂一般跟着我往外走。
　　屋上的房梁突然极轻微的响了一声。
　　我根本未及做出什么反应，李文渊却恍然惊醒一般，反手拽过我，极迅捷的朝门口奔去。
　　他的动作太急太快，我被拽的一个趔趄，脚下一滞，那横梁已砸了下来。
　　死生一刹那间，我被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文渊的脸很冷，声音很冷，甚至，连心也是冷的。
　　但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却居然又有温暖的怀抱。
　　我靠在他身前，那根横梁在我们身后燃烧。我能听到他趋于平稳的心跳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响动。
　　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我感到他把头埋进我的颈窝，如同梦呓一般呢喃。
　　“没事了。”他说，“没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极轻微的颤抖，同时我感到一滴冰凉的泪滑过。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泪溢了满眼。
　　像是一整晚的焦灼与无措，恐惧与伤怀，如今终于又归于虚无。
　　“是啊，没事了。”我轻轻回抱住他，泪水溢出来，却又忍不住开始笑。
　　“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