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媒》笙故

8、八

　　沈翊年定神，把自己和君尹换回原来的样子，沉声对君尹道：“待会要是打起来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担心你会被波及到。”
　　“……嗯。”也许这辈子只有他，会这么护着自己。
　　沈翊年碍着屋中不止有那妖女，不能火烧房屋把她逼出来。便取出冠沓，吹奏一曲《亡魂曲》。《亡魂曲》可让已死之人，也就是鬼痛苦万分，使他们最脆弱的魂魄受到万般痛苦，而活着的人，听不到这首曲子。沈翊年目露狠色，未觉远处的君尹皱了皱眉。虽说他方才受了伤，这《亡魂曲》的功效会大大下降，但对于一个中等偏下的鬼来说，足够了！
　　果然，原本沉寂的屋内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房中的灯被打开，一片明黄的灯光中，那妖女破门而出。她眼中全是血丝，皮肤苍白到了病态，青筋暴起，血管清晰可见，隐隐可见薄薄皮肤下的阴森骨架。她之后立马冲出一个年轻男子。男子看到自己的妻子这副模样，脸也变得苍白，又看到杀气四溢的沈翊年和给人极大压迫感的君尹，当时就吓得腿有些发抖。
　　“颜儿，你这是怎么了？”男子看到自己妻子撕扯着发厉声尖叫着，已失去了神志，只能颤抖着声音问尹年二人。
　　沈翊年继续吹着《亡魂曲》，压根儿不理睬他。倒是身后更让人觉得更加危险的君尹开口了：“你妻子是鬼，她为了维持人形滥杀无辜，害了许多性命。你最好离她远点，她现在失了心智，怕会连你都杀。”
　　“不，不可能……”男子刚说完，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顿时软了腿，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只见方才还有个人样的妻子，顿时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骨头上满是黑色的污浊，还有腥臭的血水从骨头上流下，尸骨上布满了恶心的蛆，蠕动着掉落在地上，整个白骨传来一阵恶臭。男子被臭味呛到，吐了一地的胃酸。
　　白骨嘶哑地尖叫着，仿佛索命的厉鬼，吵醒了整个村子。陆续有屋中的灯亮起，三三两两的村民举着火把循声前来。过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周围已经聚了一大群村民了。
　　大胆的几个凑到前面，看到那吓人的白骨，纷纷吓软了腿往后退，差点跌坐到地上。沈翊年已停止吹笛，白骨在笛子声停下后慢慢长出了一层皮，薄薄的一层，布满青筋脉络，堪堪裹着那一具令人作呕的白骨，只是，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层皮。
　　她向自己丈夫的方位摸索着，用嘶哑的声音唤着夫君：“张郎，你在哪？张郎，我是颜儿啊，我是你的妻啊，相公……”那具人皮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如果不看她骇人的样子，倒是真的像被丈夫抛弃的妻子。
　　张生吓得发抖，眼见着那可怕的人皮向自己走来，都快吓晕了。听到那声“相公”，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抖着声音道：“颜儿，你莫怕，我，我在这儿……”他转头看向尹年二人：“二位可否想办法救救我妻子？”
　　沈翊年倒是一愣，他实在没料到这张生看见妻子这幅鬼样子还想着救她。他冷冷道：“你这妻子，为了保持人形，四处派遣白骨去生剥活人的皮。成千上万人因为她惨死。他们也有妻儿，也有家，你怎的只想救你妻子，不为他们想想？再说，这画皮驻颜之术，我可无能为力。”
　　张生听到沈翊年的话，不可置信地问妻子：“颜儿，他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杀了人？”
　　那具人皮颤抖着，连带着声音也带上了颤意，她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然而她并没有眼睛，更没有眼泪，只有污浊的黑水混杂着血水从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流下来，她抽泣着：“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谁想杀人？张郎，你可能不知道，五年前你在一条小路上帮着收拾的尸骨就是我的啊。我生前被自己的生父强迫着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爷，却在娶亲当日半路被人害了命。因我怨气深重，不可脱离□□，只能在尸身一尺之内徘徊。我等了一百年啊，我的尸体都烂了，爬满了虫，那大红色的喜服也变成了腐朽的黑色。我是这么的肮脏，没有人替我收拾尸骨，见到的人都唾弃，无人正眼看我……只有你，你替我收拾了那尸骨，我才得以魂魄脱离肉身。我想报答你，可我只剩一缕魂魄，一具枯骨，我能做什么呢？我会去害人，都是为了你啊。只有有了皮肤，我才能幻化成人，陪着你，守护你……”
　　那具人皮哭得凶了，沈翊年也生气得狠了：“为了他？你口口声声为了他，其实是为了你自己！要报答他，有千种方法，你却偏偏选了害人杀人这一种！真是无可救药！”
　　“我本来想着默默守着他啊，可是，可是有一天我碰到一个魔界的人，他告诉我，只要我能用生人的皮披在自己身上，再画上五官，我就能变成人，永远陪着张郎，还能当他的妻……是他教会我召唤白骨的术法，也是他让我这么做的啊……他说若是我暗暗守着张郎，只能看他娶妻生子，生老病死，这样张郎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她颓然地坐在地上，用手遮住脸，黑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更是有几只蛆在她身上爬。
　　周围的村民纷纷叹气，也是又可怜她，又痛恨她：“画颜啊，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害人呢？”“张生也是可怜，哎。”“真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
　　沈翊年听到有人教她如此，心神一凝：“那个教你这么做的人长什么样？”
　　“每次见他，他总是带着红色的鬼面具，我也没看到他的容貌。不过他的嗓音十分……我形容不出，就像是被毁了一般。还有，我看到他露出的肌肤上，有黑色的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无偿教你？”
　　“他让我把杀的人的精血给他……”
　　沈翊年沉默了会，冷冷道：“虽说是那人让你这么做，但终究是你心术不正。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去投胎，喝了孟婆汤，安生转世；要么用这副身子留下来继续陪你的张郎。若是你敢继续害人，那我会让你魂飞魄散。”
　　“张郎，我该怎么办？张郎……”画颜匍匐在地上，努力向着张生爬去。
　　张生连忙起身朝她走去，也不嫌弃画颜身上令人作呕的虫子，紧紧抱住她，一下下抚着她的头顶：“颜儿你别怕。你若是投胎转生，我会等着你，找到你，我们继续做夫妻。若是找不到你，我们便下一世再续缘。要是你留下来，我也不会赶你走，你仍是我的妻……”
　　画颜在他怀中哭得昏天黑地，黑水沾了张生胸前一片。村民们叹着气，可怜这对苦命鸳鸯。
　　沈翊年不为所动：“你自己选吧。”
　　“大人，若是我投胎，需要多久？”
　　“你害人无数，想要投胎转世指不定要多久。”
　　“……张郎，我留在这，终归是会吓到人，也无法用这皮囊停留多久。下一世，你我再做夫妻吧。”画颜用尽全身力气抱了下张生。随即一缕蓝色魂魄从那骇人的尸骨中钻出，绕着张生转了几圈，在他唇畔停留了一刹，幽幽飞向了日升的方向。那是，耀目的东方……
　　张生望着远去的幽魂，失了神。他不过24岁，却已经历生死、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沈翊年也没扶他。他望着远方深紫色的山峦，那是画颜魂魄离去的地方。
　　君尹的身后，一轮红日袅娜升空，为暗紫色的山峦镀上红金色的光芒。君尹站在朝阳前，一身墨蓝衣衫，一张绝世容颜。一双令人忍不住注目的幽深眸子紧紧盯着沈翊年，薄唇紧抿。
　　沈翊年觉得，君尹真是好看啊，便是世间千万种景色加起来，也不及君尹眸中的亮光……
　　他注视着君尹，隐隐约约地，似有梅花香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