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半场先生

9、往事（四）

　　我是个无用的大夫，会点上不了台面的画画功夫，靠折磨自己的身子来换取些许心理安慰。
　　我偶尔会探探自己的脉象，心里想着我这脉是大病之象，也许明日就死了。
　　这倒不是假的。
　　他伏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我感觉寒意从外而来，有些许熟悉的花香。
　　我苦笑道：“沈公子，你先起来吧，有客人…”
　　“什么客…”
　　沈卿的话还未说完，不速之客就到了。
　　“大骗子我来找你…啊——我我我你你你——吃人啦——”
　　百花仙推门而入又风一样地离去，我见沈卿一瞬间涨红了脸，便不紧不慢地为他扣好衣服。
　　我扣好他的衣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起来。
　　这时百花仙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面色不善做着怪表情。
　　“仙姑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我不要！”
　　我讪笑，这小妖倒是比人单纯得多啊。于是一本正经问她：
　　“为何不进？”
　　“你们…你们刚才在干嘛？”
　　“沈公子没站稳，摔了一下。”
　　“哦——”她半信半疑，扒着门左瞧右瞧，“真的？”
　　“真的。”
　　“哼哼，我才不信呢，小气鬼，我问你，你这什么表情，好像对我有意见？”
　　“没有。”沈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答道，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吼？没有？”
　　她仰着鼻子，大大方方跨进门，挨着沈卿一块儿坐在了我床边，小脸几乎整个贴了过去，“没有？”
　　我看着她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说，“仙姑小心，可别像他一样倒了。”
　　沈卿果然心领神会，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身子一斜溜到了对面，百花仙没想到这茬一下歪倒扑进了我怀里。
　　“…”
　　“哎哟喂！你个小气鬼！害人精！有本事别跑！”
　　她在我怀里扑腾着双手，裙底竟生出藤蔓张牙舞爪。
　　“你自己也摔了，可别说我！”
　　“这是两码事！你你你！给我回来！”
　　“对了小妖精，你的树呢？别告诉我你是抱着树下山来的？”
　　“哼，你懂什么？本仙姑自有妙招。”
　　“…”
　　我看着两人闹腾，趁百花仙没把沈卿拆了，喝止了二人。
　　两人狼狈不堪，尤其是沈卿，方才为他扣好的衣衫现在已经满是口子了，不过只是衣料破了，身体倒是无碍。
　　两人好不容易坐下了。
　　我问百花仙为何而来，她没了怒气笑嘻嘻地对我说，想去江南。
　　“你去江南干什么？”沈卿问。
　　“听说那里好玩啊！喂，大骗子，你去吗？”
　　“在下不想去…”
　　“真不去？”
　　“嗯。”
　　“可你刚刚还说想去!”
　　“仙姑偷听我们说话了？”
　　“不是…我…本仙姑就是顺路…不小心…”
　　百花仙继续说道：“你说了想去！”
　　“并非在下……”
　　“那你带我去一次！我也想用凡人的胭脂，打花伞，穿绸缎衣服！”
　　“在下不打算去…”
　　“你要去怎么不自己去？非得拖上他，没见他都病成这样了。”沈卿闷闷不乐，又对上了百花仙。
　　“你怎么生病了？”
　　沈卿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你，我摇摇头不让他说下去。
　　…
　　“我自己去不了嘛…”她摇了摇我的胳膊央求道。
　　我笑答：
　　“仙姑可以与沈公子一起去。”
　　“我不要！”
　　“他不行！”
　　两人几乎同时反对，沈卿皱起了眉头问百花仙什么叫他不行。
　　犹豫再三，百花仙才开口说，自己是一种藤蔓妖，虽然五里以内可以自由行动，可走得远了就需要依附他物，而我的玉章就是可依附之物。
　　“不行。”
　　我摇头拒绝，百花仙好说歹说我都不愿答应。
　　“你的玉章好像很有意思，阴气特别重…要不然……”
　　“仙姑请走吧，沈公子也先出去吧，在下累了。”
　　沈卿不明所以，见百花仙依旧想说什么。我侧身躺了下来，不愿说话。
　　百花仙似乎不甘心却还是被沈卿拖出了房门。
　　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再次扣上了自己的左手腕，脉搏虚浮，大病之象，我心中念着家姐的名字想起江南的旧雨。
　　我继承父亲的名号花了五年…
　　五年后，我终于能提笔为她画一张画像时，哪里还有她的魂魄在。
　　仅仅五年，我却连她的容貌都忘记了…
　　几年后我离开了妙医堂。
　　也是在家姐去世后我才知道，恩师孙若善与家父是旧交，他一直反对我父亲画鬼面，也曾在父亲与女鬼的纠缠不清中与他比肩而行。
　　父亲意外过世后，我竟偶然投入他的门下，也不知是真的偶然还是别的什么。
　　知道我走上了父亲的老路，他又恨又惜。
　　他曾经拉着我的手喃喃道明明能悬壶济世，为何非要与死人纠结。然后又问我可知，一旦提笔，命不过三十。
　　我自然知道…
　　我怎会不知…
　　离开妙医堂后，我不知道该往何处，思来想去，还是去了江南。
　　这也是我最初遇见沈卿的地方。
　　我听见门外他和百花仙又争论了起来，二人或怒或笑，一个说想去，一个说我也想去这不是去不了嘛…
　　……
　　今日天晴，并无细雨。
　　我坐起来将外衣披在肩上，想着还是雇一辆马车回江南看看罢…
　　外面没了争吵的声音，二人推开门踌躇地站着，难得十分和睦。
　　我见他衣衫已经换过，面上洋溢着难掩的笑意，低眉仔细问我：
　　“朝夕，要不跟我回江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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