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半场先生

7、往事(二)

　　我睁开眼时沈卿正靠在我床边打盹，右腿大约是旧疾复发，依旧冰冷而疼痛，我掀开被子欲下床却发现头痛欲裂，全身虚浮，有些动弹不得，身体不似以前冰凉，我摸了摸腰间，果然随身携带的印章不见了。
　　右腿疼痛，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一下惊醒了沈卿。
　　“朝夕！”
　　沈卿惊呼着将我捞了起来，我顺势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问他我的印章在哪里。
　　“什么？”
　　“印章…印章在哪？”
　　“你腰间挂的那枚我给你放包袱里了，哎！你你别动！朝夕！你别动我给你拿！”
　　沈卿从包袱里拿出那枚白玉印章递给我，我接过后看着印章侧面刻着的女子小相松了一口气。
　　"这方玉太冷了，我怕冻着你就放外头了。"
　　我抚摸着印章上的女子，她没有面容可我知道她温婉可人形态娇小，怎么会冷。
　　回过神来沈卿又坐到了我床边，方才他将我抱回了床，这会儿看着我又唠叨起来。
　　“你感觉好点没？昨晚你一直喊冷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还好喝了药你就睡了…”
　　“我怕你晚上醒了看不到人就坐在这儿陪你…”
　　我感觉口中涩味清晰，看来是喝了药了，也不知我神志不清之时是怎么喝的药。
　　于是我看了看沈卿有血痕的口角。
　　“你的嘴怎么了？”我问。
　　“啊？没…没什么…”他支支吾吾不看我。
　　“被我咬了？”我又问。
　　他脸颊登时红了个彻底，好像下了决心似得用力摇了摇头。
　　“我…我倒是想…”他声若蚊蝇，“本来想给你灌药…怕你晕了喝不了，我就想…就想喝了喂给你…”
　　“然后呢？”我眯起眼睛看着他笑道。
　　“然后我正要喝，你突然一把夺过去一饮而尽……动作太快，嘴就被碗划破了…”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见我笑也跟着笑，而后又委屈地数落起来。
　　“你还笑，我下山的时候天都黑了，本少爷买的两匹宝马被你送了那个小妖精，衣服还被你烧了，你又哼哼唧唧的一副难受样……我背着你走了好几里路……好不容易找了大夫熬了药……”
　　“多谢沈公子。”
　　听我道谢他倒是来了脾气。
　　“别给我来一套，别人不懂，我可懂，你这张嘴里出来的话但凡有一分真心实意就谢天谢地了。”
　　“在下句句肺腑，沈公子此话实在伤人心啊…”
　　“…”沈卿不语，这回大约是真的生气了。
　　清晨偶有鸟雀的叫声出现，他坐在背光的方向，墨发高竖，面容俊朗。
　　我心想，糟了啊。
　　下回还是不烧他衣服了。
　　沉默良久我终是开了口。
　　“我给你讲讲以前的事吧…”我说。
　　“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道，“我以为…”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我将那方白玉印章放在掌心，回忆起那位女子。
　　“我有一位姐姐，她叫孙昀……”
　　……
　　我初次见到她时只有五岁，她拉着我的手将我领回了她家，她为我包扎伤口，让我枕在她的膝上。
　　她问我叫什么，我说不记得了。
　　她说日后朝夕相伴，就叫我朝夕。
　　我说了谎，我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的父亲姓陆，是京城有名的画师，在朝廷中小有名气，时常为达官显贵画像，至少明面上如此，而暗地里，我父亲是鬼面画师，为那些美艳的女鬼画像赐她们人间的乐趣……
　　我不知道父亲是善是恶，我只知道那天他将我推出火光冲天的宅邸后大笑着死去，而我在日夜颠簸中来到了北方一位王爷的封地，就在这里，我遇到了她。
　　她的父亲就是我的恩师孙若善，掌管天下闻名的妙医堂，医术高超，桃李天下。他见到我并未言语直接挽起手替我更换纱布，继而对着昀姐姐吹胡子抱怨她包扎得太差。
　　我留下来似乎变得理所当然，恩师将我当做亲生子培养，他没有问我的家事，只是听昀姐姐叫我朝夕，笑着叹了声是个好名字。
　　我与昀姐姐每日不过一些生活琐事，我背医书，她看诗词。
　　她喜欢与朋友出游，约学子高谈阔论，喜欢穿水绿色的衣服，喜欢笑，喜欢热闹，而我只喜欢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背书。
　　我背书很差，总背不出来，比起机灵的师弟们，刻苦的师兄们差了很多，因此也挨了恩师很多打，他说我一身懒骨，不打不行。
　　昀姐姐总想护着我，不过她身子娇小从来没有护住过，然后又看我一言不发愿打愿骂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她是个馋嘴的，总会找各种稀奇古怪的美食和我一起吃，晚上我的窗子响了三下便是她来了。
　　“这个猪肘子是那春花楼的丁厨子做的，酥香软，特别好吃！还有这个醉蟹好不容易让王麻子帮我排到的！还有桂花糕，杏仁酥，枣泥饼，还有这个绿豆……你笑什么？”
　　我看她面对美食两眼放光忍俊不禁。她又戳我额头说我跟个老头子一样，除了笑就是笑。
　　我十五岁，刚刚开始独立诊病，在妙医堂总算有了个大夫的名头，而她刚好二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说媒的变着花样来。
　　有一次晚上下着细雨，她红着眼睛来找我说话。
　　"朝夕，如果我想离开这里，你会反对吗？。"
　　我摇摇头。
　　“你不反对？”
　　“嗯。”
　　“不问我为什么？”
　　我再次摇头。
　　她坐在我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眼中满是星辰。
　　“听说江南水乡美景最多，美食也多，那里的人吴侬软语十分有意思，我要走一定先去那里看看…”
　　她笑得好看，口中描述着无限的憧憬。
　　真好啊…
　　原以为只是一场小雨，却不想这场细雨足足下了三个月。
　　潮湿的空气和奔走的鼠类带来了疫病。
　　妙医堂内满是病患，所有的事都再无暇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