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半场先生

5、沈府(二)

　　甬道比我想象中更加深，我拖着沈卿猫腰往前走，总算走到了甬道深处，我扶起沈卿，反复唤了他几声“沈公子”也未见反应，不过他好歹还有一口气。
　　只是这寒气越发刺骨，我的意识也变得不似之前清晰，这样下去我们二人都要冻死在这枯井。
　　时间紧迫，我忽然想起他走路带铃儿声，翻看他的右脚脚踝，果然有一银铃，两边各一钩，相扣而成环。我将银铃从他脚上取下，将弯钩尽量拉直。
　　“沈公子，借在下一用。”
　　就这一会儿，我的双腿已麻木到不能行走。我只好带着银铃一步步爬向“沈夫人”处。
　　“沈夫人”面露黑气，目露凶光，完全不似之前温婉模样。
　　“夫人，您可记得这个？”我摇了一下手中的铃。
　　她听到铃声似有触动但不言语，我继续道：
　　“夫人，沈公子快死了。”
　　“夫人…”
　　意识越来越恍惚，我将银铃的尖钩插插入腿中，刺痛让我有了片刻的清晰，我继续说道：
　　“夫人，沈卿后悔那三日不在府内，没能早点找到您。”
　　“您忍心让他自责而死吗？”
　　我将银铃拔出，再次刺入腿中。
　　“他是心甘情愿来受死的，如果您不清醒过来，他必死无疑。”
　　“沈夫人…”
　　银铃声一遍遍响起，我在疼痛中反复与沈夫人说着，直到血染红了我的视线，我低头看着那张准备好的画像，画中女子浅浅微笑，总算幻化成了沈夫人的模样。
　　我松了一口气，寒气已然褪去，身体也渐渐有了力气。沈夫人恢复了清明垂泪向我道谢，我点了点头拖着渗血的右腿将沈卿从甬道拖了出来。
　　我将沈卿拉到沈夫人身边，他倒在夫人腿上，总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你是谁？！”沈卿看着眼前陌生的脸，从沈夫人怀中挣脱满脸迷茫，我疲惫地靠在一边，吃力地解释起来。
　　看到沈卿从惊讶转为悲戚，我逐渐听不清他们的声音，轰然倒地。
　　等我醒来已是第三日午时，床边坐着的竟是沈卿，他见我醒来面上一喜，忙喊来大夫为我诊脉。
　　一个干瘦的老人为我号脉，看了看我的腿伤又摇了摇头，他伸出三个手指，说我至少调养三个月，不然这腿就废了。
　　“多谢大夫，”沈卿让下人跟着大夫去抓药，接着又转身对我一拜。
　　我急忙起身扶起他，他抬头看着我道：
　　“谢谢你救我母亲。”
　　“沈公子不必客气，在下只是报恩而已。”
　　“恐怕不是吧？我母亲说不曾见过你。”
　　“你母亲对我家人有恩，自然不记得。”
　　“你说谎。”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闻言一愣，竟不知如何辩驳。
　　“你在这好好养伤吧。”
　　我笑着点头，又躺回了床中，心中却想着今夜如何离开沈府。
　　是夜，我正打算悄悄离开，刚刚挪到门口却见一圆脸的小女孩背靠着门柱子站着。
　　“哥哥说你要跑，让我看着你。”
　　我哑然失笑，索性也靠着门柱子与她说话。
　　“你是谁？”
　　“我叫洛儿！你叫什么？”
　　“我叫朝夕。”我笑答。
　　“朝不保夕？”她眨眨眼问道，看上去单纯又可爱。
　　“对，朝不保夕的朝夕。”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那你为何叫洛儿？”
　　“我哥哥说，因为我像洛神一样好看！”
　　“哈哈哈，嗯，洛儿很好看。”
　　“嘿嘿，”她浅浅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你也好看！比哥哥都好看！”
　　我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继续说道：
　　“我不好看，丑得很。”
　　“明明很好看啊？”她不解地望着我说。
　　“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不好看。”
　　“这和长相有什么关系嘛！而且哥哥说你是好人，爹爹也说你是好人，所以你是好人！”
　　“哈哈哈，可是洛儿你看到的只是我的面相，我实际上是个缺点无数甚至不算良善的人…”
　　“那你是坏人吗？”
　　“我是，是个天天害人的大坏人。”
　　“那你会害我吗？”她扭着眉头问道。
　　正说着，身后传来了沈卿的声音。
　　“你个小丫头是不是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今日依旧穿着暗纹素袍，眉眼弯弯地走了过来。
　　他摸了摸洛儿的脑袋，洛儿却不情愿地躲到了我身后，一边大喊着“才没有！”。
　　“哟！你个小妖精，这么快就变相啦！”
　　“哼！”
　　“你过来。”
　　“我不！”女孩提起裙子就往走廊的另一边跑去。沈卿佯装要追，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站到了我面前。
　　我低头笑着，抬起头又见他正直直看着我。
　　“沈公子？”我疑惑地望着他。
　　他挠了挠头，没说什么，最后只是送我回了房内。
　　后来几天，我总算明白自己的腿伤远比想象中严重得多，行走只能靠轮椅，沐浴也需要人帮忙，于是干脆就在沈家好好养伤了。
　　沈卿一改之前的纨绔样，开始在沈老爷的指导下接管沈家家业。
　　我百无聊赖，每日就与九岁大的沈洛儿待在一起。沈卿得了空也会推我去外面走走，日子倒变得格外清闲。
　　和洛儿相处时间久了，她就开始叫我朝夕哥哥，一开始我觉得不习惯，可是几经劝说她还是固执地这么叫，没办法也就让她叫着，只是那日沈卿听见后脸黑的和锅底一样，我想大概是怕我抢她的妹妹，于是心中颇有歉意。
　　某天晚上，我正要入睡，门外传来沈卿的声音。
　　“你睡了吗？”他问。
　　“沈公子？”
　　我坐了起来，挪到了轮椅里，将烛火点燃，为他打开了门。
　　“咳。”
　　他坐在我对面咳嗽了一声。
　　“公子可有要事？”我问道。
　　“我的铃铛修好了。”
　　我想起之前被我的血染得漆黑的那只银铃，于是对他拱手说道：“当时朝夕未曾获得公子首肯，擅自毁坏公子的随身物料，还望公子见谅。”
　　“我又不是来怪你的…我就是来和你说说。”
　　“嗯，修好了就好，想来此物对公子意义非凡，若需赔付朝夕定倾尽全力。”我笑着说。
　　他见我一笑忽然避开了眼神，我见他耳根发红，若有所思。
　　“……”
　　“明天我要跟着父亲去北方跑商队了。”
　　“嗯。”
　　“我今晚可以睡你这里吗？”
　　“我这里？公子若不嫌弃…自然可以。我在这里坐一晚就行。”
　　“不是…”
　　他忽然站起来，一把将我抱上了床铺，我瞪眼看着他。
　　他就和衣躺在我身边，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