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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沈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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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与恩师决裂,从妙医堂离开,只带了些许银两和笔墨一路向南,沿途打听各家医术和精怪传闻。
经过一江南小镇时,一大户人家正在办丧事。
围墙外挂满了白灯笼,灯笼上写着“沈”字。
里面敲锣拉胡,和尚念经。
我触景生情,不免欲疾步而过,经过门口却看到客人们围桌而坐正欢声笑语地吃饭。
心中疑惑于是向内窥探。
沈府院子极大,靠近大门口种着两棵金桂,树下有一口枯井,里面有一长梯,门口正对着厅堂,厅堂内放着一口棺材,棺材前是三位女子,三人表情痛苦,硬是笑着说话,中间那位约有耄耋,大概体力不济晕了过去,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迎上去,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虽着缟素却气宇非凡,想来便是这沈家家主。
这丧礼,除了满堂的缟素竟显得十分欢喜,欢喜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夜色将至,我觉得这宅子充满寒气,弥漫着诡异的气息,于是三步并两步急急走开。
离开沈府附近,总算没了彻耳的哀乐,我在一间小客栈落脚,正好小二收拾好屋子,我便叫住了他询问沈府之事。
“公子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我在这儿可是包打听!”
我邀请他坐下细细讲来,他登时来了兴致,将沈家的事都讲了个透。
“那沈家,喝!厉害!三十年前,我们这镇子哪有这么兴旺,一条街,五家店,有三家都亏本,乡下就更别提了,地薄,什么粮食也种不出,那时候哭啊,大伙儿饿得连观音土都吃过。也就那个当间儿,现在沈家家主沈一成老爷,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不知怎么想出了个招,联合好几十户人家一起养蚕,蚕吃桑叶,桑树又特别好养活。等结了茧,就可以取丝做丝绸布,达官显贵最是喜欢。可是没人养过哪有人敢啊,没人理他他就一家家跑,愣是全部劝服了!后来你也看到了,沈老爷带着整个镇子富起来了。”
“不过啊,沈老爷这么好的人偏偏有个混账儿子,整天神神叨叨,不知进取。沈老爷为了教训他不知打断了几根鞭子,可是也没见好多少…你看沈夫人过世不久,这沈少爷却根本不在家中,也不知又到哪里玩去了。可怜那沈夫人,平时待我们都没什么架子,和和气气的,好人不长命啊。”
“不知沈夫人是…”
“跌入枯井里死的,可怜见的。沈家人一开始以为夫人被歹人劫了,镇里镇外翻了个遍也没找着,结果还是家中老狗一直对着门口的枯井叫才发现的,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哎,你说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
“不知这位沈夫人名讳是何?”
“沈夫人也是镇上人,姓贾名珍,以前家中是开绣坊的,人美心善,后来嫁给了沈老爷,每年冬天都会做冬衣给贫苦人家。”
“沈老爷与夫人真是世间难寻的好人,只是我方才经过沈府,见宾客无不欢声笑语,实在疑惑,镇中百姓难道心有怨气,故意在沈夫人的丧礼上玩笑?”
“先生您是外地来的,不了解我们的习俗,我们这儿办丧事,客人就得笑着,让那魂儿欢欢喜喜地走,叫喜丧。夫人落井而亡,大伙儿都难过,越是这样,越要笑得开心,最好让夫人忘了死前伤痛,只当自己寿终正寝欢喜地离开。所以宾客宴设在井口和内厅之间,夫人的魂儿顺着井里放的梯子上来见一派喜气便不会难过。”
我笑着点了点头,想起在沈府金桂树下井中的梯子,那股寒意仿佛又袭了上来,我向小二道了谢,吃了些他带上来的糕点后又折回了沈府。
已经入夜,沈府大门依旧开着,只是宾客皆已散去,我站在门口叩了叩门,不一会儿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人迎面而来。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老人小心地问道。
“学生朝夕,家中老人曾受夫人恩待,听闻夫人逝世特来吊唁。”
我深深鞠躬,这时忽然听见内厅传来器物落地的声音,管家面色尴尬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只是这位小友,今日夜已深,不若明日…”
我感觉门口井中的寒气已然渗到了我的肌肤之内,我只得握紧双手,更低下头。
“学生听闻此事悲痛万分,日夜兼程只为对着夫人磕一个头道一声谢,还望管家通融。”
“这…”
“外面什么事?”
我抬起头,见之前看到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面色赤红好像刚刚发过火气,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身着素色外衣的年轻人。
烛光昏暗,我只能堪堪看清他面颊的轮廓,他身量与我差不多高,走路带着铃儿声。
“老爷,这位小友说他家人曾受夫人恩待,听闻夫人逝世所以日夜兼程而来。”
“原来如此…”沈一成温和一笑,散去了之前的怒气,他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珍儿若是知道必定高兴,难为你有这份心。进来吧…”
我假装抹泪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入内厅,那沈少爷一直在不远处,目光锁着我不言不语。
我来到沈夫人的棺木之前跪地默念“在下今夜叨扰,望夫人见谅。”
跪拜过后,我提出去井内再拜,沈一成微微一愣,终是点了点头。
“我也一同下去!”
沈卿忽然出声道。
他靠在门上目光忽明忽暗,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口,只得与他一同下井中。
井中空气潮湿,空间意外地比较大,除了井底的圆形区域,旁边有一甬道,我看着坐在中间哭泣的“沈夫人”,不敢表现出异常。
果然沈夫人落井摔断了腿,尸身被背出后,井中虽放了梯子,魂魄却因无法攀爬,一直待在井底。
正当我想着如何想办法再单独进一次井底,却见沈卿忽然走了过去跪在“沈夫人”面前,含泪叫了声“母亲”。
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果然“沈夫人”听到这一声黑气缭绕,我一把推开沈卿,从怀中掏出画好的画像放在“沈夫人”面前。
可惜为时已晚,“沈夫人”因在井底孤苦无依多日,这两日又听外面欢声笑语,心性难控,已化妖魔。
透骨的寒气像钢针一样扎入全身的骨肉,黑气环绕整个井底让视线变得模糊。
我拉住沈卿往那甬道里退,他面色铁青,眼神涣散,若是拖延久了大约会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