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98、46.

　　四月的夜风拂在脸上，暖暖的，身边是心爱的女子，霍元崇已是别无所求。白天的那些烦恼都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似的，离他太过遥远。因是夜里，韦世涛不太敢说话，怕惊醒了道路两边的人家，可又闲得难过，因此轻轻用指甲挠他的手心，他吞声而笑，转眼看看她，她也扬脸冲他友善地笑，于是他紧紧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案牍劳形之余，还有这样一朵解语花来逗乐解闷，他觉得人间幸福无过于此。
　　“阿昊，”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今天我拿了点钱给粥场，那里都是附近村子里的难民，你能不能帮帮忙，让官府多拿出点钱，救济他们一下？”
　　“好，”他一口答应：“回头我就写信，看哪里的官府粮仓能再拨出点银子粮食来送到这里，再传令定西王府那边也拿出点银粮来，设个粥棚设法周济一下，等春荒过去，这个难关也就过了。”
　　小事一桩，博她开心之余，也博他爱民如子的官声名声，两下里有益，何乐而不为？他看不到的忽略过的，她给无意中弥补了，有时他都觉得她是上天派来助他功成名就的。
　　她看他的笑容中明白写着：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大好人的神色。他就知道，这大好人在她这里得贱卖。
　　“阿昊，”她道：“我想了一件很荒唐的事，你可不许笑。”
　　“你说，”他笑着道，心道：你的荒唐事从来没断过，难得我还见得少吗？
　　“如果在每个县城附近都设个大粮仓，这样一来，若是有了什么天灾，不是调起来更方便？”她天真地问。
　　“哪里象你说的么容易？”他好笑：“一是粮食的储存运输需要靠近陆路和水路的地方，还要防潮防霉防虫等，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储存，二来若是这样一放，粮食存放地方太多，既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且一旦国有大事，如大灾或是兴兵，那要调起粮食来得多费时费人费力？三是，万一某地盗匪作乱，又或是聚众起义，夺了粮食后，要剿灭起来便要费一层周折，诸如此类的事，会引发更多的致乱之源。所以不是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放大粮仓的。通常各州府县镇的官府会备一些粮食用于暂时储存周转之用，两三日就已经足够了，光这个两三日用于一地的生民，那粮食也就不少了。”
　　韦世涛这才点头表示明白，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粮食中也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学无术，你别笑我，我是在想如果什么地方有灾或是打仗了，这样子省事，却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复杂的情况。”
　　他却是心中一动，想到了将来北征之时，确实要在一些地方预存一些粮食，以做紧急之用，同时防着后头有人使坏，为了得好处卖国断了粮草。韦世涛随口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回头回客栈后倒要好好计划一下，先传信回去，让定西府相关官员先合计一下，然后他再斟酌定夺，边想着已是边笑道：“你不学有术，倒还没完全说错了，我回头想想，若有可用之处，便用起来，也算你参与国事的一功了。”
　　“别，别，别，”她忙道：“我可什么也不懂，你那些国事我听着都头痛，你可别害我，把我拖进去。阿昊，国家大事是你这样的聪明人能干人管的事，我么，还是做我的平头小百姓就知足了。”
　　他斜斜睨她一眼，心底是欢喜，嘴上却说道：“你就这么没出息啊？那如果将来做了世子妃甚至王妃，你怎么管事啊？”
　　她道：“那还远着呢，都不知道能不能成，我才不想那么多呢。再说，你娘不是正管着王府的事么，我瞧她管得挺开心挺顺手的，又何必由别人再来操心？”
　　他想想王妃那性子，也只能一笑，娘若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女子毫无夺权夺位之心，怕是会对她的印象好些了吧？只是韦世涛虽然没有管别人的心思，别人却有管着她的心思，这世道，有些事就是这么奇妙。
　　“阿昊，”她道：“你说同样一个脑袋，你怎么就能装那么多事而不混乱呢？要换成我，我早就乱成一锅浆糊了。”
　　他心想：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便笑着安慰：“你脑子里装的事也不少啊，比如那天欧阳夫人演了三套剑法，我打赌你一招不落的全记下来了，我就不成，最多记两套，第三套就得混乱了。”
　　“哎呀，那不是因为天天想着这个练着这个么，”她不好意思地道：“所谓熟能生巧么，当然会记得多些。”
　　“我也是啊，从小就接触这些，看多听多想多也自然就过目不忘了，”他道：“道不同而理同，大家都一样。”
　　她笑道：“你总是安慰我，其实我早知道我很笨……”
　　“什么人？”康弘忽喝。
　　两人抬头，只见前面屋顶上有一个身影在飞速掠过，还没等两人起身去追，身后已有两条人影掠了出去，却是欧阳府里的那两个仆妇。霍元崇一笑，道：“得，咱们也别管了，江湖事自有江湖人管。还是回去吧，我得写几封重要的信。”韦世涛便同他转身往回走。
　　霍元崇想起刚才说话说得入神，忘了留意周围的事了，亏得康弘机敏，便转回头问他：“阿畀教你的剑法学得怎么样？”
　　因康弘的功夫相对较差，韦世涛怕他对阵之时吃亏，所以私下里也将自己学到的一些剑法教给他，并没告诉霍元崇，是不想他为这些小事打扰。
　　“教得不好，太乱太多。”康弘不高兴地道。
　　韦世涛偷偷地笑。霍元崇无奈指点：“她教你的是剑意，本不是什么剑招，你习学之时，应当看她剑中所含的意思是什么，如何攻防，然后化入自己所学的功夫之中，若是单看她的剑招，她能给你使出几百招都不带重复的，你怎么学？”
　　康弘更恼：“她又不说。”
　　韦世涛小声反驳：“你的事你还不是不说？”被霍元崇轻拍了一下头，才缩回去。
　　霍元崇道：“学武本就看悟性，你学武时已是迟了，基础又没办法一下子全打实，所以只能以巧字取胜，然后慢慢领会内中精义。以后无论是别人教你的，自己学来的，还是看人打架过招，你都要领会这一招所出的含义，而不是死记硬背招数，这样才能学得上乘功夫，也才可以不总是被动挨打，居于人下。”
　　康弘这次应声得倒很愉快：“明白了，谢世子。”
　　韦世涛冲他轻轻做个鬼脸：“你就是给世子宠的，什么话都敢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康弘也不客气：“你也一样。”想了一下觉得不准确，于是及时修正错误：“你更厉害。”
　　霍元崇也笑了。这两个孩子他都喜欢，斗口也喜欢。
　　一个黑影飘落，康弘机警地一步上前，拦在两人身前，喝问：“谁？”霍元崇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退后，他早从这人身法中看出他的功夫高出康弘许多，康弘出头实无意义。
　　“我来找这位姑娘，”那人阴恻恻地道。四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倒还行，只是眇了一目，显得有点阴森。
　　韦世涛挺身，道：“找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你。”
　　“当年沈无垢坏了我一只眼睛，”那人盯着她道：“我便要你来赔还。”
　　“陈敬尧，亏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说？”他身后站着两个仆妇，说话的正是封家的：“当年你看中了一个村姑，便使下三滥的手段强占了人家，那村姑一时烈性，在村外上吊时正为沈姑娘所救，沈姑娘念在你是一念之差，武威堂在江湖上的口风也还不错，因此只刺瞎了你一只眼睛做为惩戒，你们的总堂主骆笙还曾为此专门去沈家道谢，感谢沈姑娘维护了你们武威堂在江湖上的名声，怎么，现在你想再蹈覆辙吗？”
　　霍元崇跟韦世涛这才明白当年这段公案，韦世涛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沈无垢，不过据此事看来，她还是处罚得轻了，应该将你一双眼睛全都废了，你才会真的重新做人。”跟着回头从康弘手中抽出剑，道：“你再教你几招，你看清楚了。”足尖一点，纵身向陈敬尧扑去，霍元崇低声对康弘道：“你注意看她出剑的方向和攻守之间的转换，留情看她的意图，别再为招式拘泥。”
　　“明白。”康弘睁大了眼，一脸兴奋之色。
　　韦世涛的功夫经欧阳夫妇指点之后，已是一日千里，她原本也就是卡在某个门外找不到钥匙，而欧阳夫妇是将钥匙递到了她的手上，因此出手就将陈敬尧逼得连连后退。她为要让康弘多学一会儿，有意将出招放缓，好让陈敬尧在剑下多走几招。
　　直到霍元崇提醒：“好了，快打发了吧，你也该休息了。”
　　她才一剑过去，在陈敬尧肩上一划一挑，挑断了他的肩手经脉，道：“以后你练不得武，也就会老实了。”话音未落，另一只手的经脉也挑断了。她才收剑，对康弘道：“给他上点药裹好伤，再叫他滚。”
　　康弘白了她一眼，道声：“多事。”也就上前给陈敬尧上药裹伤。陆家的对志世涛道：“韦姑娘，不知可否将此人交给我？我们得按江湖规矩办了他。”
　　韦世涛一听规矩就头痛，挥挥手道：“你们带走吧，只要别伤了他的性命就行，其他事我不管，你们也别跟我说。”于是陆家的上前拎起陈敬尧点了他的哑穴，将他拎着走了。
　　康弘按过她递还的剑，还剑入鞘。霍元崇也没了再逛的兴致，便带了两人回去客栈，自顾回房写信。
　　临睡前，霍元崇照例去看韦世涛，她却还没睡，只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出神，他笑道：“怎么还不睡啊？是不是想睡我那儿去？”
　　韦世涛也没看他，只是问：“你说，这位沈无垢沈女侠是不是一个好人？”
　　霍元崇并不关心她是不是好人，但既然猜到她跟韦世涛的关系，自是不能说不好，于是道：“从刚发生过的那件事来看，她自是好人。锄强扶弱，又善良心软，这点倒是同你挺象的。快睡吧。”
　　却见她还是无丝毫睡意，眼中出现深思之色。他道：“有些事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过一段时间许是就自然而然有办法解决了。快睡吧。”伸手盖住她的眼睛，让她睡觉。她却拉住他的手，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贴在脸上，闭着眼睛道：“等我睡着了后，你再拿走，行吗？”
　　“行——”他笑道，果真将手一直放在她脸上，直到她睡熟了，才轻轻收回掌，将被子替她盖好，轻声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