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42、41.

　　霍妃正在逗弄小皇子，听说弟弟在宫外叩请不禁奇怪，忙让人传了他进来，却见他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沉重。她忙让人将小皇子抱下去，问：“怎么了？难道有人谋反？”
　　却见他一撩衣襟就跪了下来，叩头在地，行的竟然是大礼。她忙下座亲自扶起他，道：“有什么事你说，别这样子，我总帮着你便是。难道你是想回西京？这事……”
　　“姐姐，”他并未起身，仍然伏在地上道：“我此次前来，是想求宫中百年老参去救一个朋友，望姐姐看在二十年姐弟情份上帮了我这个忙。”
　　她松了口气，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待晚上皇上过来，我求求他便是，你先起来。”
　　他抬头望着她，低声道：“我不是要一两枝。”
　　她这才有点吃惊：“那你想要多少？”
　　他还没回话呢，宫女进来禀：“娘娘，皇上这就过来了，请你预备接驾。”她便止住弟弟。起身整衣，出宫迎驾。霍元崇自是跟在后面接驾。
　　皇帝年纪并不大，也不过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上更显年轻一些，见了姐弟俩跪在地上，不由笑道：“今儿倒巧，五郎也来了，正好，陪朕下盘棋吧。你姐姐总是一步两步的让着朕，你不许让，不然朕治你的欺君之罪。”说着已是迈进殿中。
　　霍元崇此时哪有心情跟他下棋，直接道：“臣不敢领旨，臣的一个朋友受了重伤，此刻正在臣家中待臣讨了药前去救治，陛下的棋约，臣改日再赴。”皇帝站在殿中，张着手臂，让霍妃等人给他换衣，听了便笑道：“什么朋友这么要紧？难道比朕还要紧？”霍妃忙使个眼色给弟弟，让他顺着皇帝的意思，应付几盘再走，反正将皇帝哄高兴了，赏参的事也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霍元崇犹豫了一下，道：“臣此刻心已乱，便是手谈，也只有输棋的份。”
　　“噢？”皇上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已经有点儿阴沉：“能让五郎心乱的朋友，朕倒想问问。是谁啊？”
　　霍元崇知他不悦，但既是迟早要说，不如早说，反正这一刻她生死未明，他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便直言道：“她是臣的救命恩人，也是臣真心相悦之人。”
　　皇上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坐到座位了，接过霍妃捧过的茶，道：“这么快就有相悦之人了？五郎倒是挺心急的。是哪家闺秀啊。”
　　“臣只有这一相悦之人，从无他人，”霍元崇正色道：“她也不是名门闺秀，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小门小派的弟子而已。武功不怎样，女红也很差劲。”
　　霍妃早猜到弟弟这么火急火燎地进宫定是为了此人，但见他如此直率，倒也是出乎意料之外，前些日子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如今居然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实在令人费解。她正要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目前的僵局，就只见皇帝摆摆手对她道：“你们都下去，朕要单独同五郎说说话。”她不敢违拗，便带了宫女出了殿门，关上，自在外等候。
　　皇帝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那前些日子你来同朕说与那潘月娘自幼之情，又是怎么回事？”
　　霍元崇目光垂地道：“臣并未欺瞒皇上，潘月娘从小即与臣相识，臣对她止于兄妹之情。”
　　“那你与朕呢？”
　　“君臣之义。”
　　皇帝的脸上露出冷笑：“好个君臣之义，你自问对朕有君臣之义么？”
　　霍元崇原来是个极隐忍，极城府的人，凡事都很能沉得住气，可此刻心爱之人生死未卜，他本已心乱情伤，此刻被皇帝严厉的言辞一激，再难压住这些年来的种种委屈伤心痛苦失望等感情，抬起头直视着皇帝道：“臣为质期间逆来顺受，回藩之后恪守臣道，保境安民，皇上在宫中欢宴之时，臣在边境浴血疆场，抵御外侮。皇上要臣娶潘氏女，臣便娶潘氏女，皇上要留臣在京城为质，臣从了皇上的心愿，没踏出明都半步，皇上还想要臣怎样？臣对皇上不仅有义，且有情，皇上难道不知？这些年来是臣对不起皇上，还是皇上对不起臣，皇上应该比谁都明白！”
　　大概是没料到他竟敢如此抗上，皇帝一时倒给他说得怔住。过了半晌，皇帝的脸上才缓缓松了下来，身子也随着慢慢软倒在座上，他低低道：“你说得不错，是朕对不起你。”拿起茶盏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放下茶盏，他问：“你进宫来想向霍妃讨些什么？”
　　霍元崇道：“我要用独参汤救一个人。”
　　皇帝看着他，道：“那个你真心相悦之人？”
　　“是。”
　　“她得了重病？”
　　“被人打至重伤，命在顷刻。”
　　皇帝默然片刻，道：“参我可以给你，便是七灵丹我也可以给你，但你总该知道拿什么来换。”
　　霍元崇浮起微微的怒色，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好好考虑一下，为了救她，值不值得，”皇帝微微冷笑：“朕在承光殿等你的回复。不着急，你慢慢想。凡事总有取舍，朕早就教过你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走。刚走了三五步，便听霍元崇在身后道：“不用考虑了，臣接受。但臣亦有要求，臣的这个朋友在伤愈之前，如所须内廷珍药，还望皇上能不吝相赐。”
　　“好，”皇帝道：“只要朕宫中有的，你只管去取。朕并非吝啬之人，朕要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是，臣知道，臣叩谢皇恩。”霍元崇铁青着脸，跪下以头碰了碰地。
　　“让人将药送回去，你就留在宫里便是。”皇帝淡淡地道。
　　霍元崇道：“臣想亲自将药送回府，并交待些事，回头再来侍候皇上，望皇上允准。”
　　“好，”皇帝也很爽快：“朕不怕你有去无回。朕就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谢皇上。”
　　皇帝叫：“来人。”宫门推开，御前首领大太监王淮急趋细步而进，躬身应：“皇上。”
　　“五郎要去宫中珍药局取些药，你亲自陪他去，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皇帝道：“今后凡五郎来取药，一应供给，不许询问不许刁难不许藏吝，你告诉珍药局御医院，见五郎如见朕，谁要敢有半分怠慢，让他自己把脑袋搁在案台板上，别叫朕自己费事。”
　　“是。”王淮的身子低得更厉害，语气更恭敬。
　　皇上斜睨向霍元崇：“这样你可满意？”
　　霍元崇低身叩拜：“臣叩谢皇恩。”
　　皇帝大步离去。直到人影消失在殿外，宫女们才敢过来扶起霍元崇，霍妃并不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皇帝如此优宠弟弟，也不禁又喜又忧，道：“阿昊——”
　　霍元崇一笑，却含了几分凄凉之意，道：“我先回去了，姐姐保重。改日如若无事，我再进来给姐姐请安。”说罢，深揖到地，也是大踏步地走了。霍妃脸上现出深忧之色。
　　取了药后，霍元崇发现马都给他备好了，他沉着脸，跃上马，一路疾驰回府，将药交待给御医后，对师姑道：“我还要去宫中一趟，阿畀还望你多加照看，如她……你让人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知晓。”
　　师姑见他神色平静，倒是更为担心，这些日子看来他很是看重这女子，依他的性子，原该大哭大叫才对，谁知竟是这般浑若无事，她问：“若她有个好歹，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他凄然一笑，摇头：“不会，我答允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好好活着，我会好好活着为她报仇，让她看到她想要的那样的生活，也会让人永远都记得她。”
　　听他并无相殉之念，她略略放心，道：“你不看看她再去？”
　　他沉默了好久，轻轻摇头：“不看了，我怕看到她便再也不想走了。但我现在不能不走，要救她，我就不能让自己心软下来。她若醒了，你告诉她，我来看过她便是。”说罢，下跪叩头：“一切拜托师姑了。”她忙欠身欲扶，他已是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迈出了院子。她只能深深叹口气，道：“他若能象你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