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83、25.

　　在府里倒也太平，薛延宁倒也不禁韦世涛跟欧阳彦弘等的往来，韦世涛若要出府，他也只是派人跟从保护，却从不阻止。原本他还让府里管事的人将嫁妆单子拿来给她过个目，让她自己定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可看她着实对此不在意，便也不再让人来打扰她，只让她自在玩乐。只要求她每日里至少陪他吃顿饭。韦世涛想着以后也没机会再同他一起吃饭了，便也顺从了他的要求。他还让人教她凫水游泳，说这样天热时，便能在自家的湖里玩耍。总之，韦世涛想要的，他总是尽力给予满足。只要见到她开心的笑脸，他的脸上便也会浮起深深的笑意。只因在他眼里，他看到的是当年那个他深爱的女人。
　　在韦世涛出嫁前的一夜，薛延宁将自己的王妃刘月娥接到了府中。
　　刘月娥已知自己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但想着终归是多年夫妻，且自己为他生下了三子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也不致于太不讲情面，所以神色倒还泰然。然而她还是估错了。
　　薛延宁的样子的确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他只是告诉她，明天韦世涛将要出嫁，他希望她能扮演好一个慈母跟王妃的角色，不要让他失了面子。
　　对于这两点，刘月娥没什么问题，因她一直以来都是在扮演这两种角色。不管她心底愿不愿意，这都是她这个地位她这个身份所必须做的。尽管她曾不止一次地在薛延宁耳边吹风，想让他废薛世泽而立自己的儿子做世子，薛延宁也曾一度动心过，可是后来由于沈无垢的事，他便再也没有动过易世子之位的念头。于是她又想通过太妃来实现这个愿望，可是显然太妃并没她这么热心。本来么，哪个孙子都是孙子，谁当世子，都不会不认她这个奶奶，她又何必多这个事，惹儿子不高兴，从而产生母子隔阂呢？后来薛世泽娶了亲，他的妻子正是老太太早已看中的，自然这小夫妻俩更得老太太的喜欢。而自薛世泽的妻子两次小产，老太太对刘月娥也渐渐淡了下来。她去世前，只见了儿子薛延宁，老太太入葬后，薛延宁便以守孝为名，让她从自己的院中搬了出去。后来大概是忘了，就一直没让她再搬回来。而她也一直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扮演着需要她扮演的这两种角色。因为她知道，她跟前定西王妃不同。
　　前定西王妃出身世宦大族，从小就是娇养的千金小姐。而她不是。她只是靖西王门下一个六品小官吏的女儿。因母亲生了她后得了产后风，身子瘫痪，不能行动，因此她从小就身兼母职，既要照顾母亲也要照料父亲，从而一早便懂事早熟，颇会察颜观色，隐藏内心真实的情感需要。薛延宁之所以看中她，除了因她有几分姿色外，更重要的便是她的温顺孝敬。他长年在外打仗应酬，家里需要这样一个女人来打理。但她自己也知道，她是不能与前王妃即薛世泽的母亲相比的。薛世泽的母亲因是世宦大族，因此刘月娥出嫁时连一半的排场也比不到，诸如聘礼贺客数量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便是连嫁妆也是薛延宁帮她私下备好，送过去再抬回来的。她自进入王府后，也是禀持着一个顺字，无论对强势的丈夫还是更强势的婆母，她都恭敬恭顺，言听计从——至少从表面上是这样的。所以薛延宁从来没怀疑过沈无垢的不能进门是她的煽动鼓动，而只以为是母亲看不上她，小妾们不能容她，这里面全没有这个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继室的什么事。直到太妃同儿子密谈后，薛延宁的态度才发生了转变。她就估摸到是婆母放了水，虽然她也没从平日里太妃的言行中看出任何问题。
　　后来太妃的爱孙孙媳进了门，太妃有意将王府权柄转移一部分给孙媳，她才感到自己多年来的经营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不过好在这女人不久之后便怀了孕，然后小产，然后再怀孕，然后再早产胎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薛世泽以风水不宜带妻子离开了王府别居，刘月娥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与权力。不过她能感到太妃对她已不似从前。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她也老了，而且经过几次孙媳小产的打击，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不久之后就归天了。
　　刘月娥头上的一座大山终于搬走了。她着实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至于世子之位，至少在薛延宁死之前，她是不想了。莫说薛世泽本来就是个人物，而自己的儿子又如此不争气，没一个不怕这个大哥的，再撇去薛延宁对薛世泽的信任，就是在御前，她的儿子也无法与这个曾在京为质，与皇帝及朝中大臣关系都不错的嫡长子相比，便算是薛延宁想换世子，也得皇帝御批，而这个御批是比较难搞到的。所以她想的是别的路子。比如与靖南王属下的文武大臣们套近乎了，给王府侍卫施点小惠了，也为她赢得了贤惠温良的好名声。只要薛延宁多活几年，她就可以赢得更多的支持，将来谁能登上这个王位也未可知，至少她是有这个信心的。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先是薛世泽突然认了个义妹，跟着丈夫的态度就开始不对头。她原来还以为丈夫慕色而少艾，所以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情想瞧一场热闹。可后来就发现薛延宁压根儿不是这种老牛吃嫩草的男女之情，而是爱屋及乌的父女之情，于是她便留心起了这个女子。接着她便发现了一个令她恐惧的秘密——这个女孩子正是当年她借刀杀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情敌的女儿。所以对于她来说，这个女孩子的存在就是个巨大的威胁，只要她活着，保不定哪天薛延宁就会想起那个女人那件事来，跟她摊牌翻脸。于是她又得先下手为强了。可惜她没料到的是有人比她更先下了手，那个人便是霍元崇。
　　如果说薛延宁薛世泽父子，她尚还可以斗一斗的话，那霍元崇压儿就无法斗。因为人家跟她从来都不是一条道儿上的。霍元崇既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继子，所以他根本无须顾忌任何人任何事，他也就不怕跟她翻脸。不过，显然，霍元崇连理都懒得理她，人家直接找这家的两个重量级男人说话。结果根本无须费什么力气，这两个男人就站到了他那一边，而成了她的对面。于是眼见已成的败局，她便回到了壳中，继续用温良恭顺的面具罩住了自己，表面劝说暗中煽火地将薛延宁的妾室子女从王府劝走。自己也跟他们一起搬了出去，只留一座清清静静的王府和一群对韦世涛怨恨的家眷们。她想只要假以时日她还是会赢的。毕竟只有忍得的人才能狠得。
　　此刻听了丈夫的话，她仍是那副温顺亲切的表情，道：“那是自然的，王爷请放心。既然是王爷跟世子都看中的人，我自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我那里也为她备了一份嫁妆，虽然比不了王爷世子的贵重，但多少也是我一点心意。”
　　薛延宁也很高兴，大概以为她已想通了，毕竟家里还是以和为贵么，于是薛延宁举起杯子，道：“既然如此，我就以茶代酒，谢谢夫人的好意了。”
　　她留意到他只称夫人，而不是王妃，那说明他还是没打算将王府的管理权交还给她。但至少还是以夫妻待之的。于是她也举起杯子，喝了这杯带着酸楚与苦涩的茶。
　　然后她就发现不对了，薛延宁的笑容变得有点可怕起来，而自己喝完茶后，就觉得有点不舒服，头有点晕，肚子还隐隐作痛，她吃惊：“王爷——”
　　“夫人莫惊，”薛延宁笑得如春风般温和：“这朝思暮想虽然有毒，一时却不会发作的。等明日涛儿成礼后，我自会给你服下一枚解药，然后每隔七天再服一粒，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想必涛儿已与霍元崇成就了洞房之好，那霍元崇自会保护她的安全，我也便不用再担心了。”
　　然后他便起身要走了，走到门口后，又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她道：“噢，对了，我差点忘了，世洲，世渚，世浩那里我也着人送去了一壶同样的茶，想必这会子，他们身边服侍的人已经侍候他们喝下了。所以夫人请放心，会有人陪着夫人一起走的——如果夫人实在不喜欢涛儿的话。”
　　刘月娥又惊又怒又恐惧，盯着他道：“他们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涛儿也是我的亲生女儿，”他笑眯眯地道：“而且还是我心爱女人的亲生女儿。若不是夫人从中作梗，只怕现在夫人所坐的这个位置已是她的了。不过也没关系，夫人既然想坐，那便坐下去好了。哪天若是不想坐了，不妨来告诉我，我帮夫人挪挪位置便是。还有，阿泽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若走了，他能不能容你，你想必更是明白。凭你对他们夫妻所做的那些事，我想，你是知道他日后会如何待你的。而日后能救你的，怕就是这个你心心念念要杀的女孩子，因为她心太软了，软到能为不相干的人求情，所以夫人，我还是劝你，与人为善，至少与涛儿为善。她虽然好说话，可是她的丈夫却是个杀兄弟都不眨眼的魔头。你已得罪了自己的继子，若再得罪了他，怕是连下场都没有，我倒真的有点儿为夫人虑后呢。”说完，他就轻轻松松地走了。
　　刘月娥木立屋中，浑身汗湿，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薛世泽是什么人？自然是跟霍元崇一样，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人。
　　刘月娥现在才发现，不管自己在王府做了多久的主母，也不管她给丈夫生了多少儿女，她终究不是这府的主人，她的性命，她的荣辱还是握在别人的手里。而这个人，现在是她的丈夫薛延宁，未来是她的继子薛世泽。
　　她认命了，有的人天生命蹇，如她，而有的人，天生好命，如韦世涛。这个女孩子在二十不到的年龄，就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与宠爱，这是她从来都没得到且从来都羡慕嫉妒恨的。
　　于是她重新梳洗了，换了衣服，也换了一脸温文从容慈爱的笑，叫人备了吃食，去与韦世涛为善。为了她自己的将来，也为她的子女。
　　但她很快便发现与人为善也很难，因为薛延宁根本不允许她走出自己的院子。无论她跟门外守着的侍卫说什么，那几个人就是恭敬但坚决地告诉她：在院内您做什么都可以，出院门就决不可以。因为这是王爷的命令。侍卫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中却带着刀。他们不想步那几个侍卫的后尘。薛延宁杀起人来殊不逊于霍元崇，他们不想让王爷试刀。
　　于是刘月娥又发现了一件事：君恩一旦消失，夫妻便是咫尺天涯。
　　刘月娥便坐在自己屋里，一直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