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44、93.

　　霍元崇赶回西京只用了两天。
　　城门在漆黑的雨夜缓缓打开，守城的士卒军礼迎候他们心中的世子。
　　本来人家文武官员投降就是假的，不接到霍元崇的指令，谁敢降？城中只有几万守军，城外各地各营几十万精锐大军，个个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除了霍元崇，谁也调动不了这些军队。守军就算想真降也得惦量一下自己够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将士们砍几回脑袋的。
　　霍元崇已在城外军营中换了盔甲：黑马银甲银枪。
　　他倒不是摆酷，而是无奈，实在这几年这位定西王世子的运气不大好，先是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潘月娘死了，他得服几年丧表示一下吧，接着好容易换回锦衣，新订婚的未婚妻韦世涛又死了亲娘养母养父，这次他倒是真心实意服丧，为了她。于是只好又换下锦衣穿上素服。
　　黑夜里，银色十分显眼。他所过之处，象从地底冒出来似的，闪出了一个个披甲持刃的士兵。霍元崇进城时只有十几个随从人员，但他进城后，身后就有了几万人，所有守军都出动了，封锁住了所有街巷。偶有睡觉警醒的平民听到外面声音不对，想点灯看一看动静时，就是一支羽箭飞进，同时有人低喝：“回去睡觉，敢点灯窥探者：杀！”于是重新陷进了黑暗，毕竟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长街上，霍元崇纵马提枪，面色冷峻。
　　他杀人时从来冷静，只因如果不冷静，就会杀错人，杀错人其实也不要紧，最多只是多一个少一个问题，霍世子也不在乎数量，关键是：杀人时如不冷静，就容易留下后患。有了后患就会产生一系列的连锁效应。所谓后患无穷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必须冷静，因为他要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于是很快，京中就有两处宅院火光冲天，即使在雨中依然熊熊燃烧，百姓不知道个中原因不要紧，只要放火的人知道就行，那就是油。用染了油的火箭射入屋中，然后不停往内倒油，务求着得越旺越好，烧得越快越好。跟着宅院所有出口都守着人，拿着刀，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一双杀一双，不求数量，只求质量，务必刀刀致命，不死不休。杀人的很痛快，被杀的也很痛快，死时几乎没什么痛苦，这些人比刽子手下刀还狠，还准，还快。
　　只因世子只有一句话让他们自己选择：出来的人死，或是你自己死。
　　其实也没选择，谁也不想自己死。
　　这两处宅院就是定西王三公子霍元庆和四公子霍元琦的府第。
　　霍元庆和霍元琦并没在自己的宅子里，因为他们正在定西王府享受胜利果实，当然这果实也有点苦。当他们接手定西王府大权后，才发现这个家真不是那么好当的，那些文官武将屁大点的事都要他俩决定，什么米价盐价，什么练兵换防，什么审狱查案，只要你生活中能想起来的事，都包括在内。当然还包括生活中想不起来的那些大事。他们俩跟老大老二不同，那两个哥哥是跟着定西王早年征战过的，也一直帮着定西王理政。所以如果他们还在，接管这一摊子事问题不会太大。可是老三老四不同，他们一直是猫在家里长大的，既没有大哥二哥的沙场官场经验，也没霍元崇为质子期间历练出来的心机城府及在京城宫中学到的御人御兵之术。除了那点阴暗的为了夺权而夺权的空想野心外，实际理事能力几乎全无。只是平日里看霍元崇理得挺轻松的，不仅可以打打仗，喝喝酒，还能泡个妞，游个山玩个水的，所以觉得也没什么难的，何况不是还有那些能干的文臣武将么。因此当事到临头后，他们就很慌，很没底气。等家丁来报他们的府中失火后，他们就更慌更没底气，第一个反应就是出门回家看看，毕竟家眷们还在原来的府里呢。
　　可是等他们令人拉开府门时就发现走不了了，门口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嘴角含着冷笑，眼中藏着杀气，眉梢凌厉上挑的人正是他们最惧怕的弟弟——霍元崇！
　　霍元庆一见他在门外就知道不妙，刹那间这两日心头萦绕的疑团仿佛一下子有了答案：为什么他能这么顺利地进到王府，拿到帅印，为什么城中文武没有任何抵抗就投了降，为什么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老狐狸将一堆堆山样的公文推给他审阅，为什么破府之时父母和六弟夫妇集体玩失踪游戏——这一切当然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人家费心巴力地挖了一个大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而自己也兴高采烈唯恐落后的跳了进去，还以为自己拣到了天上掉下的大元宝，结果才发现实际捡的是毒药，毒死自己的毒药。可是现在已不容他后悔了，因为对面的那个人只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杀！”
　　于是从他身后窜出一条身影，在霍元庆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就见到血飞了起来，在亮如白昼的灯火之下，跟着脖子和胸口一凉一痛，他最后目光是胸口的那柄剑。而杀他的那个人他都没空看。
　　但他身边的霍元琦替他看了，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之气的人就是曾在他府中将家丁打得鬼哭狼嚎后，连眉都没颤一下的小厮——康寒。
　　他也是才知道康寒其实是双手都能使兵器的，右手是长剑，左手是短刀。一剑刺入霍元庆的胸口，一刀抹上了他的脖子，绝不给他留任何一丝活的机会。他这时才真正明白康寒这个掌刑小厮的地位是怎么赢来的：他执刑时既执着又快捷，坚决将主人的命令贯彻到底，决不偷懒给人逃脱的机会。
　　霍元琦的腿一下软了。
　　他这才发觉上了老三的当，霍元崇可能是沉迷于女色，但并不影响他的判断及杀人，他可以即沉缅于女色同时又杀人不手软。其实他手软也没关系，只要他手下的小厮不手软就行，比如这个康寒。
　　他刚叫了一声：“五弟——”跟着就发觉自己的心很冷，很痛，是那种铁器注入的寒冷，□□被刺入的疼痛。他盯着面前的另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觉得很诧异，这孩子还带着一丝稚气，居然也敢杀人，并且杀的是定西王府的四公子，霍元崇的亲弟弟。
　　最让他意外的是，霍元崇在杀自己和霍元庆这两个亲哥哥时居然没容得他们说一句话，解释一个字，所以他很怀念霍元崇当时闯入自己府中时跟自己说的那么多话了。他终于在死前明白，霍元崇当时之所以说那么多话，是因在霍元崇心底，还当自己是个活人，而此时自己已是个死人，霍元崇是从来不跟死人废话的。
　　霍元庆和霍元琦死后，霍元崇只说了一句话，是交待给康弘的：“下次杀人前别让人家说出一个字，不然形势就可能逆转，死的那个人就是你。”
　　如果死人能还魂，估计霍元琦听到这句话后会活转过来，被气活的。不带这样气人的，人都要死了，你还不让人说一句话，没听说过那句老话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当然，霍元崇显然是不想行这个善的。他下面说的便是：“你跟康寒留下来，看那两府中还有没有活口，若有，一起灭了。我先回陇山，你们办完事后就来找我。让今夜所有参与其事的人都记住：杀定西王三公子四公子的是北漠骑兵，攻击王府的也是北漠骑兵，有谁敢将今夜的事泄出一个字：杀！”
　　他用不着再多废话，一个杀字已足够。威胁的话越精炼越好。可以让人留下充分想像的空间。
　　然后定西王世子又冒雨趁夜走了，只将一个大大的黑锅甩到了千里之外的赫连弘基身上，所以霍元崇很轻松，很没负担。坏事做了，坏名声却让别人背了，多么趁心快意的事啊。
　　霍元崇回到陇山时韦世涛还在高烧昏沉。
　　霍元崇在自己住的屋里沐浴更衣，换了一件干净干燥的衣服后，就来到韦世涛的房间。想以内力助她驱除她体内的寒气。没想到进屋就看到欧阳彦弘坐在韦世涛的身后，正以自己的纯阳至刚内力为韦世涛驱寒。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世子有点蒙，他宁可相信是自己的小厮为她在驱寒治病，也不太愿意相信这个对韦世涛百般不喜的人在做这件事，所以他很小人的一看到这场景就直接认为欧阳彦弘是在害韦世涛，幸好他有一项优点：就是在越危急的时刻越冷静，所以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枉做了小人，以欧阳彦弘的功夫，想杀韦世涛易如反掌，自也不须在她重病后再下手。于是他停下了步子，在一边旁观。除了最后的肘腋之患后，他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虽然韦世涛的病是重了点儿，不过好在不致命，只要多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以欧阳彦弘的功力，最少一天，最多三日，就能拔除韦世涛体内的寒气，不致于让她得伤寒，至于体力虚弱，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他退了出去，自去休息。他知道欧阳彦弘同样不喜欢自己，所以尽量在这人面前少晃荡，倒不是怕他，是怕自己克制不住跟他吵架或是打架，给韦世涛添烦恼，而现在的韦世涛自然是越少烦恼越好，才能尽快养好身体。虽然她的性命无碍，不过看她生病，世子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心疼的。
　　随后霍元崇就发现康弘这小厮有点忧郁，他自然知道他为什么忧郁，因为本来就是他拉这小厮下水的，现在韦世涛因为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刺激病重，康弘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韦世涛虽然经常逗逗他，但对他却没一点儿坏心眼儿，而且又教他功夫，又在霍元崇面前很维护他。他就算心再冷，也不能不存了点感激。霍元崇就装没看见，小厮不能宠，不然就没上下尊卑。替主子背黑锅本来就是他们的基本职责之一，用不着特别去宽慰他。他难受就让他难受好了，反正霍元崇不难受就行。
　　丫环小厮照顾侍候韦世涛，给她换衣喂药，欧阳彦弘给她以内力驱寒，霍世子当然不能一点儿事儿都不做，于是晚上，他便进到韦世涛的卧房之中，抱着她睡觉。也算是暖床的一种吧。
　　等欧阳彦弘发现这种不轨之事时，闯进去，就看到世子抱着被子，被子里裹着韦世涛睡得正香。好象也没啥太过份的行动，于是便又退了出来，不管心中如何不悦不齿，不过人家好歹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有点不太过份的肌肤之亲也应该理解。何况自己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本着年轻人么，偶尔犯个小错也没什么的态度，他就不追究了。
　　霍元崇待他退出后才睁开眼，诡谲地一笑。他本来就是想让欧阳彦弘看到这一幕的，这样这个人才不会再把什么侄子之类的人再塞过来，让韦世涛接受什么父母之命。毕竟，哪个长辈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子侄娶一个曾被别的男人如此亲近抱过的女人。至于名声什么的，谁又在乎？何况，他相信欧阳彦弘这种人也不会出去随便乱说的。
　　可当他看到怀中的人时，又不禁愁上眉头，这都七八天了，她怎么还是昏睡不醒呢？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