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43、92.

　　陇山脚下，有衙役，有士卒，他们在等霍元崇，这儿被屠村，山上到山下全是死尸，世子要来，他们拦不住，但是世子的安全，他们不能不管。于是霍元崇来时，全是跪在地上的士卒和衙役。
　　韦世涛在山脚下就下了马。到了这儿，她反而走得慢了。她一步一步往山上走，没有往两边看，她的眼睛一直望向山上那座院落，那个地方她很熟，几个月前，她还住在那里，同父母，师兄们。后来她离开，她只是没想到，那次离开竟成永诀。
　　欧阳彦弘跟在她身后。然后是霍元崇。
　　韦世涛就这样慢慢上了山，走进了陇山派的山门。
　　霍元崇低低吩咐：“将山下的村民全都埋了。”这帮人，让他们保持原状，他们就真的一动不动，他就少说了几个字：让陇山派保持原状，结果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这个世子看似威风，其实真心累。
　　那山下带兵的将领还唯恐他不知道似的，提醒了一句：“世子，这些人都是被人用马刀杀死的。”结果被霍元崇冷冷看了一眼后，立即闭上了嘴。
　　霍元崇进了陇山派的院落后，他就看见满院的尸体与满地的血迹，他没什么反应，战场上比这残酷得多的场面他都见过，这些人跟他本来也不熟，他更没必要同情。
　　韦世涛就在院中，一个一个地走到地上的人身边，试着他们是否活着。霍元崇明知她是徒劳，可是也不忍阻止。眼看着她将每一个人都试过了，然后站在院子中间开始发呆。
　　霍元崇示意康平过来，去安慰她。康平也惊怔，一是为同门的惨死，二是为自己庆幸。如果不是霍元崇留自己下来陪韦世涛，那么现在这里又会多一具尸体。他默默走近韦世涛，低低道：“小师姐，先将师父师娘师兄们安葬了吧。”韦世涛象被惊了一下，身子一抖，康平忙扶住她，却见她一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他大惊，忙叫：“小师姐。”跟着发现不对，又叫：“世子。”霍元崇忙飞身过来，从他手中接过韦世涛。韦世涛再张口吐血。霍元崇忙封住她穴道，想抱她离开，她低声道：“解开！”霍元崇无奈，只得再伸手拍开。她吐了第三口血后，眼光开始散乱。霍元崇忙叫过康福，倒了两粒固元丹塞进她嘴里，道：“吞下去。”她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他，叫：“小师弟。”康平忙跑过来。“帮我将爹娘师兄们葬了。”她低声道。康平去看霍元崇，霍元崇轻轻点头，亦低声吩咐：“叫康良他们也过来帮忙。”
　　霍元崇对韦世涛道：“阿畀，这些事交给他们办吧，你随我去休息一会儿。等碑都立好了，你再来拜祭。”
　　她轻轻摇头，道：“我要亲手安葬爹娘师兄，世子，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霍元崇点头：“你说。”
　　“请你帮忙带话给赫连弘基，就告诉他八个字：灭门之仇，此生必报。”她缓缓地道。
　　“好，我一定让人告诉他。”他道：“我帮你将这些人都葬了吧。”
　　“你不要动手，除了我跟康平，都不要插手，”她道：“世子，请你离开。”
　　霍元崇又想起她离开陇山派的那些日子，她宁可将自己折腾病了也不要接受他的关怀照顾。可这次不同，他轻声道：“阿畀，你我已是夫妻，你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康平是我的人，他的师兄我理应照应。所以，不要同我争什么了，让我帮你，早些让他们入土为安。”
　　她便不再说。只是走进屋里，找出衣服，一件一件给院里的尸体穿上。如果尸体不全，她就一件一件地找全，看得霍元崇都怀疑那是不是她，她的表现太冷静，太正常——这是霍元崇才会有的正常，而不是她的。她甚至没有哭，也没有悲伤的表情，象她承诺给康弘的：我不哭，我也不难过。霍元崇默默陪着她，帮她给尸体穿衣，尽管他从未做过这类事，可是他说过，无论什么事，他都会陪她一起承担。
　　不知是否由于这一幕太过悲惨，在下葬的时候，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韦世涛跟康平两人，将尸体一具一具背到挖好的坑前，没有让霍元崇动手。霍元崇已让人订好了棺材送了上来，韦世涛就跟康平两个，将尸体放进棺木之中，然后再抬进坑里。霍元崇就在一边淋着雨看着她。
　　一块块木刻的碑立了起来，写着：陇山派掌门韦贤齐之墓，陇山派掌门夫人秦敏之墓，陇山派大师兄韩纶之墓，陇山派二师兄姜成弼之墓，陇山派四师兄郑晓生之墓，陇山派五师兄陆高其之墓。除了韦氏夫妇的落款是不孝女韦世涛外，其余落款皆是：六师妹韦世涛，七师弟祁康平恭立。霍元崇等一一行礼之后，韦世涛自己拿起铲子，又开始铲地，康平以为她已神智不清，忙叫：“小师姐！”霍元崇拉住了他，用眼示意不必惊动。于是他便默默看着她挖了出一个并不大的坑，看着她将一套衣衫埋下，然后盖土。跟着在木板上刻下：陇山派三师兄贺少轩之墓 六师妹韦世涛立。她要在这里彻底埋葬她的青梅竹马的三师兄和他们之间的一切，从此以后，他们只有一种关系：仇敌。
　　然后她站了起来，慢慢走回陇山派，回到了她曾经住过的屋子，躺在了床上，跟着她便再没爬起来。跟着进去照顾她的夏堇凌晨将霍元崇唤醒，告诉他：韦世涛病了。
　　霍元崇立马爬了起来，衣服都不及换，就冒雨冲到了她的房间。
　　韦世涛浑身滚烫，牙关紧咬，浑身都在抽搐。霍元崇立即唤进康福，先给她服了几丸药，跟着开了药方，让他马上去最近的市镇抓药。康福奔到山下，守军和衙役一听说世子妃生病，立即分头去采办药物，而让康福回去照顾世子。他们都是附近的官府衙役和守军，对此地当然熟悉无比。很快便将药都送了过来，而且还怕不够似的，将附近所有药铺中的所有药都备了一份，以便霍元崇捡取。
　　霍元崇也很着急，这病来势汹汹，若在平时对她自是小菜一碟，最多三五天也就好了，可是最近这一个月，她连受打击，多日未食未休，再加上体力耗竭，和那一场大雨，她已经完全垮了下来，若是转成了伤寒，那就更麻烦了。
　　偏偏西京的定西王府也出了事。
　　正如霍元崇所料，他的三哥霍元庆动手了。
　　霍元庆先是让人伪装成北漠骑兵，袭击定西王府，然后自己扮演救驾的样子，闯进定西王府以救父之名夺了帅印，接掌了定西王府，传令定西诸军将领听他指挥。而京西城内的指挥权，他交给了霍元琦。他本以为城内要恶战一场，没想到京西城内的大小官员，无论文官还是武将都很快就投降了他，表示愿意听他指挥。他们说的也对：都是定西王的儿子，谁当这个世子都一样，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混乱中，定西王夫妇和霍元礼夫妇失踪，下落不明。
　　霍元崇接信后冷笑。不怕他动手，就怕他不动手。
　　霍元崇杀心已起！
　　多日以来的郁闷，忍耐，担忧，愤怒，都需要借这一场杀戮来渲泻。
　　以前他的郁闷委屈都可以发泄在战场上，借敌人的头颅抒自己的胸臆，现在边境安宁，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有人很高尚，及时将借口奉上。而且挑了个最好的时机，找了个最好的地点，给他凑成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不用就太傻了。
　　霍元崇令康平康福康良康宁康顺康寿留下来照顾韦世涛：“如果她牙关紧咬就给她灌药，片刻都不能耽搁。”
　　他只带着康寒康弘出发。
　　那一夜，风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