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42、91.

　　到了下一个官驿后，欧阳彦弘跳下马时手上抱着昏睡的韦世涛。驿丞引路将他们领进房间，欧阳彦弘便将韦世涛放在床上，丫环们上来侍候，帮她脱衣脱鞋，盖被整褥。欧阳彦弘自走到外面。
　　霍元崇也不多说，只令康宁将信交给他自阅。
　　他看得也很快，片刻间看完，将信交还给康宁。霍元崇没说话，他在等欧阳彦弘说。
　　欧阳彦弘看着驿站中忙碌的人，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想告诉她？”
　　霍元崇承认：“我怕她受不了。可这事不说又不行，为此很是为难，才请前辈过来商议。”
　　欧阳彦弘问：“你怎么想的？”
　　他道：“我本意是想让人将那里打扫干净，或许可以让她减少点伤痛。”
　　欧阳彦弘直接给否了：“不必！无论什么情况都让她看。”
　　霍元崇默然，官衙送来的信报上写的是：尸横遍地，状极惨烈，听不懂没关系，还有武将直白地翻译：到处都是死尸，有的尸身都找不到囫囵人了，满地都是鲜血。然后是一致的结论：世子，最好还是别让世子妃看了，那不是女人能看的。
　　你说，他敢不敢让韦世涛看？
　　欧阳彦弘很淡定：“江湖儿女，刀头上舔血过来的，没什么不能看不敢看。你不是也打过仗么？这种事没见过？”
　　霍元崇几乎要在心里开骂了，问题这不是他能不能看敢不敢看的问题，这不是在说那丫头么。他受不受刺激都不是问题，她受刺激才是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他真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猪做的，难怪十八年都没能将一个女人搞上手，就冲这份迟钝，再有十八年，他一样娶不到老婆。
　　“若你问我的意见，那么只有一个：让她看，”欧阳彦弘道：“这本来就是事实，她也只想看事实，她不喜欢掩饰过的真相。能不能承受靠她自己，将来或许有更多更残酷复杂的局面，她还是要自己面对的。”
　　霍元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但他自己，总是希望那个将来不发生或是迟些发生，他想尽力保护她远离这样的残酷真相。
　　霍元崇还是有点不甘心，于是接着问：“前辈是看着她长大的，你认为她能承受这样的场面吗？”
　　欧阳彦弘淡淡的道：“她每年只来一个月，我也不常见到她，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了解，只因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要不是梅儿临终所托，我早走了。这个人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尤其是一些表情和心计，我一看到就十分厌恶。所以你不必问我她是否能承受。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只是告诉你：梅儿喜欢面对真相，不管那真相多么丑恶残酷，若是世涛也有梅儿这种性子，你还是让她看真相的好。”
　　霍元崇心道：你不喜欢阿畀我早知道了，用不着你再说一遍。看来我找你也是白找，你说不定巴不得她早死了，好对你那梅儿交差。我也不必跟你浪费时间了。于是道：“多谢前辈指教，饭菜已备下，前辈用了请早些休息。”
　　欧阳彦弘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道：“你既然决定要娶她，那么应该与她坦诚相待，若你实在无法抉择，不妨让她自己看信，由她自己决定怎么处置，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好或坏还是要她自己承担。”
　　霍元崇已经不想听他说了，他根本帮不了他，于是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欧阳彦弘也不再多说，悠悠然走了。
　　霍元崇就这么站在院中，想了半天还是没结论。于是他叫来康弘，问他：“康弘，你主子现在有一件为难的事，想问问你。”
　　康弘不语，只拿一双疑惑的眼望他。
　　“现在有种很惨的场面，我不想让阿畀看，我怕她受不了，她刚经历了生母病故，现在又要经历全派被灭，我担心她承受不住。”霍元崇很坦白很无辜的样子。
　　“那就不要看。”康弘很简单：“她胆小，又心软，还笨，看了也于事无补。”
　　霍元崇道：“可她会不高兴，我怕她不高兴。她一不高兴就会跑，我怕她跑了就不再回来了，也就没人教你功夫，没人逗你玩了。”
　　康弘看了他一眼，也皱起眉，想了一会儿，道：“那就晚点看。等她吃饱喝足有了精神再看。”
　　这一点跟霍元崇想的一样，于是他开始拉孩子下水：“如果她知道我没及时告诉她而生气的话，你愿不愿帮我一起劝她？”
　　康弘看看他，好象有点奇怪这事怎么扯上他了？可是还是回答：“好。”
　　霍元崇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两个人在水里比一个人在水里好，至少有个伴儿。
　　“你先去吃饭吧，吃完去叫醒阿畀，让她也吃点东西。”霍元崇道：“她听你的话。劝她多吃点，到时才能有力气看那些我不想让她看的东西。”
　　康弘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霍元崇心情好多了，看来小厮还是挺有用的。尽管那只是他自欺欺人找的借口。
　　韦世涛还是那样，沉默，忧郁，茶饭无思，半夜常惊醒枯坐。她毕竟还年轻，没经历过什么生死，尤其是周围的人。她生母死了，死前才告诉她她是谁，继父不喜欢她，恨不能死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她。现在她的养父母也面临危险，这是她目前经历的最大的打击。她不可能如霍元崇那样从容面对。霍元崇之所以从容，是因为他经历过更残酷的事。韦世涛没有。
　　霍元崇很想将她搂在怀里，可是现在搂她的是欧阳彦弘，欧阳彦弘虽然现在不杀他了，但从他怀里抢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霍元崇打不过他，所以要从他怀里抢人就不容易。
　　霍元崇也只能郁闷。斗智他不怕，斗力——他得有比别人更强的武力。而面对欧阳彦弘，他没这个武力。每天看着欧阳彦弘搂着韦世涛坐在马上，他都咬牙咬到头痛。
　　韦世涛没注意到他的情绪，现在她的注意力都在别的方面。霍元崇只能等。
　　到了离陇山最近一个官驿，霍元崇坚持休息一晚，次日再上山。韦世涛没说话。欧阳彦弘无所谓。所以就歇下了。吃完了饭，霍元崇将韦世涛叫出来散步，散了半天还是开不了口，于是转向同在水里的康弘。康弘一向直接，见主子递眼色，立即道：“不要上山。”
　　韦世涛停下步子，看着他，无悲无喜。
　　康弘本来就是事外之人，所以继续直接：“都死了，你别去，你会哭。”
　　韦世涛看着茫茫夜色，声音也很茫然：“你说什么？”
　　康弘道：“都死了，全都死了，你别去，你会难过。”
　　韦世涛转向他，但眼中空空的，她甚至还笑了笑：“我不难过，我也不会哭，你放心。”
　　还没等霍元崇把心提起来呢，她就突然发足疾奔，霍元崇“阿畀——”的声音还没落，她的人已经没影了。
　　听到他的叫声，所有人都跑出了屋子，包括欧阳彦弘，他一见韦世涛不见，立即跃向后院的马厩，从马厩中牵出雪云驹，便跃上马背，霍元崇也忙去牵马，于是众小厮丫环侍卫便也牵马去追。
　　霍元崇的马很快，他在后面看到欧阳彦弘弯腰从地上抄起韦世涛放到身前马背上，手法干脆利落，他的心才放下了些。跟着一马鞭抽下，乌云覆雪往前一窜，就窜到了雪云驹的身后，与雪云驹只差一个马身。他凝声道：“欧阳前辈，你护好阿畀，我怕她出事。”欧阳彦弘没理他。韦世涛说了一句话，很低，欧阳彦弘只说了一个字：“好”。
　　用不着猜，这条路通向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