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38、87.

　　一连七日，韦世涛在寺中守灵，霍元崇便在寺外守候，不进寺，却也不离开，即便传来的公函，也坐在寺外树下石上批阅，直至寺中灯火熄灭才离开，回去租住的农家休息。
　　依寺院规矩，凡圆寂的出家人，须火葬之，欧阳彦弘不肯，只让韦世涛扶灵，至山中一处山明水秀之处葬下，墓碑上刻：爱妻欧阳氏沈无垢之墓夫欧阳彦弘谨立。却不书韦世涛的名字，韦世涛也不计较。只依例在墓前叩头焚纸，直跪到欧阳彦弘令她起来方罢。
　　霍元崇也只远远跟随，等他们都离开后方上前叩头焚纸，以子婿之身行孝仪。待他带着随众回到寺院时，才发现欧阳承俊来了，带着仆妇，正与欧阳彦弘一边密谈。而韦世涛跟康平在一边孤单地立着。霍元崇忙上前，握住她的肩，仔细查探她的神色，发觉她又瘦了一圈，容色更显憔悴。不觉心痛，听她低低道：“我没事，你别担心。”他轻声问：“这几日可曾吃过东西？”因怕欧阳彦弘起疑，他命康平守灵期间不必来找他，故也不知她的情况。“守灵期间不能吃东西，”她道。仍是那恼人的迂腐，他知说也无用，便转头，康良忙将点心盒拿过来，他递过点心，道：“便算是你为我吃一点，好不好？”她看了看他，方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却总也咽不下去，显然只在敷衍。他接过水袋，拿一只紫藤杯倾出水来，递给她，她喝了一口，发现是参汤，便看了他一眼，他令：“喝下去。”她便乖乖喝了下去。
　　霍元崇逼着她喝了两盅参汤，正要宽慰她几句，就听欧阳彦弘命：“韦世涛，你过来！”带着命令的口气，霍元崇眉梢一挑，正要发作，韦世涛忙按住他，道：“没事，我去看看，你去那边歇息一下。我一会儿便回。”让小厮们将霍元崇远远送至树下，方才转身走到欧阳彦弘身前。
　　康良等人这几日亲见霍元崇情状，也不敢劝，知这主儿心情不好时最好别沾惹，否则砍头掉脑袋都别怨。好容易盼到韦世涛守灵已毕，想着她回来，或许还能让霍元崇心情好些，至不济，霍元崇发火也有人劝止。这时陪着霍元崇立于树下，因隔得远，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些什么，只是见韦世涛一个劲儿摇头。然后说了几句什么，又摇头，正自奇怪呢，霍元崇突然脸色狰狞，大踏步走向韦世涛跟欧阳彦弘。康良等忙跟上。
　　霍元崇站在离几人三步之外，冷然道：“阿畀，你过来。”显是想叫她过来后，便行向欧阳彦弘动手。
　　韦世涛转头，神色忧伤中含着淡淡的了解，道：“我不会答应的，你又何必如此性急？”转头向欧阳彦弘道：“无论我是否与他订有婚约，也无论是否皇上指婚，此生我都不可能弃他别嫁。阿俊是个好少年，但我不能嫁他。”康良等这才明白为何霍元崇如此愤怒，敢情又有人要横刀夺爱。而那个美胜妇人的少年，含笑旁立，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似的置身事外。康良等手按剑柄，只待霍元崇一声令下，便行上前击杀，来一招釜底抽薪，断绝了他人窥视韦世涛的念头。
　　欧阳彦弘脸沉似铁，道：“你母亲生前已许我娶她，以欧阳氏之媳之名下葬。当年欧阳与沈家原有婚约，因事出意外，方才拖延至今，我既为你继父，当完她原有心愿，将你许配于欧阳氏，你放心，欧阳氏会待你如女，决不会让你重蹈你母亲当年的覆辙。”
　　“母亲的婚约自当由母亲自己去完成，我不能代母践这个约，”韦世涛清清楚楚地道：“莫说我与阿昊有情，便是没有他，我亦不会因你之言便嫁给一个我不熟悉不喜欢的男子。沈叔，我敬你如父，也必会侍奉你终老，但涉及终身大事，亦望你能体谅我之心，不要强迫于我。世涛在此谢过。”一礼之后转头向霍元崇道：“此事我自会处理，你若信我，便请退后观之，若是不信，待我与沈叔处理完此事后，便即与你上京退婚。我不能容我的丈夫不相信我。”
　　这一招百试百灵，霍元崇听后，便退后十几步，盯着她板着脸一言不发。
　　“自古婚姻大事，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欧阳彦弘脸色亦是不好，看着她道：“我是你继父，这父母之命难道当不起么？”
　　“父母之命并非父母乱命，”韦世涛针锋相对的道：“我与阿昊的婚事早已定下，岂能轻易改悔？况且，如沈叔真的那么重视父母之命，当年欧阳氏反悔你与我母亲的婚约之时，沈叔怎么不遵父母之命依言退婚，另娶他人？可见沈叔心中自有是非曲直，非一句父母之命可以轻易销毁。我母亲一生遭际坎坷，不能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引为一生憾事。沈叔难道希望我也如此吗？”
　　欧阳彦弘指着霍元崇怒道：“这小子除了出身世家之外，有哪一点及得上俊儿？莫非你也是那种贪图富贵权势之人，所以才抵死不应？”
　　韦世涛摇头，道：“他便不是世家之子，没一个地方比得上阿俊，我也是要嫁他了。我说过，我同他在一起，不为别的，就只是因为我喜欢他，跟他在一起便觉得很开心很满足。此外无他。他是世子也好，是街头叫化子也罢，对我都一样。其实我亦盼他不是世子，那他便没那么羁绊，与我在一起也更无顾忌。但既然命中注定他是世子，而我喜欢的又是他，便只能对沈叔说声抱歉。你尽可罚我，杀我，但我与他之事，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霍元崇脸上的气方平了一些。韦世涛平日里总是讽他气他骂他虐他，可是在外人面前，却总是一力回护他维持他，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霍元崇自是欣慰。
　　欧阳承俊这时方笑着道：“既然事涉及我，可否也容我说上一句？”
　　几人便看向他，目中所含的意思却各不相同。他便象是没看到似的，道：“大伯好意，阿俊心领，但阿俊亦不愿承长辈之荫去得到一个女子，阿俊要的，自会去争取。何况，我知阿畀喜欢的是这个男人，便是她勉强嫁给了我，也仍是会心心念念着这个男人，阿俊虽不是什么世子王侯，却也不屑于空娶其人而不得其心。因此，请大伯收回成命，阿俊在此谢过。”说完，下跪叩了一个头。
　　欧阳彦弘看着他的背，皱着眉问：“你不喜欢她？”
　　“我喜欢，”欧阳承俊亦不加掩饰道：“但无论再怎样喜欢，我都不会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我更不想看她终日不欢思念他人。”
　　“你只须好好待她，自会挽回她的心，”欧阳彦弘对他语气很是温和，象长辈对待自己喜欢的小辈：“我相信欧阳家的男儿有这个本事得到心爱女子的真心相待。她年纪轻，一时糊涂，为那小子所惑，但官宦中人险诈无信，暗藏机心，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事并不鲜见，她的母亲便深受其害。你如真心喜欢她，便该帮她早日清醒，不令她受到伤害。”
　　霍元崇听得肺都要气炸，心道：你能见过几个官宦中人，就敢如此下判断说官宦之中皆无好人？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个全无见识，一意孤行的莽夫，难怪那沈无垢十八年来都不肯嫁你，活该让你一辈子孤独终老。
　　欧阳承俊摇头，道：“大伯，我不知道官宦中人是否都如你所说，但这些日子我与他俩相处，知道世子的确是真心喜欢阿畀，阿畀也是真心喜欢他。此刻他们两情相悦，你如硬是要分开他俩，也只会令阿畀只记得他的好，纵然这世上再有男子对她再好，她却也只会认为没人及得上世子，那反而帮了世子，成全了他。大伯若真想帮着阿俊，不若顺其自然，待日后那世子有了什么对不住阿畀的地方，阿畀自会幡然悔悟，自行离开。阿俊愿意等那一天，等她自行将心交在阿俊的手里，那时阿畀才真的是阿俊的女人。大伯觉得阿俊说得对吗？”
　　霍元崇冷哼，心道：你倒还算比你那糊涂大伯有点见识，只是这愿望怕是一辈子都得空守了，我自是不会给你机会让阿畀对我失望，到时你落得个跟你大伯一样的下场可别怨人。他原本对这个欧阳家就没什么好感，如今更增厌恶，眼睛盯着韦世涛，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利用薛世泽在靖南的势力给欧阳家一个狠狠的教训，想来那欧阳家虽是武林世家，但也敌不过薛世泽的十几万大军。官府终究还是南朝的主宰。
　　欧阳彦弘看了他半天，道：“那你先回去吧。我要在这儿为梅儿守丧。让家人不用再来找我，该回去时我自会回去。代我问祖奶奶们的安，你父母那边，也让他们安心。等丧期结束，我自会带韦世涛回晋阳，让家人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