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17、65.

　　后宫的御园其实有三个，一座最大的四宜园位于宫城正中轴线偏西的位置，除了日常游幸外，还是宫中一些正式宴会游乐的场所。另两座分别位于东宫靠近皇后的寝宫，和前宫室皇帝寝宫之侧，谓之谐趣园和万春园，是帝后私幸的花园。谐趣园较小，只得四宜园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万春园却仅次于四宜园，里面四时花草常开，奇树怪石皆备，比四宜园更为精致雅丽。是皇帝日常游幸的所在。萧缙云带着霍元崇便是往这里而来。虽是天热，因树木繁盛，加之几个小池塘水莲丰盛，因此反而有习习凉风吹来，令人顿感舒爽。萧缙云知霍元崇怕热，便领着他尽量往有树荫的地方走。霍元崇也不说话，看样子是打定主意等他开口了。
　　干走了一阵子，实在有点无聊，萧缙云看看身后的霍元崇，用眼示意侍奉的太监宫女都退后，自带了霍元崇走了一阵子后才道：“你走近些，朕不想说话这么费力。”
　　于是霍元崇又走上了一步，便再度维持着这距离跟着。萧缙云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拉到身边，霍元崇无奈地道：“皇上慎行，这是御园。”
　　“你说错了，”萧缙云冷冷地道：“这是朕的御园，既是朕的，朕想怎样便怎样。日后等你坐了朕的这个位置，自然也是你想怎样便怎样。”
　　霍元崇不敢再说，只低头跟着，神色间颇为勉强。
　　“怎么？不想知道那女子是谁？”萧缙云暗恨，这霍五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想。”霍元崇道，听得出语气中的勉强。
　　萧缙云淡淡一笑道：“她是皇考深爱的女子。为了留住她，皇考使人废了她的武功，为她在宫城外另建庄园居住，每逢佳节，皇考都会置六宫于不顾前去陪伴她，本以为凭九五至尊及如海深情可以留得她长伴左右，可谁知她还是走了。而偷走她的那个人便是靖南王薛延宁。”
　　霍元崇不作声。他虽猜到沈无垢与薛家必有关联，却没想到她居然是被薛延宁从先帝身边偷走的。那么欧阳彦弘又是怎么回事？韦世涛到底是谁的女儿？
　　“你一定在想你那阿畀到底是谁的女儿？”萧缙云看着他嘲弄地道。
　　霍元崇还是不作声。
　　“皇考也不知道。”萧缙云笑容中带了一丝苦涩：“我只是在他崩逝后，整理他的东西时，看到他笔记中说的。他在笔记中遍述对那女子的深情，最后写到他知她已有一女，但不知流落何处，后世为君者当为其找寻下落，妥为安置，并为其善择良婿，以公主之妆奁为其发嫁。他说他今生已是很对不住那女子，不能再对不住她的女儿，无论那女孩是谁的孩子，都不准后世帝君为难，否则即为不孝。”
　　霍元崇想了很久，轻轻问：“那她适于靖南王后又是如何？”
　　萧缙云道：“因是私下藏匿，皇考在她从庄园失踪后亦不敢大肆搜寻，恐惹人猜忌，反会危及她的安全。大约在她失踪一年之后，皇考方才访得她的消息，说她在归于靖南王后为其妻妾所不容，另居于靖南王所置的别业之中，后生下一女，但生产不足一月，便遭回禄，适逢深秋时节，风干物躁，整片庄园瞬间化为灰烬，因死者众多，尸体又经焚毁难以辩认，故并不知其母女是否在其中。皇考出于深情，自是希望她母女能得脱大难，但估计在当时皇考也是知道她们是凶多吉少的。”
　　霍元崇问：“是不是有人很想她母女死？这火并非意外？”
　　“这事在事发后，草草结案，想是有人买通了当地官府，不让追查下去。”萧缙云的声音也有些凄凉之意：“是不是故意有人放火自也无从得知，听闻那靖南王当时亦是极为震怒，勒令追查真相。但其时靖南太妃仍在，将那靖南王叫进内室，谈了约摸两三个时辰后，靖南王出屋，令不必深究，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想必那薛延宁亦不知其母女是死是活。”
　　霍元崇胸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意，想起沈无垢母女的命运多舛，对韦世涛更增怜惜。在这样的身世背景下，她仍然养成了这样一副乐天达观知命坚韧的性格，韦氏夫妇的教导养育功不可没。但她又如何被送至韦氏夫妇膝下？又为何偏偏选择了韦氏夫妇？却是不得而知。
　　他冷哼一声道：“只怕他也不想知道她母女的死活吧，若是生的是个儿子，他便不会如此善罢干休了，是吗？”
　　韦世涛排的是薛家男子的世字辈，而非女子的真字辈，可见在她未出生前，薛延宁是拿她当男孩子期待的。世人重男轻女，若是生的是男孩，薛延宁当会将其母子接入府中妥为安置，也未必会生出那场意外来，而女子就不必理会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萧缙云淡淡地道：“这一点你当去问你那未来的岳丈大人，看他是如何交待这一段往事的。”
　　霍元崇暗思韦世涛的为人，摇摇头道：“即算她知道了，也未必愿意回那个家去认那样的父亲。此事怕未必能如此顺利。”
　　倘若韦世涛愿意认祖归宗，那么自然没什么阻碍，她以靖南郡主的身份下嫁定西王世子，门当户对，也用不着再费什么力气去平物议。但若是不愿，则还得费一番功夫去做平这件事。她说过她不会为了那个门当户对就去随便认个亲做世家女子，她要嫁，便是以本来面目出嫁。可她偏偏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个本来面目仍是世家女子。这也许就是她的宿命。
　　“那便不是我所考虑的事了，”萧缙云看着他，心绪复杂烦乱。霍元崇为了这个女子拚了得罪皇家与靖南王府，已足证明其用情已深，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如今为她除去了障碍，她却未必愿意自己跨过这个障碍，那的确不是别人帮的了她的了。霍元崇明知她身份，却仍是矛盾纠结，更说明他太在乎她的感受，这种情感，怕是难有第二个人可以得到。霍五郎的心已属他人，确凿无疑。
　　霍元崇盯着园中的花树考虑了良久，直至幕色降临还未觉察。萧缙云也不去催他，只陪着他站在园中，静静看着这个英挺俊拔的男子，目光亦已沉醉。
　　直到内监点上灯，霍元崇才回过神来，退后几步，深深一揖，对萧缙云道：“多谢陛下赐告，无论她是否愿意回到薛氏，陛下的成全之德鸿飞谨记，日后当图报之。天色已晚，臣也该回府了，陛下珍重。”说完，也不待他下旨，便直起身来转身大踏步离去，再没回头。
　　萧缙云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暗深遂，含着微微清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