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16、64.

　　皇帝萧缙云正站在御案前，仿佛在做画。听霍元崇报名进殿，脸色便闪过一丝讥诮之意，淡淡地问：“世子的病好了？”
　　霍元崇道：“臣本无病，因愤懑受辱又不得伸张，是以不得不病。”
　　萧缙云这才抬起头来，盯着下面跪着的身影，道：“这么说你是在怨朕喽？”
　　霍元崇道：“臣不敢。”
　　萧缙云的脸色方才缓了一些，道：“起来吧。”
　　霍元崇谢了恩站起来，萧缙云打量了他几眼，道：“来人，给世子赐座赐茶。”
　　内监搬来椅子放在霍元崇身边，霍元崇谢了恩泰然坐下。腰背挺直，正襟危坐，一派军人坐姿。内监又移了茶几过来放上茶。霍元崇略欠了欠身道：“臣正在服食汤药，不喝茶，请皇上恕罪。”
　　“那为世子换银耳雪梨羹来吧。”萧缙云倒是好说话，霍元崇越是板着一张脸，他的笑容就越多。
　　“谢皇上，”霍元崇正要起身谢恩，萧缙云挥挥手，道：“不用多礼了，使性子都使到朕跟前来了，还玩这虚礼干什么？”霍元崇便也不客气地回座，眼望地面，如若木雕。
　　“为了你那红颜知己，你想让朕怎么罚那何柏斋？”萧缙云带着一丝奚落的口气道：“是不是想让朕把他也绑起来，送到世子府上去，给你的红颜知己也打一顿出出气？”
　　霍元崇摇头：“他是长公主掌珠，辅国公之嫡子，臣怎敢要他赔罪？臣的红颜知已不过一介平民，既无权又无势，更无皇族贵戚以恃，打了也不过是白打，臣除了忍气吞声又能怎么样？即算依皇上今日所说，让他到臣的世子府出了这口气，他又如何肯甘心？日后若再找个什么理由明里暗中将臣的红颜知己害了，臣又找谁说理去？依臣看，这事便算了，臣惹不起这干子皇亲国戚，唯有忍辱偷生，明日便带了她回西京去，想必躲还是躲得起的吧？”
　　萧缙云见他发了性子，不由好笑，走下御座，来到他身前，欠身看着他那张俊脸，道：“真生气了？”
　　霍元崇转过脸，冷哼一声。
　　“好了好了，”萧缙云无奈地笑道：“别耍小性儿了，你说，要朕怎么给你出这口气吧。”
　　霍元崇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臣要的皇上未必肯给。”
　　萧缙云沉默。他当然知道霍元崇要什么，如若韦世涛嫁了定西王世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别人要再欺侮她，等同于欺侮定西王世子，侮辱定西军，那霍元崇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向朝廷要公道要说法，别人自也不敢随意欺侮谋害定西王世子妃了。
　　殿中静了良久，萧缙云问：“你真不想娶靖南王郡主？”
　　要换在以前，霍元崇想都不用想就会答是，可现在，由于心底里那团一直不愿去想的疑团，他迟疑了，沉思片刻，他抬起头，直视着萧缙云，道：“皇上什么意思？臣不明白。”
　　萧缙云笑了，霍元崇大概也看出了这其中的问题，是以将问题抛给了自己。好个聪明的霍五郎！
　　他道：“你若真不想娶靖南王郡主，朕便收回旨意，将你另行配婚。你只须告诉朕你的真心想法便是。”
　　霍元崇又想了半天，才缓缓道：“除了韦世涛，臣谁也不想娶——不管她是谁。”
　　果然没上套，萧缙云笑得更深了。探手抓住了他的手，道：“来，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霍元崇神色有点不自在，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拒绝。
　　萧缙云将他拉至御案前，那上面正铺着一副画：一个宫装女子，披散着头发，仗剑刺出，容貌艳丽无匹。
　　霍元崇一见神色就变了，这女子他没见过，但他几可猜到是谁，那张脸他天天见，熟得已不能再熟，就是韦世涛，虽然只是七八分相像，却足以看出她们的血缘关系，因那神情他曾在韦世涛脸上见过。
　　萧缙云一直在看他脸上的神色，显然对他的惊异慌乱很是满意，轻轻在他耳边道：“你看得出这是谁画的吗？”
　　霍元崇当然知道，这是先帝的御笔。先帝雅擅丹青，尤善工笔仕女，这副画形神兼备，传神之至，几可算是传世之作。而画者本人的情感也毫不掩饰，跃然纸上。霍元崇从小进出宫廷，多次见过御笔，先帝还曾赐字赐画给过他，他一见便知是真迹，并非假冒。
　　“你知道这画中女子是谁？”萧缙云问。
　　霍元崇摇头，他即便猜到那女子是谁，但如何会在这里出现，如何会跟先帝有渊源，他的确不知。他也不想知道，不过此刻看来，不知道还不行。他只有选择沉默。
　　“其实你已猜到是谁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萧缙云望着他，带着一丝奚落：“你告诉朕，这女子长得象谁？”
　　霍元崇沉默半晌，才勉强道：“倒有七八分似韦世涛。”
　　“不错，”萧缙云鄙夷中带着一丝怜悯之色看着他道：“正是你那红颜知己韦世涛，小名被你叫做阿畀的女子。”
　　霍元崇闭上了嘴，脸色板得死死的。阿畀这名字从萧缙云口中吐出，决非好事，他当然猜得到出处，也猜得到是谁为她取的这个小名。他可不会象师父一样一笑了之。
　　“你曾问过朕可对得起你，”萧缙云冷笑：“朕倒想问问你，你霍五郎可对得起朕？”
　　霍元崇看了他一眼，反倒笑了，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臣有什么对不起皇上的？况且，臣已立誓此生只娶这一妻，比起皇上的三宫六院来，臣自问已是很克制很自律了，不是吗？”
　　萧缙云看着他那张倔强时仍然动人的脸，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同朕去园子里走走，朕将此事说与你知。”
　　霍元崇实在不想去，可是又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他并非好奇，实是因韦世涛的身份涉及他的终身大事，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踩进萧缙云的套子里，到时再想后悔都来不及，所以也不再多做思忖，便点头道：“臣愿侍奉皇上游幸。”
　　于是萧缙云便牵了他的手下了御座，出了殿门，霍元崇便抽回手来，退后两步，低头，萧缙云回头看了看他，露出讥笑，却也不再强迫，自顾往前走。霍元崇只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慢悠悠地随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