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06、54.

　　隔了一日，果然薛世泽来约他去见章太守。霍元崇换了衣裳，出门，坐上他的车子过去探望。
　　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小内监过来传皇后的懿旨，让韦世涛进宫拜见皇后。韦世涛当然不愿意去，可小厮丫环们都知其中厉害，告诉她如若不去，便会连累霍元崇，御史们会告他一个大不敬之罪。韦世涛无法，只得更衣上了宫中派来的车。这边小厮丫环们都不敢做主，一边挑了人跟着过去，一边急着来找霍元崇回禀。
　　霍元崇也才刚到章太守的家里没多久，听得韦世涛被传进宫，忙向章太守告辞了出去，赶着去宫门拦阻，到了宫门才发现人已经进去了。他因穿着便服，依例是不能请见的。只得又回家换朝服，再到宫门递牌子请见。过了好久才有个内监出来，跟他说暂无谕让他觐见，请他先回府去候旨。霍元崇哪里敢走，示意跟来的康宁往内监手里塞了一枚约摸二十两的银子，请他帮忙打听一下韦世涛的情况，并设法通知贤妃，说他就在宫门口等候韦世涛出来。内监既知他是宠妃的弟弟，又收了银子，便乐得当个跑腿的，为他进去传信。
　　韦世涛一路跟着太监进了宫，然后又换成了宫女来引路，七拐八绕的，也不知走了多久，但只觉得到处是巍峨高耸的殿堂，直到宫女停了下来，另一个宫女上来引领，如此换了三四个宫女，才进到一座殿中，她心下早是不耐，虽然早知道宫中规矩多，但这次是人家请她来的，又不是她自己想来的，所以也就不想守这些规矩。要不是虑着怕给霍元崇招祸，她早就拂袖而去了。
　　进了殿中，只见正中坐着一个面容端庄，身着锦衣的年长女子，虽然打扮得并不特别鲜艳华丽，但自有一种威严，便猜是皇后，她左手边略下坐着一个年青些的美貌女子，衣着略鲜艳些，笑容温和中透着稳重，亲切中又有些娇俏，大概便是霍元崇的姐姐贤妃霍明珠了，这两个坐的比其他人都高一些，且有点唯我独尊的架式，下面的人便是在走道旁一一对坐，衣服色彩斑斓，戴着各式珠冠，年龄也参差不齐，但均甚美貌。
　　韦世涛看着正中那女子道：“你便是皇后娘娘吗？”
　　霍明珠早就看到了她，见她着一件柳黄缎长裙，葱白褙子，腰束纨带，梳百花分肖髻，少用珠翠，唯簪以鲜花，眉眼间清波流转，动人心魄，才终于明白弟弟为何对她痴迷，这样貌别说是在民间，即是在内廷贵嫔中也是极出挑的。虽然对她尚有成见，但因涉及弟弟，也不能不回护一二，听她如此无礼，便忙道：“休得无礼，觐见皇后娘娘，须跪下请安。”
　　只见她目光投来，清澈明净，无半分杂质，心也不由窒了一窒，听她清脆的声音道：“你是贤妃娘娘，阿昊的姐姐吧？嗯，他提到过你，说你是很好很好的人。”说着便跪了下去，以头轻碰一下地，道：“民女韦世涛叩见皇后娘娘，贤妃娘娘。”
　　霍明珠听她当众呼出霍元崇的小名，也不由吃惊，而听到她说在弟弟眼中她是很好很好的人时，眼中又不由一热，忙转了开去，抑住泪水。却是对这个不甚懂规矩的女子有了一丝好感。
　　“起来吧，”皇后温和地道：“贤妃，她是民间女子，不懂宫中规矩，你也别太苛责了，日后叫世子多教导她便是。”
　　霍明珠在她开口时已起身微躬听旨，待她说完后，忙道：“是，多谢皇后娘娘宽宏。”
　　“坐吧。”皇后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她方重新坐下。继续看韦世涛时，后者已站起身，抬头望着皇后跟自己，丝毫没有胆怯惧怕之色，也不知是真不知道宫中礼仪呢，还是天生胆大，惊奇之余也微有担心。
　　皇后问：“听说你救过世子的命？”
　　她道：“似乎是的，我救过许多人，原本不记得他的，是他自己提醒我的。”
　　宫妃中有人握嘴而笑，霍元崇如此引人注目，便算在京城这样人才荟萃，风流遍地的地方都如鹤立鸡群，这女子却说忘了，实在令人意外。
　　皇后目光扫过，那宫妃忙低下头，不敢再笑。皇后依然笑容亲切，问她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道：“到十月份就十八了。”
　　“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爹娘，还有几位师兄。”她顿了一下又道：“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
　　“听说你学过功夫？”
　　“学过一些，”她不好意思地笑：“不过我懒，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总也学不好。你别笑话我。”
　　皇后脸上的笑容柔和了一些，道：“能会已经不错，你身子如此康健，想必也是习武之功。”
　　她点头：“习武可以强身健体，那倒是一点也不错的。皇后娘娘，你也会武功么？”
　　“无礼！”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轻叱。皇后抬手止住她。
　　韦世涛有些不解，只是问下会不会武，有什么无礼的，又没说看不起谁。
　　皇后道：“我不会武的，这一点可没你强了。”
　　韦世涛笑了，道：“可是你的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一定比我强，阿昊说世家女子习学的便是这些。他说我很笨，学武还行，学这些就象鸭子一样，怎么教都学不会。皇后娘娘，你人真好，我喜欢你。”
　　殿中一下子安静得无半点杂音。从来无论宫内外，朝上下，对皇后只有尊敬，却从没人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哪怕是她的亲生父母。即便是真的喜欢她，也从不会宣之于口，而会用严厉的管束来体现。她与皇上成亲二十年了，皇上重她敬她维护她，却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你。如今从这样一个纯真朴实的民间女子口中说出来时，不但是她，就是所有宫妃宫女太监都不由呆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斥她还是该赞她。这是一句褒义的话，却说得如此随意如此没有尊卑贵贱，因此宫人们都没有经验，只能看着她，等皇后开口定夺是罚还是赏。
　　到底是皇后娘娘，一怔之后已是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心而柔软，她问他：“世子还同你说过些什么？”
　　“很多，”她道：“多数时候都在教训我，或是逼我学这学那，偶尔也会夸我一下，不过听上去更象是讽刺。他这人心眼多，有时明明听着是在夸你，可是仔细一琢磨，却发现原来他是在骂你，我时常听得很窝火，可是又说不过他，只好听着了。”
　　这下连贤妃都忍不住笑，这孩子还真是心思纯净，容易相信别人。人家说几句好话，她就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了。
　　“世子那是为你好，”皇后微笑道：“你别同他生气，他打仗很辛苦，你要多体谅他才是。”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也不会认真同他生气，有时装着生气也不过是为了逗逗他，皇后娘娘，你放心好了，我会尽量不给他添麻烦的。”
　　皇后点头：“要这样才好。听说你爱吃点心，宫里着实有些好吃的点心，正巧前阵子南织造局送来一批贡品绸缎，宫中针织局做了几件衣裳，你去挑一挑换上，你这样的人品，穿上了一定更加美丽。”
　　她却摇摇头道：“上次我乱吃东西误中了毒，阿昊便不让我在外乱吃东西了。谢谢你的好意，点心我就不吃了，那些衣服既是贡品，想必很是昂贵，无功不受禄，我也不敢要。皇后娘娘再给别人好了。我出来得久了，怕阿昊会担心，皇后娘娘让我回家好吗？”
　　她知道进出宫都需要皇帝皇后的同意，因此同她商量，希望她能早点放自己出去。
　　皇后微笑道：“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宫中的东西你尽可放心，若出了丁点差错，是会连累一串子人被杀头的。你去吃好了，若是喜欢，一会儿再让宫女帮你装上带回家去吃。贡品赏人的也多，你只管放心穿就是。有人若找寻你的不是，自然有我去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这个初见面的女子如此婆妈起来，且带着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回护之意。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太过单纯，怕她受到了别人的伤害吧。
　　韦世涛眨了半天眼睛，似乎很有点为难，贤妃忙道：“还不快谢皇后的赏。”
　　韦世涛倒是很听她的话，便跪了下来，又叩了一个头，然后仰起头来，对皇后道：“那一会儿你派人去跟阿昊说，是你让我吃点心的，可不是我自己忍不住，这样他或许不会怪我。你看行吗？”
　　宫妃们都骇极而笑，皇后赏赐，受赐之人都是感恩戴德，以为莫大的荣耀，可眼前这个女子，不但不在乎，且认为皇后之赏还不如藩王世子的一句话来得重要，这事可是闻所未闻。贤妃便知要糟，正要开口骂她几句，替她消些灾祸，却见皇后目光扫来，阻止了她要说的话。然后听皇后轻缓从容的声音道：“好，我自会让人同世子说去，你只管去用点心，他不会怪你的。”示意宫女带她下去。韦世涛方才松了口气，道：“那谢谢你了。”也不等皇后命她起来，就自己站起身来，皇后笑容温馨，也不甚责怪，只看人领着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