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应劫火

3、3

　　靠垫一组四个，绒毛白底，上面分别绣着红桃、方片、梅花和黑桃。倒不是梁加睿对打牌有多大的兴趣，只不过当时他在网店选择靠枕时，奶酪忽然跳到电脑前，一爪子搭在这组图案的页面上，还回头冲着梁加睿喵了一声，似乎在强力向自己推荐。梁加睿怕它那锋利的爪子划花了电脑屏幕，迫于严威只能在它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操作，最终买下了这组扑克图案的靠垫。在到货前为了缓解奶酪的相思之苦，他每天打开电脑第一件事是调出店家的图片给它看，等猫咪歪着头打量好一会儿，确认这个的确是那天自己所想，才满意地跳下桌子玩儿自己的去了。
　　当然，后来真的拿到手了也没有被奶酪嫌弃，它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在一堆靠垫里打滚，顺便用它们磨爪子。梁加睿松了一口气，自从有了扑克靠垫，家里的床单窗帘再也没有遭殃过，只是可怜了那几个靠枕被挠得破破烂烂，尤其是红桃那个，一颗心破碎成了好几部分，惨象着实令人叹息。
　　现在那个红心抱枕正被谁抱在怀里。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脊背挺得直直的，奶酪在他边上打盹，小动物暖烘烘的体温曛着他的腿侧。电视上正在放美剧，他听不太懂，原先闹哄哄的叽叽喳喳也被窗外的雨声压了下去。他有些焦灼地捏着遥控器，想起之前某次看的太入迷，直到被梁加睿开门的动静惊醒，吓了一跳遥控器掉在了地上，还没等他拾回来屋主已经进了门，他只能坐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梁加睿，看他会不会发现这个细小的异常——
　　还真被发现了。他提着一口气，直到梁加睿这个有些缺心眼的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才放下心来。他想，要是梁加睿真的开始确信自己的存在，会不会请道士驱魔人捉鬼队什么的把他弄出去、或者弄死？他其实不太想离开这儿，他流浪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好住处，梁加睿一个人住，家里安静，不会有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踩到他，也不用目睹成年人之间过于私人和亲昵的……互动。白天有奶酪一起玩儿，晚上有梁加睿做的饭，那香气勾得他的沉寂已久的食欲死而复生，他吃不了，闻闻也是好的。
　　在梁加睿家“白吃白住”他也得做些什么回报一下。某次在电视里看了《搜神后记》，灵机一动，决定做个田螺小伙，梁加睿上班的时候他就帮着叠叠衣服扫扫地，擦擦桌子铲铲屎，他死了很久了，如今跟不上时代是自然的，不过简单的家务倒是没问题。他不知道缺心眼的家主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不过他自己倒是和奶酪亲近了许多。

　　电视里的人在谈论着捉鬼的办法，撒食盐打银弹浇汽油，最后一把火烧个干净。他自然而然联想到若是梁加睿也这样……除了驱鬼方法对于他存在的不可知威胁，现在窗外还在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从傍晚一直下到现在，梁加睿也一直没有回来。恐惧叠加了一层又一层，过于丰富的想象力把他吓得眼泪直打转。他的视线在时钟、窗外和门口之间来回逡巡，猜测着家主未归的原因：忘了时间，加班，有晚饭的邀约，或者……没带伞？
　　他很想让奶酪陪自己玩一会儿，可猫咪对这样的雷雨天气习以为常，在巨大的噪音包围中依旧睡得安然。他咬咬嘴唇，摸了摸自己有些麻木的胳膊和腿，浑身冰凉。虽然早就失去了鲜活的体温，但也少有此刻如坠冰窖的冷。
　　梁加睿也会找人把自己赶出去吗？
　　他会用食盐还是银弹呢？
　　是子弹比较疼，还是火烧呢？
　　他逃得掉吗？还能再活一次吗？再醒来一次……还能遇得见奶酪和梁加睿吗？
　　梁加睿现在在哪儿呢？
　　今晚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我自己呆着有点怕……”他蜷起腿，下巴枕在破碎的心上，自言自语，“要是家里闹鬼——不，要是还有别的鬼在，怎么办？”

　　话题中心人物梁加睿，其实很无辜。他既没有想着如何铲除家里的不速之客，也没有在外面花天酒地沉醉不知归路。他正拎着一盒速食便当站在24小时便利店外面垂头丧气，瓢泼大雨浇湿了散步回家的期望，眼前大小车辆来来去去，梁加睿暗叹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接送是不指望了，出租车供不应求，公交车最末班也已结束。和几个人花式比着游泳忘了时间，刚胡吃海喝一顿结束现在又饿了，游泳果然是个极大消耗体力的运动，又能保持身材，难怪梁小淼这样的漂亮姑娘也看得上孟裕那傻小子——说到孟裕，这家伙正在某个东南亚国家度蜜月呢。
　　看这雨势越来越大的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唯一的安慰在于不再打雷闪电，只是纯粹地下着雨。梁加睿权衡了一下，决定退了便当换把伞。售货员惊讶地问：“小伙子，这么大雨，你这是要走回去？”
　　“很近的。”
　　“再近，你这伞也不顶用啊。”
　　“再迟点小区就进不去了。阿姨这进货的眼光不错。”梁加睿冲她晃了晃印了一串柠檬的小黄伞，笑笑，“再晚再辛苦，家还是得回的嘛。”
　　豪言壮语一出，再怎么凄风苦雨也得受着。梁加睿卷起裤腿，钱包藏进衣服内袋里，一咬牙一跺脚冲进大雨里。明明在盛夏，却被扑面而来的水汽浇了个透心凉，梁加睿牙齿打颤，决定还是发扬一下阿Q精神，幻想着回到家后温暖舒适的浴缸和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好像全身真的热乎了起来。哦，还有乖乖坐在玄关急切等着主人归家的猫咪——如果他家的那只不是奶酪小王子的话。
　　平常十分钟的路程在雨夜里不得不跋涉了近半个小时，等到梁加睿终于摸进楼道里，已经浑身湿透了。柠檬伞已经报废，他随手扔进垃圾桶，带着一身滴滴答答的水滴回了家，打开门后意外地发现电视墙的背景灯还亮着，他想大概是自己忘了关——不过这种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的假象，感觉还不错。
　　奶酪在趴在一堆扑克牌靠垫中睡得正香，梁加睿打算洗完澡再把它薅起来陪自己吃夜宵。他检查了一下钱包，已经被水浸透了，好在里面只有几十块钱，不至于损失太大。当然，对人民币的固有尊重还是不能忘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币拎出来摆在自己的书桌上铺好，然后去给浴缸放水。

　　热气从浴室里一点点蒸腾起来。当年置办家具的时候梁加睿别的没舍得，这个浴缸倒是花了大价钱——工作性质，整天整天都要泡在成分不明的冷水里，只有回家好好泡个澡才能缓解着日复一日的疲惫。他在这舒服的热水里一呆就是半个小时，傍晚高强度爆发性的比赛和晚上冷雨中穿梭的劳累一扫而空，等他关了热水围着浴巾走出来，仿佛获得新生。
　　虽说一个人住并不需要避嫌，但鉴于有奶酪这个不安定分子的存在，梁加睿还是不敢随意裸奔。那小爪子平常捏着软绵绵的，挠一下，够他生不如死一个月——这样的经历他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他插上电吹风的电源推到最大档，打算吹出个完美造型再吃宵夜。正陶醉在暖风里微醺之时梁加睿无意中转过身睁开眼往旁边一瞥，就这么一瞥，登时一桩惨案，他手一滑吹风机连着接线一起脱了手啪唧摔在地上。因受惊吓进而造成家用电器四分五裂的场景如此似曾相识，而如今……他总算是找到罪魁祸首。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镜子，空无一物。等他再僵硬地转过身，眨眨眼，又眨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他身后，有个陌生人正盯着他看。
　　确切来说，盯着他浴巾以上、腰部以下水珠正一寸寸滚落的……腹肌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