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应劫火

2、2

　　番茄炖牛腩是梁加睿妈妈的拿手好菜。梁母年轻时在饭店做过学徒，别的没学成，唯独这一样足够纯熟，并且在与梁父相遇后用这手美味牢牢抓住他的胃，于是这道菜成了梁加睿从小到大家里饭桌上永恒不变的主题。在家吃了十多年早就厌倦，可后来离了家便无比怀念，偶尔自己做一顿，空虚寂寞之时感受一下“妈妈的味道”。
　　梁加睿把妈妈遗憾至极的做菜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惜他并不想把这个作为职业发展方向。他喜欢运动，尤其是游泳，但水平不上不下，够得上体校资格却提不到比赛和长远发展的地步。毕业以后巧合地当了个救生员，赚的不多，但他乐得清闲。开馆之前闭馆之后还能和孟裕他们一决高下，找找青春飞扬的感觉。
　　这天他刚回到家就瞥见窝在沙发上的奶酪。那是猫咪最喜欢的位置之一，沙发上有几个毛茸茸的白色靠垫，当然，早就被小家伙挠成了花色。平常梁加睿看电视的时候奶酪就趴在他腿上，一边眯着眼睛被他呼噜毛一边竖起耳朵听电视声儿，养尊处优，好不惬意。有时候电视里的画面有另一只猫，或者干脆只是听见相似的喵喵声，奶酪都会从他身上跳下来走到电视前，好奇地用爪子碰碰屏幕，得不到回应还回头望望他，似乎在质疑梁加睿为什么把它的同伴关进这个奇怪的盒子里。
　　等到梁加睿洗完澡出来一看，奶酪依旧懒洋洋地趴在那儿。他从厨房倒了碗牛奶端到客厅给猫咪，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懒洋洋靠在沙发上一手试图从一堆靠垫下面摸索电视遥控器，另一手伸向猫咪打算把它拢到怀里来。
　　可他两手都扑了个空。

　　一大堆被奶酪挠的破破烂烂的靠垫之下找不到遥控器是常有的事儿，奶酪这个高冷小王子不理他也不稀奇。可是两件事赶上一块儿，梁加睿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明明在自己家，喝着自己的啤酒看着自己的电视撸着自己的猫，被人监视着的微妙感却一直萦绕不散。梁加睿坐起身呡了口啤酒，身周隐隐发凉，尤其是靠向奶酪那边。他舔舔嘴唇上的白沫，想着大概是空调开得太低了，便起身手动调温度，顺便手动开了电视。电视里传来其他的人声，让独自在家的梁加睿感到一种难言的安慰。他定了定神打算再倒杯啤酒，却在中途被什么东西绊到一个趔趄，若不是及时撑住首发，铁定摔个狗吃屎。
　　他这么突然地一扑，虽然没有压到猫咪，却把它吓了一大跳，尖利地叫着跳向旁处，浑身毛都炸起来。梁加睿抱歉地安抚它，揉揉自己疼痛的手掌，向原处看去——罪魁祸首正是先前没找到的电视遥控器，现在正惨兮兮地躺在地上，被梁加睿刚才那一脚踩了个四分五裂，寿终正寝。梁加睿来不及惋惜这个新买没多久的遥控器，他的脑海里冒出的是另一个念头：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不会是奶酪，猫咪一直讨厌遥控器漆的味道，从来都绕道走。也不会是他自己仍在那儿的，昨晚他还看电视来着，看完之后像往常一样随手扔进靠垫堆里……那到底，是谁？
　　愈发浓重的古怪感藤蔓一样缠绕上全身，梁加睿打了个寒颤，刚要转过身抱起奶酪确认一下身周还有个活物的安全感，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怔住了——
　　奶酪正还呆在沙发上，这时候正悠然自得地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抖抖耳朵，模样慵懒而惬意，就好像——就好像有人正在抚摸着它那样，而且这触碰必然是令它极为舒适和欢喜的。梁加睿平常撸猫时奶酪总是懒洋洋爱搭不理，甚至不会多给他一个表情，但此时他家这位高冷的小王子正同所有爱撒娇的猫咪一样，所有的动作都透露着浓浓的讨好和寻求爱抚地信号。时不时还仰起头对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软绵绵地喵呜一声，传达着万分满意
　　梁加睿先是一愣：原来家里的猫咪黏人是这样的感觉。
　　接着，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钻入他的脑海：妈呀，他家这是……真的闹鬼了。

　　虽然蹊跷倒了有几分恐怖的地步，但梁加睿反而睡得很好，一夜无梦。醒来之后头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儿重新浮现眼前，梁加睿捋了把蓬乱的头发，盯着被子开始一件件细想近日来种种诡异之事，从奶酪盯着虚空发呆倒它对着虚空打滚撒娇，从莫名躺尸的遥控器到不经意间变得干净的家里，包括孟裕那家伙看似不靠谱却正中红心的猜测，不禁头皮发麻，恨不能立刻请道士作法除妖驱魔。
　　天地可鉴，他梁加睿从小坚定不移地信仰马列科学，而且心术也正，从不做亏心事儿，怎么就这么中大奖，就被鬼魂驻了家呢？还有，这鬼找上门是为了什么呢？财？鬼应该用不着人类的钱；色？他不白不嫩，不好吃啊；仇？梁父从小教育和气生财，梁加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死了都不放过他。
　　——更重要的是，如果以上猜测通通成立、真的家里有鬼，要怎么办？
　　梁加睿惊慌了一阵，决定去找孟裕。毕竟在孟裕说出那番论调之前，他从来不信人间有鬼神的。一定是那小子乌鸦嘴才给自己招来横祸，怎么的也得赖他给自己整出个解决办法来。
　　想是这么想，梁加睿给自己鼓劲儿雄赳赳气昂昂上班去了，却没等到要见的人，反倒等到了梁小淼的一通电话：小姑娘喜气洋洋的，嗓门也亮，她和孟裕两个人爱情长跑好些年，终于决定结婚，这两天孟裕请假，陪她好好去挑婚礼用品。这事儿其实孟裕早就跟他说了，但他这两天疑神疑鬼，没想到已经到了日子。
　　“哥，到时候婚宴给你留个前排！”
　　“好好好，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想好去哪儿度蜜月了？”
　　“他那个人太老套，想的全是海边，三亚斐济马尔代夫，我说你们天天和水打交道还见水不烦呐？我想去吴哥窟，或者麦加。”
　　“你别让孟裕拿主意，他除了娶媳妇儿，别的事情眼光不行的。”
　　梁小淼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她那种眉梢眼角沾着光的模样，一整个陷入幸福云端的女人。挂了电话后梁加睿一整晚的阴云被这样的大喜事情冲淡了不少，他看着这小两口吵吵闹闹这么久，如今总算是要结婚，自然也是欣慰至极。
　　梁加睿重新相信爱情了，也重新相信科学和社会主义，一高兴就把家里还藏着个鬼的事情给忘了，乐滋滋地带着奶酪去宠物店做了清洗和美容，还奖励它两大袋高级猫粮。

　　心情大好的时候梁加睿不会去外面吃顿大餐，反而会买了菜回家自己烧一顿。现在他正戴着耳机在厨房里炒菜，葱姜蒜，辣椒盐，要颜色好要味道美，对于做菜这种事情，他上心起来还是对自我严格要求的。以往他都任由奶酪在旁边当个监工，偶尔扔点吃的给它，不过今天刚刚洗的干干净净，可花了他几百大洋呢，还是别沾染异味了——他这么想着，玻璃门一拉，把咪咪叫的小东西隔绝在了油烟之外。
　　耳机里在放的歌人声口哨混杂，欢快又挑逗，梁加睿在厨房里摇头晃脑，完全没有注意到猫咪不甘心地在玻璃门上挠了几下后，慢吞吞地走到另一个地方。它细声细气喵呜一声，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急需安抚。有谁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吸了吸鼻子最大限度地感受着一门之隔扑鼻而来的食物香气。
　　“开心点嘛。”他说，捏捏奶酪搭上来的小爪子，又仰起头看着厨房里那个人系着围裙大刀阔斧的背影，弯弯嘴角，“要开饭啦，今天是不是有牛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