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千里乐无殇》八度二夕

2、余生无忧

　　我叫阿煯，我的师傅是江南第一杀手无影，我自小和家人走散遇上了师傅，师傅将我带到了江南宿山亲授我武艺，他从教我的第一天开始就对我说，他此生只会收我这一个徒弟，他从没说过要让我成为下一个江南杀手的事，只是告诉我要想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就要学会不能心急，那时我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每每师傅这样说的时候，我都会看着他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因为他的眼神总是那样地锋利，就好像可以看穿一切。
　　原来师傅在遇见我以前总是孤身一人，他是名震江南的杀手，却也是江南最孤单的杀手，我曾问过师傅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师傅回答说他习惯了一个人，我们在整个江南隔几天都会换不同的地方住，偶尔也会去塞北，师傅说这是避免仇家知道我们的行踪，可是再怎样变换住处三个月内必定会回宿山，我觉得宿山也许就是师傅的家。
　　我不知道师傅年轻时候是否也意气风发地喜欢过一个女子，但我却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在三个月前曾经来我们江南的住处找过师傅，那时师傅并不在，能知道我们行踪的人很少，我问她为什么要找师傅，她说她要拜师学艺，杀了她的仇人，我想了想就把师傅收我时候说的话告诉了她，师傅说过他此生都只会收我一个徒弟，像师傅那样言而守信的人绝对不会违背承诺的，女子听完却推开我冲进了屋坐了下来，她放言没有见到师傅绝不会走，我有些懊恼，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师傅教我武学，却没有教我该如何和女孩纠缠，师傅也曾告诫我妇孺不可杀，我就不能对她用武。
　　夕阳西沉，绚丽的红色染红了天边，我一直都坐在桌边守着那个女子，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我也不能违背师训，若她真动了什么不轨的意图，我一定要立刻杀了她。
　　师傅回来了，他一进门就见到了那个女子，只是在他见到她的第一刻起，我看到了师傅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表情，似惊讶似质疑，女子朝师傅做了一个揖，脸上扬起娇笑说明了来意，就在我肯定师傅绝对不会收她为徒的时候，师傅连迟疑一秒都没有就点了头。
　　这个女子就成了我的师妹，她的名字叫无忧，我从师傅收她为徒那天起就在暗自观察无忧，因为我实在是想知道无忧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古板严苛的师傅忘了承诺。
　　无忧笑起来的时候是有些好看，因为她有一对可爱稚气的梨涡，她练武的时候认真而努力，每一个师傅所教的动作她都可以做到柔中带韧，极有天分，师傅不在的时候，她还总爱缠着我教她更多的武功，可是，这么些日子观察下来，我也的确没有发现她的魅力到底有多大，是怎么让师傅改变了心意。
　　无忧喜欢吃我做的芙蓉糕，那是我在师傅没在的时候自学的，她说我做的芙蓉糕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糕点，我嗤笑她一定是没有吃过糕点的，她就不服气地朝我嘟嘟嘴。
　　苍雪覆山，寒风过境，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江南的冬天第一次下了那么大的雪，师傅这一次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无忧自师傅走后每日都坐在门槛上向对面的山望着，那是师傅走的方向，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安静过，往日灵气逼人的眼里满是冷静，我每日都问她在等什么，而她总是不答我。
　　直到有一天她开口问我如果师傅死了，我会去哪里，我想也没想就回道，师傅不会死，师傅的武功江南无人能敌，无忧淡淡地笑着不再理我，我却在心里开始疑惑，师傅此去那么久，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师傅还是回来了，只不过不是像以前那样白衣不沾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是他的白衣上沾满了血渍，师傅受伤了，还是受了很重的伤，他的身体好像有一半的灵魂虚浮起一样轻飘飘的，我扶着师傅走进了他的卧房，而无忧只是在我们的身后一直跟着，不出声不出手，她并没有对师傅的受伤感到一丝惊讶，甚至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些庆幸。
　　夜半凉月高挂在空中，朦胧的雾色笼罩在山头，我跃上亭阁看着无忧正坐在沿上望着天空，我缓缓迈着步子走近她，无忧也慢慢转头望着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忧伤，夜很静，连心跳的声音都好像在耳朵里喧嚣。
　　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她的声音里有太多我听不懂的情绪，我紧了紧握在身后手里的剑，我扬起了剑，剑尖指着她，银色的剑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光，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我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指着她，这一刻，我竟无法下手杀她，作为江南第一杀手的徒弟，我居然下不了手杀人。
　　手中的剑掉了下去砸出响亮的声音，我用力闭上了眼睛，沙哑的声音冲出了喉咙，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无忧就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就往无忧的房间狂奔去，屋里的摆设都没有动，只是没有了无忧的东西，一切都看起来好像无忧从来都没来过一样，好似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我现在知道了无忧的仇人就是师傅，而她来这里就说过要杀了仇人，如今师傅未死，我怕她还会对师傅不利，就连夜带师傅回了宿山贴身照顾，师傅的伤不止是外伤，内伤更为严重，这种内伤还不是普通的内伤，更像是长期堆积起的，说明无忧很有可能对师傅下了毒。
　　师傅的伤一直都没有好转，意识偶尔清醒偶尔模糊，一天他问我他在哪里，我说在宿山，他问无忧在哪，我说让她走了，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问我为什么，我说是因为无忧想杀他，可师傅却好像不相信我的解释，一直叫我把无忧找回来，我倔强起来不肯答应他，师傅却威胁我如果不把无忧找回来就不要再做他的徒弟。
　　我还没有去找无忧，无忧就自己来了，她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像是狠狠哭过，我站在门口看着她冲了进来，一如初见时莽撞的模样，她就好像已经来过这里千百遍了一样熟悉到直奔师傅住的房间，她冲进去跪在了师傅的床前，师傅望着她面无表情。
　　郎。她的这个字在我的心上狠狠地砸下，师傅的脸上也渐渐变了表情，眼里似有精光闪过，温润的眸子像一汪平静的潭水，一粒石子的投入起了层层的涟漪，他的意识清醒过来，回了她一个“妻”字。
　　芙蓉，你真的没死？师傅的声音轻轻颤抖着，热泪将要奔涌而下，无忧听着“芙蓉”这个名字激动地抱住了师傅。
　　我记起了，我都记起了。无忧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师傅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眼里像是有正在坠落的星光，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他说你记得就好了，然后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倒在了无忧怀里。
　　处理好师傅的后事，我便开始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这里，师傅曾说过若有一天他出事了，一定要立刻离开这里，去仇家找不到的地方继续生活，没想到一语成谶，无忧自师傅走后每日以泪洗面，我打理好行李准备带她离去，没想到在走到她房间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
　　我有些慌了神，心跳开始跳得有些忐忑起来，我上了山一边喊着无忧的名字一边寻找，最终在山崖边看到了她，她一袭红衣，胭脂染面，精致的妆容里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我扬了扬手示意她过来，可是她却转身迈着步子越走越远，直到走到了崖边才停止了脚步，我感觉浑身犹如注铅一般无法动弹，我怕，我真怕她会再动一步，因为那下面是无底深渊。
　　阿煯。她轻唤着我的名字，转过身来，眉间轻蹙，仿佛有千思万绪藏在其中，她接着开口告诉了我关于师傅和她之间的故事，原来无忧不是无忧而是芙蓉，她和无影相爱，可她却被他的仇人下了蛊，仇人用了一具假的尸体让无影以为芙蓉已经离世，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个仇人告诉她江南第一剑客杀了她的全家，所以她才来寻无影报仇，当她回去没过几日仇人便死了，蛊毒解了，她才想起了所有的往事。
　　现在回首恨已晚，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亲手杀了无影的事实，我望着她眼里的绝望，那里面有好多正在慢慢坠落的星辰，一如当时师傅在她的怀里走了的样子，我有种错觉，我会永远地失去她，这个错觉应验了，她说她要去找无影，她慢慢向后退着，直到一只脚踩出了一半到山崖沿外，她脸上痛苦的表情让我心痛着，我哀求着她不要走，可是不管我怎样哀求，她脸上的决然依旧没有半分改变，冰凉的液体在我的脸上肆意滑落着。
　　阿煯，我是喜欢你的，可我此生最爱的是无影，若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能是长在一株上的曼珠沙华，永生永世都不要相见，这样，你才不会想念我，我也不会想起你。
　　她在我的面前就这样似一只翩翩而起的火蝴蝶，热烈的红色火焰像是在她的身后燃烧成翅，将她带走飞往了山崖下，我的心里是那么难受，就好像是有人在用一万根针扎破了我的心脏，残忍地望着它千疮百孔淌着血，我依旧挪不动脚步，我知道是无忧给我下了毒，一种不能接近她的蛊毒。
　　无忧，若有来生我还是要遇见你，要在师傅之前遇见你。
　　之后，我成了江南第一杀手，我杀了很多人，我始终都记得师傅的那句话，要想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就要学会不能心急，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心急，别人才会猜不透你，也就无法打败你，我也终于了解为什么师傅会那么冷血，因为一个真正的杀手没有感情，亦不能有感情，即便对火热的事物如何向往都要克制，我没有师傅那般幸运，因为我始终都没有再遇见像无忧那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