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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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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那个今夜带给我最大困扰的疑问终于自然而然地消除了。那个疑问就是,这时候如果有人来,比方说爹或大队干部出现在这间圈房里,他们会不会和我一样看见这个神秘黑物,这女神的黑发之舞,并把它当成“西洋景”、“稀奇事”对待,变成他们闲谈、玩弄、戏耍的对象,变成他们手中的“物”。如果他们能够看见,他们就一定会把它变成那样的事物,或者说它就不过是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心情下(只要他不是瞎子)都可以来想看就能看到的事物,而它不是也不可能是那样事物,所以,如果他们看得见它,它就不可能是“鬼神事物”,不可能是女神的黑发之舞,可它恰恰又是这样的事物,不是另外的事物。
这个疑问就在我对这几个“鬼神事物”这种放弃自己、放弃一切的观看中自然而然地被解决了。这个解决虽更多的在我心里,不在我脑里,我没有对自己表述出来,也不需要对自己表述出来,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的“我心里明白就成了”。当然,这不是我就对自己完全没有表述。我有表达的。一个孩子是如何表述他这些发现的,只有去读我为我这个晚上专门写的那本书《眼对眼》。在这里,为了不浪费时间,我要用四十岁的我才可能的表述把十岁的我在这个晚上最后获得的这个“顿悟”说一说。
我获得的这这个“顿悟”其实很简单。我在获得这个“顿悟”之后还那样自然而然地联想了大队干部们今夜会出门巡视吗?会去撞开这家那家的门吗?巡视的张连长甚至于还背着他那杆枪吗?我还联想到他们过去在这种巡视中如果经过我这一向的“月夜行动”每次必两番经过的那片竹林那样的地方,必定会有我每次过那片竹林都会有的那种恐惧。我把它称之为“特殊的恐惧”。我太熟习它了,也对它进行了深入的体察和思考。我能够想象,他们虽然自称是坚强不屈的什么什么战士,但是,他们走过那片竹林一样的地方,要么是不敢一个人,要么是会打一根电筒,一感到竹林里哪儿有“梳头”迹象,就立即用电筒的豪光扫射而去,就像用抢扫射一样。我想就是总是背着他那杆枪的张连长也未必有那胆量,但是,就算他有那胆量,他一个人背着那杆枪走过那片竹林一样的地方,至少是走过那些坟林的时候,怎么样也会多少感觉到他的枪管儿是软的,就像是下了锅的面条,而黑暗中的坟林里的一声响动也可能会让他的头发都立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因为人心中埋藏着那种“特殊的恐惧”,一些特殊的情境则能够将这种恐惧激发出来。当然,可以想象有的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产生这种恐惧,但我已经明白了,这不说明他就更坚强,只说明他把这种恐惧给压抑了,他在这方面变得麻木了。这种恐惧是什么呢?就是对“虚无”的恐惧。
我们为什么会恐惧“虚无”呢?“虚无”不存在,并没有一个叫做“虚无”的东西在那里,它很可怕,能把我们怎么怎么样,所以,我们怕它。但是,为什么,我们就会恐惧它呢?对“虚无”的恐惧和我们对死亡、毁灭、消亡等等的恐惧是不同的。在这种恐惧中,我们对我们所恐惧的“对象”既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神往。这种矛盾和复杂的感情是我们把它称之为对“鬼神”的恐惧的原因。
我们对这个“对象”的恐惧可以变得像海洋一样无边无际,是因为它所恐惧的“对象”根本就不存在,它不是事物,不是我们的认识对象,不是我们可以把握、分解、还原和处理的,更不是可以变成我们的“西洋景”和“稀奇事”的,这个“对象”对我们临在越彻底,我就越感觉到它是“虚无”,它什么也不是,只是吞没一切的烈火和深渊,是将一切湮灭的力量,是末日审判。但是,与此同时,这个“对象”对我们的临在越彻底,我就越感觉到它是“一切”,它既是“虚无”,又是“一切”,是吞没一切、毁灭一切的“烈火深渊”,又是“鬼神”甚至于“上帝”。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事物本来就不真实,事物不是究竟的真实,不是真实本身、实在本身、存在本身。事物是认识对象,而只要是认识对象就是不真实的,就不是真实本身、存在本身。但是,绝对不是说就没有真实,没有存在,只有虚无,只有一无所有。毕竟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这是一个最确定、最简单的事实。究竟真实和存在本身是无法否认的,也是无法消除的。说存在也会和所有事物的命运一样,会消失为虚无,这样一来,虚无就是成了存在,所以这样说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不从虚无中来,也不到虚无中去。存在存在,这就是一切,就是永恒,就是绝对,就是“上帝”。
而在我们遭遇那种“特殊的恐惧”时,我遭遇的那种“虚无”,那种吞没一切、毁灭一切的“烈火深渊”,就是将事物从我们的意识中拔掉,这种拔除越彻底,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对我们的临在就越彻底。
我们在那种“特殊的恐惧”所恐惧的恰好不是别的,就是真实本身、存在本身。
真实本身、存在本身何以那么可怕呢?就像它是虚无,是吞没一切、湮灭一切的那种力量?
这是因为真实本身、存在本身不是事物,不是认识对象,包括不是作为我们自己的认识对象的那个我们通常所说的“我自己”,而我们平时就是被包围在事物和认识对象的罗网中的,我们就是认事物和认识对象为一切、为万有的,我们想象和理解世界的本源、万有的基础也离不开把世界的本源、万有的基础想象和理解为某种最高级的事物,这就是那种上帝创造世界的说法,当最高级的事物不行,就把它想象和理解为最低级的事物,这就是一切源于物质的观念的由来。
而当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向我们袭来的时候就是向我们揭示出何为究竟真实和存在本身,将本来虚假的揭示为虚假的,本来真实的揭示为真实的。
所以,这时候,我们平时越是沉迷于事物之中,认事物为一切,万事万物的本源不过是那种最高级或最低级的事物,我们就越感觉到事物、万有、“我自己”将化为虚无,我们遭遇的是一种神秘的毁灭一切、湮灭一切的“烈火深渊”,但是,如果我们在这种恐惧之中保持平静,无止境地放弃自己,就当自己本来就是虚无,那么,我们在眼睁睁地看到事物、万有、自己被吞没、化为虚无的同时,究竟真实也就向我们开启它的真相,这种真相不是别的,只能形容为“鬼神事物”,甚至形容为“鬼神本身”。事物、万有“毁灭”的越彻底,化为虚无越彻底,究竟真实向我们展示得就越彻底,而究竟真实向我们展示得越彻底,我们就越感觉到它是“鬼神事物”、“鬼神本身”,直至是“上帝”,并感觉到它们对我无情的审判和毁灭。在这里,“鬼神事物”、“鬼神本身”、“上帝”都是我们的形容,只具有形容和象征的意味,不指一种如事物那样的“存在”,但是,恰恰要它们才是真正的“鬼神”和“上帝”。它们必定具备两个特性:一是,它们是绝对的美和纯粹的美,越接近它,它就越美,二是,它们是绝对的虚无,越接近它,就越是受到无情的审判和毁灭,越是那种“烈火深渊”。
这也就是我们这种“特殊的恐惧”总是交织着颤栗和神往的原因。颤栗的是一切的湮灭,尽管这不是真的湮灭而是揭示一切本来就不是真实的这一究竟真相;神往的是要究竟真相才是真正的一切,而对究竟真相,我们只能把它形容为“鬼神事物”、“鬼神本身”,甚至于形容为“上帝”。这究竟真相,这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向我们揭示得越彻底、越完全,能够作为我们的认识对象的特征就越少,就越不是我们可以把握、分解、还原和处理的,更不是我们可以戏弄的,同时也越对于我们是“鬼神事物”、“鬼神本身”。
我从开始“月夜行动”以来,每次一个人穿过那片竹林,所遭遇到的恐惧就是这种“特殊的恐惧”。我没有因为这种恐惧而逃到爹妈他们那里去,而是无限地让自己平静,内心充满了敬畏、颤抖,充满了在末日审判之中的体验,却并不逃走,不逃走也不麻木自己,而是对这种恐惧和在这种恐惧中所开启出来的一切无限开放。这样,才有了我见到了“女神在天空中的倒影”那样的奇观。这就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在向我开启它们了,在浮现出来了。当我遇到被我形容为“连体鬼”那样的烈火焚烧,就是真实本身、存在本身进一步向我浮现出来了。而今夜遇到的这个神秘黑物,就是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再进一步地向我的浮现。在这种浮现中出现了那堆“干粪”没有了影子的事情就是很自然的事了,甚至于出现那堆“干粪”真的已经化为了虚无也是很自然的事。真实本身、存在本身的揭示越彻底和完全,事物的非实在性,进一步说也就是其幻象性、虚无性也就会被揭示得越彻底和完全。
而真实本身、存在本身被揭示得越完全和彻底,我也就越会发现自己就是真实本身、存在本身。
真实本身、存在本身不是物,不是我的认识对象,但也不是来无踪去无影的幽灵,不是神秘无形的怪物,它和无形有形都是没有关系的,它更不是虚无,不是不存在、不真实。它就是我本身,我真实的自己。它什么都不是,所以它不可能是别的,只可能是我的真实本身,我真实的自己。这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完全一样的。
然而,有一点我也已经十分清楚了,就是不论是“女神在天空中倒影”,还是“白色神魔”、“墙上黑物”,它们都不是那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如果说它们只不过是幻象而已,那么,它也仍和一切事物一样,是非实在的,本质上是幻象性的和虚无性的。同时,要让真实本身、存在本身整个向自己开启出来,自己完全地处于真实本身和存在本身之中而不是作为幻象性的那些东西之中,也就是彻底和完全地揭示出真实的自己,揭示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路只有一条,就是让自己而非他物被那种“鬼神”的力量彻底地化为虚无。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对每个人,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向他完全和彻底的开启,都是他个人而非他物被“鬼神”的力量化为彻底的虚无。一切都备于我一身,世界就是我的世界,但是不是那个叫做“张小禹”的“我”的世界,而是那个叫做“张小禹”的人完全和彻底地被“鬼神”力量化为虚无后才可能显现出来的那个“我”的世界。这个“我”从它是一个什么东西、什么事物、由什么组成、多大多小多长多短多轻多重多快多慢等等方面来说,它是虚无。这个“我”是纯观看、纯意识、纯觉知,是纯观看、纯意识、纯觉知本身。
我受到的这个神秘黑物的召唤,召唤和进入它之中,无限平静地端坐于它之中,受到的就是这种召唤。我对于我也是一个事物,这个事物什么特征都有,长短、大小、轻重、快慢一样不缺,也就是我有我整个的身体、整个人、整个生命。要让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向我完全而彻底地开启出来,我只有还原我所拥有的身体,我作为一个人本身,并不是我的究竟真相。真实本身、存在本身不是别的,就是我的真实面目本身,就是真实的我自己。所以,无限平静地端坐于这个神秘黑物之中,不但让自己的影子也像那么堆“干粪”的影子一样消失,还让自己化为虚无,才是让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完全而彻底地向自己开启出来之道。破除自己就破除了一切,也只有破除了自己才能破除一切。实际上,之所以会有这么个神秘黑物的出现,并且让我眼睁睁地看到它让那堆“干粪”没了影子,甚至还可能让那堆“干粪”化为了虚无,不是因为真有神秘外力的存在,它化成了这么一个神秘黑物来干了这一切事情,更不是什么外星人或“暗物质”所为了,而是我对我自己的破除、我对我自己的放弃的结果——我对我作为事物的我自己的放弃和破除达到了一定程度的一种必然结果。这个神秘黑物还是我长期的完全不吝啬我的智力、脑力、想象力,包括理性逻辑的思辨能力,不吝啬到了不顾自己的生命存亡的地步的一种结果,可以说,如果说它是疯狂、偏执的“产物”,它也是高度的理性思考和逻辑思辨的“结果”,它无论如何也不是果然有爹他们不信而大婆他们迷信的那种鬼神的存在的结果,如果我多少有点像爹和大婆他们那样不动脑筋,也不敢动脑筋,永不回头地迷信他们那种不是自己独立探索和思考而是被世界教导的“哲学”,不是把自己整个身心,还整个大脑都投入进去了,把它们的潜力全部激发了出来,面对死亡、面对毁灭,包括面对因为心力和脑力的激发达到了极致状态而可能出现的毁灭,都毫不退缩,就根本不可能有今夜的一切,不可能有这个神秘黑物出现在我面前,使我得为它把还剩下最后一点东西都用上。
破除了自己就破除了一切,也只有破除了自己才能破除一切。这个神秘黑物只不过我对自己、自我的破除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标志。我受到它的召唤,进入它、在它中间无限平静地端坐,也无非是我内心的召唤,召唤只要我敢进入到这个黑物中去,我还剩下的、最后的东西就会被全面破除。被破除的都是虚妄的、不真实的,是幻象和幻觉。真实的是不可能被破除的。这个神秘黑物也不是真实的,也是幻象,就和我的自我一样,和万事万物一样,和那堆“干粪”一样。进入这个神秘黑物,无限平静地端坐于其中,就是揭示出所有这些,包括这个神秘黑物都是幻象和幻觉而已,真实的仅仅是对这些幻象的觉知,真实仅仅是幻象和对幻象的纯觉知,幻象就是处于纯觉知中的幻象,纯觉知就是觉知着幻象的纯觉知——这就是存在本身、真实本身。所有一切都被揭示出是幻象和幻觉而已的时候,我的觉知并不会丧失,也不可能丧失,正是我的觉知在告诉我所有这一切都是幻象和幻觉,从来是,一直是。
这个神秘黑物,和所有那些我称为“鬼神事物”的东西一样,是不离我而存在的。它并不是一个现成的、弄好的东西,跑到我面前来、摆到我面前来让我把它弄明白。它每时每刻,它的一切和一切,都和我个人的身心状态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个人的身心状态和它不过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方面。可以说,它也就是我,另一个我,如果我去和它结合在一起,就会把它和这一个站在它外面、看起来还像从前的众人公认的那个我一模一样的我的虚假性和幻觉性都揭示出来。它也是我的“坟墓”,真正的“坟墓”,如果我敢走进这个“坟墓”,在最后时刻,我也会消失,它也会消失,我觉知着、感觉着、认识着、意识着,但再也没有一个自我或一个自我的身体,不管这个身体是个□□或是个灵魂,供我觉知、感觉、认识、意识。我的自我的虚假性和幻觉性被揭示出来了,万事万物的虚假性和幻觉性也就被揭示出来了,从此,万事万物对我也可以如这个黑物这样对我一样了。也只有首先将自我的虚假性和幻觉性揭示出来,才可能揭示出万事万物的虚假性和幻觉性。目前,最多只有那堆干粪的虚假性和幻觉性对于我才是真实的,因为我还没有走进这个坟墓将自己彻底埋葬,只是离坟墓很近很近了而已。
那么,他人来了到底会不会看见它——这个神秘黑怪呢?首先,一般寻常的他人根本就不可能来,而他们绝对不可能来不因为别的,就因这个神秘黑物的在场,因为我此时此刻的身心状态。如大队干部,还有爹,就是那种一般寻常的人。这里所谓一般寻常人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那种深度沉迷于事物之中的人。他们如此认事物,包括作为事物而在的那个自己,为真实、为一切,所以,他们如果敢于向这时候我这间圈房靠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走向那种“烈火深渊”,走向“鬼神”,这是他们万万做不到的。实际上,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大队干部今夜就没有一个人出门,没有一个人在沟里巡视和去闯进这个家里那个家里干他们想干的一切了。在我进行“月夜行动”期间,他们是越来越少干这些事情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而他们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夜就都不约而同不出门了。今夜是沟里最平静、安宁、无事的一个夜晚,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心地安睡。爹也不可能来圈房来看看,即使来了也什么都没看到就走人了,而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人有多少事情、多少行为都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不自觉、但恰恰要它才是真实动机的结果,对这个我太熟习了。
他们不知道我知道,知道他们就是因为对“鬼神”今夜将于沟里出现的预感而不出门的和不来我这间圈房的,他们是如此珍爱他们那个不过是作为他们的幻象而被他们认识的自我,以至于他们会如此无条件地、本能地、不自知不自觉地离“鬼神”远远的,因为和“鬼神”遭遇就是自己所珍爱的那个不过是作为幻象、作为一种观念而处于自己的意识之中的自己,也就是那个作为事物的自己——不管这个自己是人、生命,还是大婆所说的那种灵魂或鬼神——从来没有过自己所以为的那种真实性被揭示出来,而我们越是珍爱那个作为事物的自己,把它视为真实的自己的观念越是根深蒂固,这个过程就越表现为是自己最可怕的毁灭,是神对我们的末日审判,我们就是去死,也接受不了这种毁灭,因为去死也还可能为自己保留一些东西,虽然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很少有人是在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自己什么也不是之中死去的,很少有人不是在死的时候都牢牢地抓住一些东西的。
可以说,如果我发现的这一切是真的,人的死亡就不会在我们一般所说的死亡之中结束,人死了,在“黄泉路”上了,人都有可能,甚至于必然遭遇到我现在遭遇的这类事情,被召唤和要求完全、彻底、干净地放弃自己,放弃一切,因为,一般寻常人是如此珍爱那个作为事物的自己,就是在“黄泉路”上了,都还没有放弃自己、放弃一切,还不能无限平静地对待“鬼神”和“上帝”对自己的末日审判。
我脑子里甚至于有这样一种不由自主的想象:一支要去执行救一万个孩子,一万个“国家的孩子”、“人民的孩子”的任务的军队,原定计划是今夜直接从我这间圈房上踩过去并将我踩成齑粉,他们认为他们这样做对他们这次拯救任务是有意义的,是他们总是爱说的那种“必要的手段”、“必要的牺牲”,他们也正因为把我踩为齑粉看成是他们为了达到他们的神圣而崇高的目的的必要的手段和过程而对把我踩为齑粉完全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想都不会想到要同情我啥的,更不会想到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严重地侵犯、践踏、剥夺了我的天赋的权利,有没有我的天赋权利这样的东西,相反,如果我对他们这种对我的安排不满、不服气,还是我的错误性、有罪性或他们更喜欢说的反动性的证明,他们有一切理由和权力教化我、改造我,教化和改造不了他们更有一切理由和权力将我消灭,从地球上抹去,但是,他们今夜走到我这间圈房子附近时却自动就改变了路线,绕过这间圈房而去了,他们同样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们相信他们这样做不为别的,更不为对“鬼神”的恐惧,而是他们要去完成那种崇高任务现在需要他们的手段发生这种变化而已。
当时,面对这个神秘黑物,我有过跑去向爹妈报告,至少是让我那个铁杆伙伴来看一看的冲动。我甚至有不仅让爹妈他知道,还要爹妈去向国家报告的冲动。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向国家汇报呢?这不是我作为国家公民的义务吗?再说了,我们家有那样多的问题,这些问题似乎只要我们家是他们所说的那种“国家人口”、“国家干部”了,问题就全都解决了,而我把这样重大的东西报告给了国家、献给了国家,国家会不赏我们家一个“国家人口”、“国家干部”的身份吗?会不让我们脱“农皮”吗?当然,我也马上就看到了,如果把这个东西报告给国家了,国家十有八九不是给我们奖赏,而是定我们全家为罪大恶极的反什么什么分子,比□□分子那种罪名要可怕得多,想都不敢让人想一想。实际上,我也正因为想到了这个东西会给我们家招来那种国家公布的可怕罪名而也有了那种“彻骨的恐惧”,差点就逃到爹妈他们那里去了。我也跟着发现了,不论是我报告给爹妈和国家,还是去叫我的铁杆伙伴来看个稀奇,都是因为我想从这一切“鬼神事物”面前逃走而已,它们全不过是我逃走的借口。
所以,这个神秘黑物有它毋庸置疑的真实性,它源于真实本身、存在本身向我的开启到达了一定程度,但是,它绝对不可能成为大家的“西洋镜”和“稀奇事”那样的事情,不可能成为他们林林总总的事物中间的一种。但这不是说它就是他人都看不见的。那种已经放弃自己、破除自己到了我这种程度的或高于我这种程度的如果来到这间圈房里了,他们就能够和我一同欣赏这些伟大的、真正的神的奇迹。他们甚至于能够在距离这间圈房很远的地方就感知到了,知道这间圈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就是爹他们、张书记、张连长他们如果来了——如果他们真的来了的话——也有可能看见,只不过,他们如果看见了,就是他们整个人发生改变了,他们不再是原来的他们了,他们原来的自己已经死了,至少是死去大半了,整个人就和这个时候的我是一样的,这个神秘黑怪,“神的黑暗半球体”对于他们会和对于我一样,对于那已经放弃自己、破除自己到了那样高的程度的人一样,绝对不可能成为他们的“西洋镜”、“稀奇事”。
以上就是我面对今夜向我显现的“鬼神事物”,特别是这个神秘黑物,最后所明白的东西。
这个神秘黑物提出的问题还有很多没有我没有解答、无法解答,同时,人生、存在向我提出的问题也还没有完全通过这个黑物给出“答案”,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是真诚的、勇敢的,那就该暂时放下“想明白”了,听从召唤,进入这个黑物,这个黑物只不过是一道门,一个关口,一个转折点,不是终点,我只有走到终点才有可能明白一切。
我最后走进这个神秘黑物里去了,走进去见证了自己可以完全没有影子,也见证了那堆“干粪”是真的已经化为虚无了,而我自己化为虚无的那一刻则是我终于站到了黑物的正中央而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整个由身后的灯光形成的影子完全消失,随着这一消失黑物、灯盏、整个圈房、圈房里的一切全都消失而化成一团光——只能形容为上帝的光——的那一瞬间,尽管在这一瞬间过后我听到爹喊了一声,我说跳出就跳出了黑物,但我不怀疑,这一瞬间作为事物的那个我是完全“化”为了虚无的。
在走近神秘黑物之前,我在灯盏和神秘黑物之间的那个位置上站了很久,灯盏在我身后,神秘黑物在我身前。在这个过程中,又发生了一次“飞升”体验,眼睁睁地看到一个女神在我面前一转身,她的秀发挥洒于整个宇宙,挥洒于整个宇宙如挥洒于虚空,而眼前这女神黑发之舞就是她的一缕头发的舞蹈的壮丽景观。这一经验过后,眼前这个神秘黑物如此自然而然地演化飞升成一团耀眼的如翡翠色的光,再不是一团黑暗了,在这团光中我看到了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的闪光点,这些闪光点每一个都不能不说它就是一整座上帝的圣城。当然,这景象仅仅是它的表面的景观。我向它里面看去,看到那些犹如反映在孩子神的眼睛里的宇宙之外的景观更加壮丽了,那堆“干粪”所形成的那个景观已成为一种纯粹的黄色的光。我感觉到,如果那堆“干粪”能够在“鬼神”之中化为虚无,那它就是这个时候才真正化为这种虚无的。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轻轻地、感觉是明白了一切似的对自己说:“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我对自己说:“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所要说的是什么呢?我对自己这么说时,除了我想要说的那个意思外,还意识到了这些年来,我全身心所系的就是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提问就是指为什么有世界存在,为什么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世界的起源、存在的依据和源头是什么,我为什么在此,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等等。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些问题称之为“终极问题”吧。这些年,对这些问题,我不只是全身心地投入,还可以说把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和生存本身都押上了,不知道“答案”、不知道个所以然,我就活不下去。我彻底地无视自己和一切的存在,无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前途,我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管不顾,除了那个“答案”,那个我们只能说由上帝掌管着的秘密。我是真的以赴死的决心、意志、劲头走在探索、思考这些问题的道路上的,且不管我这种探索和思考是否称得上探索和思考。而这个神秘黑怪的出现,就是我这种探索和思考的一种结果。爹那套理论说不服我,大婆那一套说法也说不服我,我只有依靠自己,我也仅仅靠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走到了这么个神秘黑怪,我事后把它称之为“神的黑暗半球体”东西面前。
我对自己说“不可能不是这样的”,说的就是世界、存在、生命的本源、根基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它说的不是这个本源、根基就是我眼前这个“鬼神”,这种景观,说的是这个“鬼神”、这个景观所启示给我的那个道理、那个真理。这个道理、这个真理是什么呢?事过这么多年,我还记得这时候,脑子里一个特别鲜明的词就是“意识”。我所谓“意识”指的是我知道自己和世界存在,不是指我知道什么、我意识的内容,而是指我自知这个事实。我的意思就是,意识、自知本身就是基本存在、存在本身、存在的本源,就是那个终极秘密,就是如爹那样的人把它说成是“物质”、如大婆那样的人把它说成是“鬼神”的终极秘密。意识、自知,不是构成的,不是我这个一般被称之为人的一种特性,也不是我的大脑的一种功能,而是我的真实本身、我本身的终极真实就是意识和自知本身,意识、自知不是从属于我的身体和我的大脑的,相反,我的身体和我的大脑是派生的,就派生于意识、自知,所有一切都派生于自知和意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针对“电子而已”的东西到底是何物的那个想象中,我最后我还看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东西”。如果我把这个想象进行到底,最后面对这个“东西”是必然的。这个“东西”就是,随着“电子”消失在只能形容为“上帝之美”的美中而成为这个美本身了,万事万物、整个宇宙、所有宇宙、所有一切,包括时空也都消失了,全都消失为“上帝之美”了,与此同时,我自己本人、我自己也完全消失在这片只能形容为“上帝之美”的“美本身”里面了,我没有了,是真没有了,成了虚无了,真成了虚无了,但却又不是我真不存在了,而是我是一种纯觉知,纯觉知对“上帝之美”的觉知。我想象到这一步,就被自己这个想象吓坏了,赶紧从中摆脱出来,不敢再深入下去了。
虽然我没再深入下去,但是,我相信,也不能不相信,在这个想象中,已经有重要的真相、真理被揭示出来了。这个想象我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还总在我所能做到的理性思考的范围内回想它,思考它。可以说,现在我站在这么个神秘黑怪面前,有这么个神秘黑怪、“神的黑暗半球体”在我面前,就是当时在这个想象中洞察到的那个重要真相和真理得到了进一步、也是决定性的一步的揭示、启示和展现的结果。问世界存在的依据是什么,问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就是问存在本身,而存在本身什么也不是,就是自知对“上帝之美”的永恒的觉知。并不是有一个东西,它叫“上帝之美”,自知、意识去觉知它,而是自知、觉知本身就是处在那种只能形容为“上帝之美”的纯粹的美、美本身的觉知中的自知和意识。而“上帝之美”就是处于被自知和意识觉知中的“上帝之美”。“上帝之美”不是一个事物、一个东西,从它是事物、是东西方面说,它是不存在的,是虚无。同样的,自知、意识,也不是事物、不是东西,从它是事物和东西方面说,它是不存在的,是虚无。
这个神秘黑怪,这个在我就要听从它的召唤,那被我体受为“神的绝对命令”的召唤而进去端坐于其中的前一刻美得只能用“无数的上帝圣城”、“上帝眼中的万事万物”来形容它的“神的黑暗半球体”,作为美,它是真实的,作为事物,则不过是虚无,绝对不存在是物质或非物质构成了它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在我于电脑前打这些文字的时候,深知它于一般人是很难想象的,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想象这样的观念。但是,对于站在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面前的只有十岁的我,却不存在无法想象绝非物质或非物质构成的“东西”的“真实性”如何保证的问题。而且,我还能想象,不但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是这样的,万事万物,包括我自己,我的身体、我的大脑,也都是一样的,它们绝非什么物质或非物质构成,从它们是我们一般人想象中的那种实在方面说,它们不过是虚无,因为根本就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那种实在,但它们作为“美”则是真实的,尽管我们总是把它们看成“丑”的。同时,这个“美”绝对不离开我的自知、意识而存在,它就是永恒性的处于我对它的觉知中的“美”。“美”就是处于永恒的觉知中的“美”,觉知就是觉知永恒的“美”的觉知。如果我听从召唤进入这“神的黑暗半球体”,我的身体、大脑,我作为一个“人”本身不过是虚无、不过是我的一个意识幻觉、本质上和站在我面前这个神秘黑怪并没有不同的特性就会被揭示出来。神秘黑怪、“神的黑暗半球体”仍然和“白色神魔”、“女神在大地上的投影”等等所谓“鬼神事物”一样,仍然是幻象,是我的白日梦,而世间万事万物、整个宇宙、整个时空,包括被称之为“人”的我、叫做“张小禹”的我、我作为人的身体、我作为人和生命的大脑、心、肝、肺,总之是我和我的一切,也和我遭遇的所有“鬼神事物”一样,是我——作为纯意识、纯觉知的“我”白日梦。所以,我走进“神的黑暗半球体”,端坐于其中,并不会损失什么,只不过是揭示一个永恒的、从来如此的真相而已。
“神的黑暗半球体”与我们一般所说万事万物的区别仅在于,它就是那个通过它可以知道一般所说的万事万物也和它一样,不过是自知和意识的幻象的东西。这就是它的特殊意义。它是一个人对自我迷信的破除,也就是对万事万物的实在性和平时那被叫做“人”或“张小禹”或别的什么的实在性的执着的迷信的破除到了一定程度所必然会对人显现的。它也是一个节点,一个途中的路口,通过它,可以做到对自我迷信更进一步的破除。而只有破除自我迷信,干净、彻底地破除自我迷信,才能得到那个最后的真理。
我从开始“月夜行动”以来直到今夜,包括今夜,所有那些千奇百怪、稀奇古怪的“飞升”体验、“极乐”体验、“美”的经验,包括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本身,都不过是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事实真相就是那个真相、真理就是那个真理的表现而已。
这就是我站在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面前最后彻悟到的,也是这个彻悟使我走进了“神的黑暗半球体”里面,虽然最终没能做到无限平静地端坐于其中,而且一听到爹的叫喊就跳出来逃走了,但是,在我认定的通向真理的道路上,我敢进入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见证了自己人的身体、那个爹他们相信是“物质”构成它了的“我”,那个叫做“张小禹”的,也可以如那堆干粪一样化为虚无而我却没有损失一分毫,更没有因此而丧命,在我认定的通向真理的道路上算得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当然,在电脑前打这些文学的我能够想象,对于我童年时代的这些“传奇故事”,包括童年的我自以为发现的“真理”,多少人都只会大摇其头。其实,这也是爹他们一定要把我“教育转来”、“扳转来”的原因所在,尽管他们只不过看到了我的一点表面现象,对我实际已经走了多远、还能走多远,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只是认定死了我在一条歧路上、不归路上越走越远而已,并没有,也不可能跟着我来看到我在这条路上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又看到了些什么样的“风景”。不过,我要一再强调,我讲我童年的故事,并不是要肯定我童年的这些作法、这些头撞南墙也不回头的所谓“探索”是正确的、应该的。任何人对我童年的这些自以为是的“发现”和“探索”到的“结果”持任何一种评论、观点、看法都必定有它的道理,都是值得尊重的。我只是要通过写作这种方式把我无法以简单的忘怀的方式将它忽视的关于童年时代的记忆记录下来而已。
不过,也可以肯定,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虽然终究是听到大人的喊声就逃走了,逃到那个寻常、正常、一切受大多数人无意识共同约定的那些个观念支配的世界里去了,但我不会停止,不可能高枕在一个“神的黑暗半球体”上面睡觉,“神的黑暗半球体”之类仍会成为我“目空一切”中的“一切”的一些东西而已,只有无有尽头的通向真理的道路在眼中,不管这是一条果真通向真理的道路,还是一条通向幻觉、疯狂、虚无、毁灭的歧途。而我既然要这样,大人们、爹他们就一定要把我“教育转来”、“扳转来”的决心和意志也就会更坚决,我和他们冲突不会停止,只会加剧。
我是个孩子,爹说孩子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他这话是对的。但是,一个孩子也正因为大脑是一片空白,世界对于他也就是一片空白,一片路需要他自己走,问题需要他自己发现,答案需要他自己探求的空白。“需要自己”,并不是坚持自己的个人愚昧之见,坚持自己的愚昧之见和“路需要自己走”是无关的。如果把我换着四十岁的我,我断然不可能这样做,用这劲头去探索真相到底是什么,以至于不管不顾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权、生存权都受到威胁。
不过,我必须诚实地说,千万不能把这理解成我对自己的“歌颂”。我只是要客观地记录我的童年时代,包括童年时代那些匪夷所思的遭遇和也许同样匪夷所思的、一般孩子绝对不会那样做的那些探索和思考,且不管它是否会被正统的人们同意为一种探索和思考。因此,我也就得客观地说,我虽生在贫困家庭,但实际上我衣食无忧,因为尽管吃得差穿得差,但都不用我操心,我还要过很多年才能体会到父母为了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孩子的生存所付出的是什么,必须付出什么,如果说是他们在逼我,那就更得说是生活、现实、世界、人众在逼他们,我是真的如果不听他们的话,不像他们要求于我的那样去做人,就在这世界上连生存的权利都会被剥夺,更不要说去思考探索什么真理不真理、真相不真相了,我如此一意孤行,不得到最后的答案不罢休,用我自己的话说就是不“到达宇宙之外”不罢休,是真的太任性了,他们一定要把我“教育转来”、“扳转来”,实属别无选择,就像我认为我做的那些也是别无选择的一样。
我体会不到这些,一意孤行,坚决相信自己,还越走越远,竟走出了有上述那类所谓“鬼神事物”摆在我面前的地步,结果只能导致我和他们,和整个世界进一步水火不容。
我是因为听到爹在喊“你还不快滚去睡觉,还在干啥子?”才从黑怪中跳出来逃离了现场,逃到我的学习屋的床上去了,我也是爹这么一喊就跳出来逃去睡觉了。他在他的床上叫,但是,房子是破烂的,不隔音,他在他床上叫,差不多就和就隔那么几米十米远叫我一样。他虽没有到圈房中来,但他无疑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们也不想把我逼狠了。爹一叫我就逃离了现场跑去睡觉了,第二天爹也没有真叫我当农民不再上学了,我也停止了所谓“月夜行动”,只不过我和世界和大人们的“较量”不可能就此结束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圈房看昨夜那些“鬼神事物”怎样了。由于我对“鬼神事物”本身已经有丰富的经验了,所以,和我预想的一样,“白色神魔”、“墙上黑神”完全消失了,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神秘黑物也没了,但在那儿还有一团清白的光,不是立体型的光,是那种看得见摸不着也进不去的光,就像是神离去了,但它坐过的地方还留有它的温热,而那堆“干粪”则全部显出来了,一根毫毛也没有被动过的样子。
我平生第一次那样全面和彻底地遭遇如此挑战人的遭遇,不是这里一个章节就可以说清楚的,要真较为全面真实地了解它,必需读我专为这次遭遇写的那本书,这里对这次遭遇就说到这里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