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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   【捌】

      1.

      大年初七过后,锦城本就稀薄的雪便融得不见了踪影,气温似乎也在慢慢回升。宫中民间过年的氛围依然十分浓郁,没出元宵,新年就不算完。

      宫中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忙碌,皇帝也开始照着规矩上朝,上下官员们自然也回到了工作状态。对四季她们这样的宫女而言,一旦入了宫,便是宫里的女人,宫里的奴隶,没有什么父母家人,更没有什么年节假日。每逢年节,无非是多些赏赐,也多些忙碌。大年过半,太子殿下平日里的宴饮玩乐少了许多,四季倒是轻松了不少。凡是要与人打交道,总少不了为太子多操点心。

      是日,四季服侍了王俊凯午睡后,独自一人去御膳房端给太子殿下专门准备的点心。见日头还早,便绕去御花园转了一圈,也算是散散心,放松一下。御花园里的梅花已经盛开了,光秃秃的枝桠上满是鲜艳饱满的花朵,大红,粉红,雪白,鹅黄,应有尽有。层层叠叠地交错种植在这御花园中,也不失春日里乱花迷人眼的情致。

      四季正踱着步,看着这些色彩明艳的花儿,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前几日帮着太子殿下应付宫中那复杂深邃的人情世故,着实是让人心中感到疲累。

      远远的,路过的贺嘉儿看见了四季的身影,犹疑了片刻,停下了脚步。那是太子王俊凯宫中最得脸的宫女,看她的服制与首饰便知不是普通宫女。她仰着头看花,唇边的弧度似笑非笑,叫人看不出情绪来。四季和这清冷的梅花,倒是有了几分相似。上次的事过后,还未谢过她。贺嘉儿想着,便过去出声叫住了她。

      “四季姑姑——”
      四季闻声转过头来,不急不慢,头上王俊凯新赏的珊瑚步摇发出轻盈的响声。她略定了定神,看清了来者,便垂下眼睫。正要俯身行礼,却被贺嘉儿拦住了。
      “姑姑不必行如此大礼,”贺嘉儿莞尔,柔声道,“你我皆是宫中女官,不必行主仆知礼。”
      “……”四季默然,心中有些惊诧,为何自己将她当做了主子。四季回以微笑,道,“那不知道贺仪制今日找下官,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

      “上次的事,还未好好谢谢姑姑,是我的不周,让你见笑了。”事情过去才没几天,贺嘉儿也有些惊魂未定,现在终于缓过神来,作为礼部官员的她,礼数怎可不周?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无需言谢。”四季的声音清清淡淡,泾渭分明。
      “我明白……”贺嘉儿苦笑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继续说道,“四季姑姑为人虽不热情,但却正直善良,这些我心里都明白。”
      “……”善良。四季只觉心脏隐隐动了一下,对她的疏远与敌意霎时被打碎。是,她本可不必告诉王俊凯这件事的,可她也从未向着贺嘉儿。善良?除了顺水推舟的帮贺嘉儿一把,四季扪心自问,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私心吗?

      她讨厌上官珠玑。

      2.

      “寻常宝物,我知道姑姑也看不上。”贺嘉儿的笑容有些窘迫,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道,“真是难住我这个礼部仪制了,竟不知道送什么谢礼给四季姑姑。”
      “已经说过了,贺仪制不必如此客气,下官并不是在帮您。”四季敛了神色,语调依旧清冷疏离。
      “那——”知道多说无益,贺嘉儿也不再纠缠,“还请姑姑知晓我的心意与谢意,有朝一日,必当涌泉相报。”
      “是,下官知道了。若是无事,下官便先告退了。”四季福了福身,作势便要离开。

      贺嘉儿轻轻伸手拦住了她,那动作轻柔和缓,毫无丝毫权势的压制,也无冒犯。如此得体美好的一个人,不怪殿下倾慕于她。若不是有权力宠爱之争,恐怕很难有人会真心地讨厌贺嘉儿吧?但正因为有,贺嘉儿在后宫的日子注定了不会好过。

      “还有一事,想烦请姑姑帮忙——”贝齿扣在下唇上,这句话,贺嘉儿说得很是犹豫,又很是坚定。
      “贺仪制请讲。”四季不动声色地撇开与她的身体接触,不卑不亢地立好。

      都说女人最懂女人,四季对王俊凯的心意,贺嘉儿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贺嘉儿稍有的捏着衣角踟蹰了一会儿,面上的神情有些难为情。四季有些奇怪地打量着她,莫名其妙地想她到底要说什么?平日里,不都是落落大方的一人么?怎的,现在反倒腼腆羞怯起来了?

      “四季姑姑,如你所见,贺嘉儿真心倾慕于太子殿下,”贺嘉儿朝她行礼,这本不合规矩,四季却没拦着,“可扪心自问,也知道,我与殿下之间绝无可能、绝无未来——”

      所以——?

      四季微微眯起狭长的丹凤眼,依然琢磨不透她的弦外之音。她到底要说什么?午休的时间过了,御花园里来往的人多了起来。还好,她们站在不起眼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窃窃私语。

      “所以,贺嘉儿想恳请四季姑姑好生照顾太子殿下,若是不介意,请帮我多多照顾他。”再看向她时,贺嘉儿眼中已然噙着泪水,楚楚动人。酸涩从鼻尖漫延开来,五味瓶打翻,在心脏里肆意搅动。是痛,是遗憾,更是一种隐隐的绝望,犹如黑洞一样吞噬着她的幻想与希望。人活得太清醒,谁说不是一种折磨?贺嘉儿忽然想起太子书房里的那幅名家题字——《难得糊涂》,自嘲地笑了笑。

      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贺嘉儿太了解自己。她怎么可能与别人分享他的夫君呢?又怎么可能放弃她好不容易争来的官位,放弃光宗耀祖的机会……毕竟,在爱情之前,还有别的事,对她来说,更为重要。她是贺家排位第三的女儿,也是独女。她之前的两个姐姐,都不幸早夭,贺嘉儿则是贺志清老来得子的最后一个孩子。整个家族,都指望着她了。她从小就接受着双重的教育,既当男孩儿养,女儿家的东西也一个没落下。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成长与家庭,爱情在贺嘉儿面前,就不如在其他女子那里一般重要了。

      四季弯了弯嘴角,礼貌性地笑了笑,道:“请贺仪制放心,照顾太子殿下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是下官的分内之事,下官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殿下的。若有什么疏漏或不足的地方,还望贺仪制不吝指教。”她的心也痛着,她也有她的无奈与绝望。

      难道她,就有可能和王俊凯有个光明的未来吗?
      不如说,她比贺嘉儿所拥有的可能性,更低。

      3.

      四季端着点心,心事重重的回到太子宫中,王俊凯正由其他小宫女们伺候着穿衣。王俊凯闻声,朗声朝外问道:“是四季回来了么?”

      她稍稍定了下神,使了个眼色让下人将点心布好,整理了一下衣物,快步走进了寝殿:“是,殿下,您叫我。”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太子轻轻揉了揉眼睛,似乎尚还有些睡眼惺忪。
      “是下人们伺候不得力吗?”四季抬眸,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殿中的其他人,吓得小宫女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退到一边,噤若寒蝉。
      “唔,那倒没有,只是缺了你,总是不习惯。”王俊凯弯起嘴角笑笑,和煦纯净中,似乎还透着一丝依赖,“四季,刚才我做了个梦。”

      四季亲自伺候着太子殿下更衣,一丝不苟,而又游刃有余。她恭敬地准备聆听,王俊凯却欲言又止,未有只言片语。

      他梦到贺嘉儿。梦到那日在他的书房,他将算命先生给他的话,写在纸上给她看。
      嘉儿清泪如珠,他却不知为何。如今他懂了,梦浅情深,心中不免多了痛楚与惆怅。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却怎奈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作为储君,王俊凯自然明白,哪怕贵为天子,也不能事事尽如人意。只是那时年幼,还以为,至少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厮守,没想到,这反倒成了最大的奢求。

      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剑眉星目,轮廓逐渐硬朗起来,看久了,竟觉得镜中人有些陌生。不知何时,眼神中更添了几分深邃,眉宇间也染上了若隐若现的愁容。王俊凯年十七,东宫太子,已娶亲——他的人生,何尝不是顺意快意呢?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皇位,他得来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帝王家无情,逼着他要做一个无心的人。

      想起嘉儿,王俊凯忽然拉住了四季的手,温柔地笑道:“对了,上次的事还未来得及好好谢过你。多谢你仗义挺身,救了嘉儿一命。”
      “殿下,您……”四季愣了愣,慌忙低下头,道,“这都是四季应做的事!”
      “不,我明白。”王俊凯抿了抿嘴唇,眼底有些无奈与自嘲,“这宫里,趋炎附势的人少过么?能独善其身的人,又如何愿意趟这浑水,你自然也不必。所以,我谢谢你。”
      “殿下——四季担当不起!”
      “你自然担当得起。”王俊凯扶快要跪下的四季起来,柔声道,“别把我新赏的绸缎襦裙弄脏了。对了,还有一事我想嘱托于你。”
      “殿下请说。”
      “我现在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嘉儿那边必定有很多我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也知道,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若是她那边有什么不便或需要,还请你替我多加照拂。”
      “……是,谨遵殿下吩咐。”她的心重重往下一沉,无声地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海之中。

      四季只觉自己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她夹在上官珠玑和贺嘉儿之间,左右为难,却又难以中立。可真正令她感到伤感的,却是那对神仙眷侣的心有灵犀。就连道谢,都是这样一前一后,首尾呼应。纵然她是最了解太子殿下的人,终究不是他的心上人。王俊凯以为她是恭谨自持的局外人,所以总是看重她,珍视她的旁观者清,又怎知她不是剧中人?

      4.
      叹息与无奈中,时光依未曾放缓过脚步。
      宫里的风波逐渐平息,迎来了元宵佳节,上官珠玑也总算解了禁足。

      往年的元宵节,王源总会带着以稀上街玩儿,今年却奉旨要陪伴太子殿下,推辞不了。以稀听了,虽有些低落,也不甚理解与同情。王源说太子殿下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做妃,无法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她不免暗自庆幸,虽然自己身份低微,到底是少爷所钟爱的,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就觉得幸福。

      王源去与王俊凯汇合前,已经吩咐好了车马佣人以及玲珑,让他们带着以稀一起上街游玩。以稀也想着,与其在家中孤零零的触景伤情思念小爷,不如和府里亲近的小厮们丫鬟们一起出去热闹热闹。

      殊不知,王源说去伴驾只是借口,他早已有了巧妙的万全之策,他想要给以稀一个惊喜。王俊凯元宵节出宫,称是和王源一起,实则是去与贺嘉儿相会,王源自然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满口答应下来,并且连家里人和以稀都瞒住了,免得在人前露馅。另一方面,近来在府里,他与以稀过于亲昵的关系总是处于高压之下,再如往年一样一同出游,只怕是不妥,与太子殿下互为掩护,事情反而好办了许多。王源早就和陪以稀的下人们商定了汇合的地点,到时将以稀引去那里便可。

      夜幕才刚刚降临,锦城的街道上就已经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各色各式的灯笼悬在头顶,底部还结着彩签,上面写着供人赏玩的灯谜。元宵灯会,自然是少不了天府国的美食小吃,路边的小摊小贩摩肩接踵,热情地吆喝叫卖着。

      王源用过晚膳早早便出了门,以稀还得料理好家务后才能告假上街。

      王源穿着一身简洁的布衣便服,打扮得像个清贫书生,不过依然是挺拔英俊,举手投足间,尽是骨子里抹不去贵气。他早早的在以稀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等得无聊就带着人无所事事地踱步徘徊。

      “小爷,来了来了——!”
      “嘘!”

      闻言,王源立刻拉着随身的小厮闪躲进了人群之中。以稀和玲珑走在最后,玲珑开心地四处张望着,时而激动地拉着以稀看东看西,时而拉过灯谜来猜;但以稀,看起来却没那么兴奋……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王源的视线越过络绎不绝的行人,定定地落在以稀身上,便移不开。以稀穿着过年时缝制的新衣,月白色的蜀锦,上面绣着粉色的桃花,清雅脱俗。

      以稀心中,满满都是王源,想着他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哪有心思和大家一起逛庙会、猜灯谜呢?

      对于她的心事,他自然也是了然于心,不觉怦然心动。自己心上人的痴情,难道不就是那洪水猛兽,轻易就俘获了你的心?王源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也不顾什么礼数人伦,就在那川流不息的街心,紧紧抱住她,直到永恒。

      不过,他有他的计划要完成。

      终于等到他们一行人去摊位买孔明灯和火烛,王源悄悄靠近他们,做手势让他们都走开,佣人们心领神会,笑嘻嘻地识趣退下,只留下未知未觉一直在出神的以稀一人。

      “老板,这位小姐买的东西,算我的——”
      王源笑笑地凑近她,声音爽朗又带些甜蜜,眼睛弯起来,笑容璀璨丝毫不比夜空中的满月光芒逊色。

      5.
      以稀目瞪口呆地回过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小爷!您、您不是——”
      “嘘。”王源轻轻将食指压在她柔软的双唇上,另一只手拉住她,“跟我来。”

      “哎哎,客官您还没付钱呐——!”老板叫嚷着,以稀手里可还拿着一个孔明灯和一支蜡烛呢。
      “喏,不用找了,老板生意兴隆啊!”王源潇洒地一抛,银锭便稳稳落在老板的小桌上。他没再理会其他,一直将以稀带到了僻静处才停下。

      两人相对而立,都喘着气。王源笑笑地看着她,以稀则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人真的是小爷。小少爷的穿着很奇怪,一身布衣书生的打扮,完全不是皇亲国戚的派头。这样倒也好,走到哪儿也不算打眼。

      “您怎么会在这?”以稀好不容易缓过劲,问道。她又是兴奋又是疑惑,满脸通红,遇见那一刻的欣喜若狂还未消退。
      “不行么?”王源弯起嘴角,想起以稀之前的样子,不禁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刚才灯会上心不在焉的,也不怕和大伙走散?想什么呢你?”
      “……”以稀不说话了,咬着嘴唇,绞着手指,也不看他。除了想他,她还能想些什么呢?往年的元宵两人总是在一处过的,今年忽然分开,心里怎会不低落呢?以稀的双颊依旧绯红,哪怕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得清楚。王源不就是在明知故问?

      他就是在明知故问。

      “好啦,你还难为情了。”王源倒也不迫她,温柔地拉起以稀的手,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路上,王源去买了孔明灯。按照习俗,元宵佳节除了猜灯谜吃元宵,还要放飞孔明灯祈愿。今年的愿望,他早已想好了。王源带她走到了锦江边上的栈桥,早已备好的船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人们都在灯会热闹着,他们却心有灵犀地想寻一处僻静。

      王源没有请船夫,他只想和以稀静静待着,所以便自己撑船。将船撑至江心,王源停了下来。这个地方现在前后无人,远处的船只看不清是静是动。寒冷的夜色下,两人呼出的一团团白气仿若棉花一般,两岸通明的灯火,倒是看得人心里暖暖的。街道上的热闹嘈杂,到了这江心,便再也激不起涟漪。

      “以稀,你冷吗?”王源走到甲板前端,以稀提着灯笼正正地立在那里,烛火的红光映得她的小脸绯红如醉,我见犹怜。
      “不冷,小爷你呢?”
      “撑船呢,不冷。”他开朗地咧嘴笑笑,伸出手给她道,“不信你试试。”
      以稀轻轻地放下灯笼,双手捧过王源的手,嗯,果然是暖暖的,甚至微微有些汗。
      “来,我们放孔明灯吧!”

      早在谋划时,王源便备齐了所有东西。笔墨纸砚,一样俱全。据说元宵之夜将愿望写在孔明灯上放飞,愿望便会实现,是年,他还真有那么一个迫切想要成真的愿望。船舱里更暖和些,随着夜晚的水波轻轻摇晃着。就像在府里一般,王源端坐在桌前,以稀在一旁仔细地磨墨,静谧而美好。

      “那我先写咯。”王源提起笔,说道,“我写上半阙,你对下半阙,如何?”
      “遵命。”以稀笑笑,高兴地点了点头。诗词歌赋,她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之乐于学习,对诗对词,从来不在话下。小爷这是想考考她?这可难不倒她。

      上阙很短,区区三字,却让以稀红了脸,噤了声。

      “天不老,情难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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