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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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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1.
王源跪在殿中冰凉的地上,眼睫低垂着,背脊却挺得笔直。
璟亲王福晋,侧福晋,以及侍妾按照地位高低分坐堂中,每个人面上都是不苟言笑。
“源儿,你是家中独子,王爷向来疼爱你,也希望你做事懂得分寸。从前你年幼任性,我也不曾苛责于你,而最近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崔氏的声音越发严厉起来,怒道,“今日竟被我亲眼撞见你与侍女大庭广众卿卿我我,这成何体统?”
小王爷端正跪着,堂内烧着炭火,倒也不觉冷。膝下的青砖地板又凉又硬,稍跪久些膝盖便开始酸麻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也顾不得膝盖的不适,只是一想起被罚在这冰天雪地里在冷水中盥洗衣物的以稀,不自觉皱紧了眉。王源知道福晋不喜欢自己的母亲也不喜欢以稀,在她面前从来都知道收敛,不曾放肆。之前他不过是和以稀在廊下拖着手说笑,却不料被路过的福晋崔氏看见,崔氏极少来他住的地方,今日也是巧了。
“崔姐姐息怒,小王爷尚且年幼,姐姐切莫气坏了身体。”龙氏适时奉上一杯清火的菊花茶,安抚道,“小王爷既然那么喜欢那个侍女,不如就赐给他做个通房的丫鬟吧。府中的人,我听闻那位是自小服侍小王爷的,知根知底,不是挺好的么?”
“你闭嘴!”崔氏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殊不知,龙氏却是故意的。
今日若不是龙氏邀了福晋去小王爷住处附近看还没开败的桂花,福晋又怎会踏足于此以至于撞见些不检点的事儿?龙氏可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于她都没什么坏处。
小王爷的生母林氏,自然是想要自己儿子顺心顺意。而以稀又是她自己一手调教的,自然是放心的儿媳人选,不说当个什么福晋侧福晋,侍妾总是可以的。若是真促成了这桩喜事,林氏母子也就顺理成章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从今往后便也都要念着她的好了。若是不成,也无妨。龙氏毫无损失。她明知福晋与侧福晋之间的恩怨,无端提起此事只会被认为她和林氏串通好了,激得崔氏表态,以后只会更加厌恶他们。
“崔姐姐恕罪!”龙氏一个寒颤,手里的茶杯跟着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扑出来了些。琳琅赶紧上前为她擦拭,立刻吩咐人打了凉水过来。
“源儿,此事是你做得不对。”
原以为林氏会护子心切,却不曾想她竟也出声附和着福晋训斥小王爷:“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为何还是如此不检点?”
“是,是儿子错了,请母亲和姨娘们息怒,源儿下次不敢了。”王源也不顶嘴,心中虽有困惑与不服,但依旧谨记着母亲的教诲——若想达成某事,必先潜心静气,万万不可耐不住性子。他神色平静地跪着,不卑不吭地聆听着崔氏严厉的训斥。
2.
已经是隆冬腊月了,那井里的水寒冷刺骨,以稀的手浸下去,须臾,就被冻得没了知觉。
院子里的花草大多都凋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没了绿色整个花园也显得失了生机,变得压抑。
她从前不曾做过这些粗活,并不拿手,更别说在这风口上顶着寒风劳作,细嫩的双手泡在凉得彻骨的水里,控制自己的双手都显得艰难。
可她丝毫不能抱怨,只能怪自己疏忽大意,仗着王源的宠爱恃宠而骄,得意忘形了。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以稀只想快点洗完这些衣物,可又谈何容易呢?她加快了动作,想着出汗了便不冷了。可以稀忘了这已是年末。锦城虽然夏季高温炎热,但冬天并不见得温暖。
身上冒着一层薄汗,呼啸的冷风再一吹,以稀病倒了。
等以稀做完活计回房的时候,王源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小王爷焦躁地在房里踱着步,门一开就立即迎了上去。
“以稀——!”
他着急地唤道,忙握住她的手查看。以稀的手冻得红肿,不似往日的柔软细腻,冰凉而僵硬,那股寒意一直蹿到了他心里,紧紧地攥住了那颗心脏,硌得生疼。
“小爷,以稀没事。”见到他,心中的一切惶恐与忐忑又都安定了下来。以稀用力地弯起嘴角,脑中已经混沌一片,硬是强撑着跪下行礼,“以稀给小爷添麻烦了,还望小爷宽恕了以稀这一回!”
“说什么呢——快进来!看你成什么样了!”
王源拉着她进屋,心烦意乱地重重关上了房门。她一直打着寒颤,脸上还有一抹病态的潮红,小王爷看着心疼无比,吩咐玲珑将已经熬好的一剂浓浓的姜汤拿来给她暖身子。他也没办法,好巧不巧就是被崔氏撞见了。崔氏一直主张着要将以稀嫁出去,十六岁的以稀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府中女眷大小事宜都由福晋段决,要不是他一直坚持不肯,加上有父亲的支持,凭他一己之力想要留住以稀,难如登天。
而他也不能争,不能用强。为了这件事,王源一直很是苦恼。母亲总是劝慰他崔氏总有一天会松口的,但看今天这个形势,只怕是不妙。
3.
屋里的炭火被烧得暖烘烘的,以稀换上了一身干爽的寝衣被王源安置在柔软的被窝中。因为刚刚喝过了姜汤,再加上发烧,只觉得脸上烫得可以煮鸡蛋,而被小王爷握住的双手却还是寒凉如冰。
“你是不是发烧了?”王源有些焦虑地望着她,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一直暖着她的手想让她赶快好起来。让以稀浣洗衣物着实算不上什么,只是以稀从小身子便弱,一着了风便病倒了。从前小王爷也不如现在这般强壮,所以一人一旦生病,两个人就要被隔离开来以免传染,因此,王源最怕的就是生病,不论是他自己也好,以稀也罢。
“小爷……我……”以稀挣扎着想要说话,怎奈嗓子干哑得难以发声。
“好了,别说话。”王源抱着她轻声哄道,“我已经叫人去抓药了,你再忍一忍,好么?”
“嗯……”
他将以稀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那憔悴的病容,心中五味杂陈。她的脸依旧通红滚烫,灼得他心焦。王源放不下心来,低下头,轻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
以稀的病发得急,来势汹汹,很快就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以稀……”王源低声急急地唤她一声,转而又自持地咬住嘴唇噤了声,轻叹口气,心中的不忍与怜惜跃然眉心,只可惜怀中的人儿不曾目睹。
“小王爷,药煎好了——”玲珑的步子又快又稳,捧来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手中的托盘上除了药剂,还贴心地备了一叠蜜饯。
“知道了,”王源回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道,“等药凉一点,我再叫她。”
暖暖和和地在王源怀里睡了一阵,以稀总算是缓过劲来,渐渐转醒。睁眼正好遇上他焦急关切的视线,心中满是愧疚。哪有这样不中用的下人呢?一点粗活都干不好,还要害得主子担心……
“醒了?正好,药也不烫了。”他霎时松了紧蹙的眉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如既往,如那冬日里那稀有和煦的阳光,驱散云雾与细雨。
“小爷……”以稀挣扎着想要自己端着碗喝药,可怎奈浑身无力,高烧未退,连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王源亲自一口一口喂她服药,不远处地其他侍女们不免投来艳慕的目光。吴以稀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能得小王爷这样宠爱。凭她是谁呢?连个小家碧玉都不如,不过是个死了父亲又被母亲过继到王府中的丫鬟而已。
喝过药又休息了一阵,以稀觉得身子清爽了不少。王源不能落下功课,于是便捧了书坐在床边读。以稀见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不安,赶紧请他回去好好温书,自己已无大碍,不用在意了。
“嫌我烦了?”王源咧嘴一笑,丢下书卷,轻轻地搂过柔弱无骨的她,柔声道,“以稀,你听过那句话没有?请神容易送神难。小爷我偏就不走了!”
“小爷,可是……”以稀私心自然是希望能有他的陪伴,可他不仅有功课加身,更别说今天才被责罚,理应避嫌疏远几天才是。
“别可是了,还发烧么?”
小王爷双手捧着她发烫的脸颊,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她的——
4.
太子所居的寝宫明亮宽敞,一砖一瓦,一器一物无不用心雕琢。屋内的陈设自然更不必说,尽是些稀世珍宝。太子不喜繁杂装饰,自入主以来,已命人整改了不少。每日晨起,宫人们便开始清扫宫殿,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都不放过。王俊凯喜净是出了名的,哪怕一丁点的灰尘都会令他不悦。深谙这一点,作为掌事宫女的四季更是在日常清扫上用心,确保整个宫殿一尘不染。
是日,太子正午睡。四季伺候他歇下后便也回到了自己房中小憩。连日来,太子习武的时间增加了,他也显得格外疲惫些,午睡时间自然也长了。四季稍稍打了个盹,便寻思着去小厨房看看,打点下午的点心以及当日的晚膳。
在她的打理下,太子宫中的大小事务都井井有条。王俊凯也对她谨慎细致的工作赞不绝口,四季算是整个天府国最知晓他心意的人了。
“见过四季姑姑——”
丹凤眼轻轻眨了一下,四季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不急不慢地踱着步,目光淡淡地扫视着小厨房里的一切,如葱白一般的纤指若有似无地划过案板,身后的众人心中不禁捏了把汗。
有人急切地出声道:“姑姑,小厨房每日都严格按照您的要求,除了一日三次的大扫除,每隔半个时辰就小扫一次,是断断不会出差池的!”
“紧张什么?”四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指腹的确没有灰尘的涩感,便道,“你们既如此用心,甚好。太子殿下的一饮一食是重中之重,决不可有任何疏漏。”
“是!”答毕,一众人都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四季长相并非凶神恶煞,但她从来说一不二,赏罚分明,性格也冷淡,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所以下人们也都服她敬她,无论如何,能得太子殿下重用的人,必定不是小人物。
“今天的茶点都准备了什么?”四季揭开紫砂锅的锅盖,屋内一时香气四溢。
“您仔细烫着——”有人关切地提醒道。
“今天备下了红枣桂圆茶配栗子糕,桂花银耳羹配桃酥,以及枸杞酒酿圆子。”
“不错。”四季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点头赞许,“今日天气阴冷,上午殿下又体力上多有消耗劳累,这几样都能够补充些体力且性平温和。”
“谢姑姑夸奖!”小厨房的众人一听,都喜形于色。
四季对太子殿下的上心,那大约是皇上皇后以及最宠爱太子的太后都不能及的。闲暇时拿她说嘴,都说四季上辈子大概是抛弃了王俊凯的娘,所以这辈子才要为奴为婢,加倍补偿他。
5.
四季选了红枣桂圆茶,想着太子殿下不喜甜食本想免去栗子糕,转念一想,今天王源也在,便又留下了。四季带着一队侍女,步履轻快而稳健地朝寝宫走。
晌午十分是宫中最闲散的时刻,主子们都歇下了,下人们自然也得以松口气,免不了就爱嚼嚼舌根子打发时间。四季平日里从不理会这些闲话,只要他们不说得太过分,她也不多言语,凭他们自个儿找找乐子。只是今日的话,让四季不得不在意。
“哎,你知道么?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了,是上官家的小姐。”
“是么?我一直觉得咱们殿下属意的是贺家的三小姐呢。”
“可不是么?我也这么觉着。只是这是太后和皇上的意思,说是殿下已年满十六,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
“也是。”那人顿了顿,笑着叹了口气说,“那接下来可有得咱们忙的了。”
“嗯,听内务府那边的人说,日子都定了。说是新岁不宜加封,只等过了年成婚呢。现在内务府那边已经开始赶制册封礼了。”
“不知道贺家三小姐这次会不会一同入宫,如果一同嫁进来的话,会给个什么位份呢?”
日子都定了么……
不自觉,四季的双眸暗淡了须臾,这抹暗淡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淡然而宠辱不惊的眼神取而代之。也是,王俊凯十六了,正是纳太子妃的最好年纪。她有什么可感伤的呢?明明和她毫无关系,她依旧会伺候在太子殿下左右,仅仅是多了个叫做太子妃的主子罢了。
上官家的小姐,便是天府国当朝左相的千金,上官珠玑。她的母亲是大学士的女儿,绝对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而当朝左相又是太后的表兄,所以上官珠玑无论论门楣、论家世、论相貌、论才情,都配得上做太子妃,更别说是太后皇上钦点的。大约王俊凯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出身于宫墙之内,早慧的他何曾寄望于在这里寻得爱情与心上人呢?一切不过门当户对,事关荣辱罢了。
王俊凯醒了,便唤已经候在外面的四季进来。
四季替他穿戴整齐,王俊凯对着铜镜观察着自己的仪容,不容有闪失:“四季,王源呢?”王源说有私事想和他聊聊,所以他故意留他下来,本来今日午后是没课的。
“小爷一直在偏殿候着呢,在练书法。”四季柔声答道,示意宫女去传王源过来。王俊凯和王源不同,吃饭时总爱有人陪着说话。
“嗯,传他过来吧,一起用茶点。呵,练字——”太子殿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他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有求于我么?还得练字静心,也不午睡。”他一脸“你说是吧”的表情从镜中打量着四季。
“是呢,奴婢早就吩咐人帮小爷把床铺好了,可小爷说不习惯,便没睡。”
“渴死了,先拿茶来给我喝一口。”
“是。”
端着红枣桂圆茶的宫女立刻上前奉茶。
“今天是什么?”他问。
“回殿下的话,今天是盏红枣桂圆茶,甜蜜温润,喝了暖脾胃,也能补充些体力。”四季毕恭毕敬地答着话,牵出一个习惯性地笑容。
“……噢。”王俊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半晌才吭声,问道,“茶是很甜,但怎么看你这笑,却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