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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与梦俱明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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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外是一轮皓月,安详静谧。
帝王从睡梦中惊醒,值夜的小黄门急忙赶来点上灯火,却叫李忱挥手清退,这空荡荡的大殿又只剩他一人辗转反侧,再难入睡。
这内宫众人都知道,当今皇上太过勤政,每每看书至深夜,烛火都燃尽了才去休息,宫人们都笑称皇上“老儒生”。
若是阿媛还在,定是美人含怒夺灯去, 问君知是几更天
阿媛,朕又梦见你了。总记得在黄檗山的三年,那时我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太后、兄弟、子侄要对我赶尽杀绝,朝野上下无人相信我也曾光辉烛身。泱泱大唐,偌大长安,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人盼着我能活着回去。
薛炎像是神明一般带我杀出重围教我武略文韬,你如仙女一般收留了我这一颗辗转漂泊的心。我跟着你爹读书练武,衣衫破了总是交给你来补;夜里看书忘了时辰也是你夺灯而去;你告诉我,我是你心中的君子英杰。
好奇怪,明明我已经一无所有,东躲西藏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几年,有了你却仿佛拥有了全天下。
阿媛是这不仁的天地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我曾答应薛炎君臣两不相负,也答应你共卿白首。本以为你我苦尽甘来,我还是轻易践诺,你若怪我罚我,便日日入我梦来,可好?
迢迢牵牛,皎皎河汉,明月楼高,酒入愁肠,月空朗朗无人应答。
第二日一早,崔珩便收到了小黄门传来的谕旨,叫即刻进宫。崔珩不敢耽搁,急忙洗漱去了。延英殿门口遇见了同来参见的宰相崔慎、白敏中、大理寺卿卢商、宰相令狐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德裕、神策军中尉马元贽。
崔珩一一见礼后,与父亲避开,站到了卢商身后,崔慎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天地君亲师,礼不可废。
这些人里除了崔珩这个黄毛小子以外,李德裕年资最高,便先开口问道,“文良,你可知皇上为何匆忙传召?”
叫文良的宦官不敢隐瞒,回礼说道,“禀告五位大人,皇上四更时分收到兴教寺传来的丧报,黄檗禅师殁了。”
六人俱是一惊,文良用词谨慎,一个殁字,方知这禅师绝不是大限已至坐化圆寂,此中必有内情。
黄檗禅师是皇上极为看重的,学徒遍布海内,户部侍郎裴休便是希运的俗家弟子,且在今上潜龙避难之时有收留保全之恩,此番黄檗禅师带着弟子前来长安宣教便是皇上授意。此番禅师不明不白死在长安,若不找出说法,实难服众。
众人心里思绪万千,却听见里间皇上传召,忙板起面孔,入内觐见。
李忱坐在正中宝座之上,面色青白,眼圈竟有些发红,笃信佛学的他,面对恩师之死,焉能不悲?
众人落座,四位老臣皆是天子近臣,崔珩不能插嘴,便只能坐在一旁听着。
原来黄檗禅师之死并非是唯一叫圣上烦心的。沙洲首领张议潮张议潭两兄弟于陇西招兵买马,也让皇帝担心不已。河西之地自安史之乱以来,孤悬域外多年,朝廷忙于内乱无暇西顾,河西至今情况不明,二张是助唐还是反唐皆无半点头绪。虽然其父张谦逸虽曾为工部尚书,却早已辞官归乡,与朝廷音讯断绝。
“思来想去,河西二张做首领不能安朕心,需派出朕的得力心腹才能使张议潮张议潭二人不敢轻举妄动。马将军,你便领钦差之职,替朕抚平河西。”又想了想,“黄檗禅师一事交由大理寺暗中调查,对外先称大师坐化,不可泄露半分消息。”
马元贽、卢商起身领旨,李忱遂又把目光落在一直不曾言语的崔珩身上,“苍珮,你可有什么话说?”
早先听说皇上聪敏非常,过目不忘,只听过一遍的名字,见过一遍的人,第二次见便能亲切地喊出名字,崔珩想,今日自己面圣不过一两次,皇上便能便记住了他这生僻的名字,看来皇帝之聪慧绝非虚传,心中愈发敬佩几分。
“臣以为薛涛窃银案、黄檗禅师一案与陇西动乱或有关联,望皇上明鉴。”李忱深深凝了他一眼,崔慎大呼不好,竖子口无遮拦,只是想向皇上言明利害,可是这话皇上听来便是崔珩也想插手陇西军事,只恐这孩子失了圣心,搞不好还要牵连大理寺和整个崔家。
崔慎正要起身谢罪,忽然听皇上含笑开口岔开话题,“崔卿这二子一女俱是以斜玉为名,珮玉为字啊……”崔慎回想一下,长子崔瑄字藻珮,次子崔珩字苍珮,长女崔琳琅字兰佩……确是斜玉为名,珮玉为字。
“这王呀玉的凑成一堆,是想做天子之玉吗?”皇上轻飘飘的说出了这句。满屋的人都吓得三魂出窍,崔慎更是颤抖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崔珩淡定起身拱手道,“家姐伴皇上于后宫,我与兄长伴皇上于前朝,崔氏的三块痴玉愿永佩帝王身侧,九死无悔!”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好个永佩朕身侧,九死无悔!崔卿,你生了个好儿子呀!真乃君子如珩,缨绂有容。朕今日加封你为太子少保,盼你能早日为朕分忧。”
崔慎打量着天子眼底的信任,确认无误,才松了一口气,领着儿子谢恩退下了。
崔慎崔慎,人如其名,慎之又慎,今日却让儿子吓了一跳,好在有惊无险。出了延英殿,令狐绹在他们父子身后说道,“老臣侍君多年,奏事之时也常常汗流浃背,”瞧了瞧崔慎湿透的后背,老狐
狸幸灾乐祸一笑,转而对崔珩说道,“侍君谨慎些是应该的。”
崔珩连忙谢道,“多谢伯父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