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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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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微生川照时去时言家。
刚刷门禁卡进去,就看见姜沅在等电梯。
红色数字由“二”变作“一”。
“嗨,早上好,又碰见你了。”姜沅主动打招呼,看见他手里的卡,“哎,你有门卡了啊。”
微生川不擅长应付女生的热情:“嗯。早上好。”
姜沅新奇:“我一直觉得你跟时言一样冷漠,居然会说‘早上好’。”
微生川这回是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叫姜沅。三水元。时言的邻居哦。”姜沅笑眯眯地,不在意他的沉默,“你叫什么?上次我晨跑回来,也是这时候遇上你,找时言什么事吗?”
女生语气轻快,不容易让人觉得冒犯。
“微生川。”他说,解释了一句说过无数次的话,“我姓微生,单字川。我给她弟弟补课。”
姜沅惊喜地拍了下手:“这个姓我翻百家姓的时候见到过,第一次碰见活的哎。是呼延归海……什么微生吧?”
“羊舌。这个姓估计更少。”活的。微生川笑了下。
从小到大,学校里贴的红榜上,永远找不到
姜沅怔了下,心里想,他笑起来,比正经地摆着脸,好看多了。
电梯滴得一声响,姜沅回过神来,与他告别:“再见。”
微生川回了一句,头也不回。
沅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就像在草丛里捉了只兔子,正待细细打量,它却溜走了。
*
时言这次打扮得体,头发束起来,又是职业装。
微生川问:“要出去?”
时言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恍然觉得失言。也不长记性,第一次也是。好在时言不挂在心上——微生川知道,她哪里是大方,纯粹不在意而已。
“有点事,待会回来。”时言站在玄关换鞋,她垂着头,头发垂下,遮住她半边脸。微生川看不到她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她眼睛向来如深潭,硬要去探,只能看到自己傻里傻气的样子。
“中午有空吗?”
微生川想起宿舍里“嗷嗷待哺”的舍友。
时言穿上鞋,直起身,侧眸看他。微生川说:“有。”
“那我请你吃顿饭。”没等微生川回答,时言朝房间里的时晨喊了句,“等下给微生老师倒茶。”
时晨不知听没听进去,遥遥地应了一声:“哎,好!”
时言接着看微生川:“那你们等我回来。”
她似乎没觉察到这话里的歧义,目光落落大方,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即使是说了这样容易引起遐思的话。
微生川想起年幼时,父亲出门,也这么对他们说,“你们乖乖在家,等我回来”。他轻轻地,嗯了声。像是绵羊在入睡前的轻哼。
时言没再多言,踩着高跟鞋,哒哒地出了门。
微生川听着那“啪”的关门声,久久回不过神。即便人如硬冰,待人礼数却是尽到了,这也让人觉得疏远。
时晨等了会,不耐烦:“微生老师!”
微生川扯了下包,走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叫时晨,比头一次轻松了很多。该会写的都能写对,有点难度的,他也愿意写,整个人像弯曲的铁丝,轻易就拧正了。
微生川心思没放在这上面,到了一个小时,他说:“休息一下吧。”
时晨趴在桌子上,没开音响,就瞧着微生川。
他看完时晨刚写完的试卷,正确率很高,根本不像时晨这种,连氯化钠和氢氧化钠都分不清的人写得出来的。微生川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头,正和时晨视线对了个正着。他愣了下,被看得浑身不适,问:“怎么了?”
时晨笑了声:“微生老师,你挺好看的。”
微生川不扭捏,“嗯。”
“你挺不客气啊。”时晨乐了,“估计我姐夸你一下,你得上天。”
微生川心里一咯噔:“什么意思?”
时晨耸耸肩:“没什么意思。我姐从来不夸人的,尤其是男生。”他意有所指地看微生川一眼。
这天阴着,绵绵地下了雨,一点一滴地,从屋檐滴落,吧嗒吧嗒地响着。
“为什么?”
微生川沉默了一下,问。
“什么为什么?”时晨直起身,“我姐为什么不夸人吗?因为她不喜欢男人啊。”他狡黠地笑着。当然是假的。
微生川差点脱口问“她喜欢女人吗”,好歹憋回喉内,只说:“你为什么耍我。”
时晨知道他发现了。他语气平淡,没一点责怪生气的意思。时晨就回答得吊儿郎当。
“我就觉得好玩,骗你的。”时晨踩着地板,一下下晃着椅子,“我又不傻,初中化学那么简单,也不至于学得那么差吧。微生老师,你太老实了。”
“骗人很好玩吗?”
微生川声音骤然大了起来,连时晨都被唬了一跳。话咽了半天,说不出口。不知为何,时晨觉得,微生川是有点动气了。但他自由散漫惯了,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反正他只是他姐请来的家教,所以时晨并没有道歉。
*
时言很快回来。微生川已经收拾好包,坐在客厅里。时晨一直觉得他木木的,不开朗,不阴郁,就是很木。实心木头敲起来还响,他就是根朽木。而时言,属于木以外的另一种境界——冷。
时晨觉得,如果不是他亲姐,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相与不来。相反微生川这种,挺好欺负的。
但他也不晓得咋触着他逆鳞了,时晨不会反省,由着微生川沉默。
微生川是能憋得住话的人,坐在后座,看着窗外,一路上就回了时言两句话。
“吃什么?”——“你决定就好。”
“中餐,西餐?”——“中餐吧。”
换做时晨,肯定受不了微生川这种冷暴力,然而这两人偏偏是一类的,气氛一度跌至冰点。
时晨烦躁地闹头发。他直勾勾地盯着前车窗。擦的干干净净,除了交强险标志、环保标志、车险标志,什么也没有。常人爱在控制台上摆些摆件,或在车后视镜上挂“福”。没有,时言车上什么都没有。时晨无聊时,想揪根毛都揪不成。
午饭时间,往市中心去的路有点堵,时言不爱开广播,除了发动机细细的嗡鸣声,就是车喇叭声。时晨浑身不舒坦:“姐,能放歌吗?”
“放吧。”时言手敲在方向盘上,过一会,踩油门,挪一点。
时晨在控制屏上点了几下,一首首歌划过,Taylor、Youth、The Beatles、孙燕姿……时晨爱听英文歌,爵士、嘻哈、美国乡村音乐,都有。他忽然觉得没意思,又退出。
时言瞥他一眼。
时晨重重地靠回背影,开始发呆。
他们选了家生意挺好的中餐厅,时言包了间小包厢。一顿饭吃得沉默,席间,微生川去上了趟厕所。
时言胃口不很好,事实上,正餐她吃的向来不多。有时候忙起来,只抓点蜜饯一类零食填肚子。她放下筷子,问时晨:“你又惹什么事了?”
时晨埋头吃饭:“什么什么?”
对自己弟弟,时言向来没太多耐心:“还用我再问一遍?”
时晨嚼着饭,抬眼看她神情,咽了饭,缴械投降:“也不知道我瞒他我学习怎么惹着他,反正惹他不开心了。姐,你说他是不是太实心眼了啊。”
时言半晌没作声。时晨以为这事就这么翻过页了,继续吃饭。结果时言又说:“道歉。”
啥?时晨瞪大眼,“要我跟他道歉?凭什么啊?我又没做错什么。再说了,姐,你太偏袒他了吧。”
时晨挺委屈的。他一向崇尚君子不弯脊梁骨。自己跟时言亲姐弟十几年,还是头回,叫他和外人道歉。
时言眼里平静无波。像高原的冰湖。时晨常想,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呢。
她握着筷子,往碗底戳了戳。态度不言而喻。
他姐这是和他杠上了。
时晨嘴角往下撇:“好好好,怕了你。我道就是了。”
直到饭吃完,时晨还是没开得了这个口。
时言不逼他,也没使眼色——逼出来的道歉,没有一点诚意,人微生川愿不愿意接受还说不准呢。
时言起身结账,微生川拦着她:“我结吧。女人请客不像话。”
时言讽他:“你还活在二十世纪呢。”又说,“没什么好拦的,就当答谢你教我弟弟。”
微生川放了手。时言喊来服务员。
时晨忽然懂了。
他站起身,面朝微生川。“那个,微生老师,不好……意思啊。”声若蚊蝇。
微生川树懒一样偏过头:“啊?”他眨了下眼,“啊。嗯。”
时晨看着时言抽出卡,递给服务员,没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