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归雁栖迟

3、第三章

　　微生川没和时言提过会有下课时间，实在忍受不了噪耳的音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专业书。

　　也不知看了多久，房间里的音乐自始至终没停过。隔音不错，但时晨实在开得太大。

　　时言本来挺放心的，专心于工作，打算放松一下时，听出不对劲，出来查看时，微生川正孤身一人坐在外头，而时晨房里传出富有强劲节奏感的音乐。

　　时言皱着眉走上前，长期的伏案工作导致脖颈酸痛，一边走，一边扭脖子。

　　于是，微生川听见声音抬头看的时候，她就一副正在热身，像是准备来找他干一架的样子。

　　时言眉头没松，活动着筋骨，见他看来，问：“你怎么出来了。”

　　“下课休息一下，你弟弟放歌太吵，我就出来看书了。”微生川合上书，如是答道。

　　他闻到她身上的烟味了，不禁想，是工作压力太大吗？需要靠吸烟来缓解。

　　微生川看她。

　　头发撸成一把，束在脑后。衣服系上了扣，修长的脖颈微微弯下。似乎是腰痛得厉害，走起路来像是狗熊一样笨拙。

　　时晨房里的音乐是时言强制关掉的，她走出来，语气平淡：“微生老师进来吧。”

　　微生川收拾好包，坐回原位，继续守着时晨写试卷。

　　时言像是对弟弟的学生不甚在意，留了句“好好学”就走了。

　　时晨已玩野了心，坐不住，见时言关上门，心痒痒着想开电脑，又不敢。半个身子伏在书桌上，唉声叹气，试卷弄得皱在一起，椅子被他摇得一晃一晃。

　　微生川忽然说：“其实化学挺好玩的。”

　　时晨闷声闷气，没精打采：“哪里好玩了？能让我炸学校吗？”

　　微生川想了想：“T/N/T炸/药在理论上，是可以在实验室制作的。但要用雷/管引爆，而雷/管你又不能轻易得到，所以还是没办法。”

　　“那你平常在实验室都做什么？”时晨被微生川引得直发笑，哪里会有这么老实的男人呢。

　　微生川仍是一本正经回答：“研究生在实验室做的实验比较枯燥乏味，像你们初高中会好玩一点，只要求你们掌握基础的理论实践就好了。”他一只手指点在试卷上的实验题上，“这种，你们在实验室做过了吗？”

　　时晨摇头：“老师说得过一段时间。好像是五六月份吧，中考之前会实验操作考试。真想不通，这种有什么好考的。”

　　“是会考，但不影响你的中考成绩，而且很容易。”

　　“那高考不考吧？”

　　“不考。”

　　时晨往后仰，手臂张开：“那就没问题了。”

　　微生川皱眉：“实验操作对你学习化学是有帮助的。”

　　时晨侧过脸，怀疑地盯着他：“奇怪哦。老师，你这么为我‘着想’，你是不是gay啊？”

　　“……”

　　微生川吐了口气。看来这份差事，找师范学生，不是没有理由的。

　　时晨笑得眼睛眯起来：“虽然你长得好看，但我不会喜欢你的啊。老师，你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唉，人帅招人爱，男女老少通吃啊。”

　　时言推门进来，看他就是这样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要学习不学习，一脸调侃笑地看微生川。

　　这笑她太熟了。每回被叫学校，他总一副这样笑地看门外偷看的女生，气得班主任冲过去一把关上门。

　　时晨与老师斗智斗勇过这么多年了，机灵得很，听见声音，压下翘起的椅腿，握着笔，装作很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时言一巴掌糊他头上：“笔都拿反了，装什么装。”

　　微生川站起身：“你坐。”

　　“不用。微生老师吃水果。”时言放下水果碟，另拎了条椅子，坐在阳台边，下巴一扬，对偷瞄她的时晨说，“你学你的，不用管我。”

　　颇于这样盯梢的压力下，时晨不得不，提起笔开始写物理。

　　说是水果碟，其实水果压根没切。

　　碟子是瓷的，很是好看。囫囵个的梨子苹果，像是只用水冲过一遍，旁边还放了把小巧的水果刀，上面沾着水。

　　时晨书桌旁有垃圾桶，微生川拉过来，两腿张开，手肘压在腿上，低头削着苹果。

　　时晨偷闲，瞄他。

　　微生川手指长，虽然皮肤不十分细腻，指甲不十分修整，但仍骨节分明，依旧耐看。

　　时晨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算特长，但胜在皮肤白。也不糙。他满足地转了下笔。嗯，耐看。

　　微生川削完了两个才停手。

　　他手巧，皮也没见断。

　　时晨见时言低头看手机，摸了个苹果，边嚼边含混地说：“老师你人真好，比我同桌好多了。老师你也吃嘛。”

　　微生川端着盘子，走到时言身边，喊她：“吃个梨子吗？”

　　时言注意力在手机上头，看也没看，伸手拿走。

　　窗帘敞开，此时出了太阳，阳光照进来，仿佛兑了水，稀淡得刺眼。落在她的发顶，拢出茸茸的光影。

　　她在查邮箱还是什么的，头挡着那光，在手机和手指上打下一片阴影。

　　不像平常女人，也不像他的前女友鹿瑾，爱在指甲上涂上鲜妍亮丽的蔻丹，时言的手指淡的出奇。更衬得她白。不愧是姐弟俩，都这样。

　　微生川望得微微失了神。

　　时晨根本坐不住，一个劲地看他杵那儿，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盯着他姐姐看。

　　有什么好看的呢？时言表情寡淡，这么多年，没怎么变过，生气倒生得多，周身阴沉的气场，足够吓坏那些熟悉、不熟悉她的人。他想来想去，下了结论，估计是自己还没张开，微生川才觉得成熟的姐姐好看吧。

　　时言抬起眼，“看什么看？”

　　就像是猫捉老鼠，不同的是，时晨这只老鼠，连杰瑞一半的胆大都没有。只好悻悻地缩了缩脑袋。

　　时言侧眸看了眼微生川。他一言不发，走回原位。

　　*

　　熬到下课，时晨一反先前恹恹无力的模样，欢快地送微生川进电梯，即便他才刚留了两张卷子。

　　时晨笑眯眯地挥手：“老师，慢走啊。下次别带卷子了，带点零食吧。”

　　时言尽礼地站在旁边，闻言，拍了下时晨的头：“别嬉皮笑脸。”

　　微生川朝他们点点头，按下了键。

　　时晨摇头晃脑地背着手，踱步往回走：“这老师人真的太老实了，我那么骗他，他还一无所觉呢……”

　　红色数字慢慢变下，时言突然想件事，问时晨：“还有楼下门禁卡吗？”

　　“我就一张。”时晨不经心地说，“哦，还有那男人一张。”

　　“拿来。”时言朝他伸手。

　　“什么？”

　　“门禁卡。”

　　“你要给谁？”时晨不肯，“微老……呸，微生老师吗？”

　　“快点。”时言不耐地蹙起眉，这时，电梯恰好“叮”的一声到达一楼。

　　时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姐姐生气。再不敢反驳，他赶忙跑回房取了卡出来，然后看姐姐乘另一座电梯下去。

　　时晨嘀咕：“就穿拖鞋出去啦。没卡又没关系，大不了叫我们下去帮忙开一下嘛。”

　　*

　　时言气喘吁吁地追到他面前时，他刚走出楼。

　　微生川第一次来，并不熟悉。研究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动门的开关在哪儿。

　　听见拖鞋吧嗒吧嗒的声音，他回头，看到时言小跑来，于是站在原地等。时言轻轻喘着气。其实路根本不远，或许是常年坐办公室，不运动，给人养娇弱了。

　　还能把皮肤养得雪白。微生川想。

　　她将卡递给他：“楼下门卡，下次你好进来。”门禁卡是与皮肤有很明显对比的黑色。

　　微生川接过来，客气地说：“麻烦你跑一趟了。”

　　时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第二次目送微生川走远。

　　他背着那个黑色大包，如同被什么沉甸甸压在肩上，使得他走得不快。那种力道无形，沉默地让这个男孩愈加沉默。时言想起朱自清《背影》里的父亲。生活的重量，时间的沧桑，一道一道，在他背说刻满痕迹。如此，显得那条身影萧条。可他又像是犹豫，像是流连，却始终没回头，走出她视野。

　　时言揉揉脸，不知道心里那升起的异样感受是从何而来。

　　走到自动门前，才猝然发觉，自己的门禁卡、手机，一并都落在了家里。隔着十楼，不可能叫时晨下来。那小兔崽子，没心没肺，更加想不到自己姐姐会被自个儿关在门外。

　　时言靠着自动门旁的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等人进出。她等在门口，背上的瓷砖凉，风也凉，阳光那点暖意，并不能驱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一个女生出来。

　　女生没注意到她，时言喊了声，“姜沅。”

　　姜沅被陡然一句喊声吓了跳，看是她，愈发惊奇：“哎，你怎么也进不去？刚刚我才放了个男生……”

　　“忘记带了。”时言打断她。

　　“好吧。”幸亏姜沅还比较熟悉她，不会介意。她刷了下，问，“那个男生是谁啊？”

　　“朋友。”

　　姜沅还想在问，看她却已经按了电梯，走了进去。在电梯合上的一刹那，她看见时言脚上趿的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