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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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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木一心想筹一笔钱给父亲看病,刚开始他把希望寄托在单位。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单位总不能不管吧!再说他是借,又不是白要。他找到总经理。总经理一听,便双手一摊说:“你父亲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退休职工的工资都拖欠了半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再这样拖欠下去,那帮老头、老太太还不得把我煮了吃。”虽然总经理说得也是实情,但是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不可能几千元钱拿不出来。
这条路行不通,乔木并没有死心,又把身边的朋友、同学仔细地过滤,平时大家都嘻嘻哈哈,但能有借钱的交情的也没有几个。上大学的时候,他凭借着奖学金和家教微薄的收入,过的是饥一顿饱一顿,却从来没有借过钱。没有借钱不知道借钱的难处。那天晚上,他去得是华北家,坐到深夜,天南地北神侃神聊了半天,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华北哈欠连天地说:“你究竟来干什么?”
这等于下了逐客令。他涨红着脸,本来不想说了,可转念一想,这半宿不等于白坐了吗?于是,鼓起勇气说:“我急需要用钱。”华北当即就给他拿了1000元。这已经相当够朋友了。华北正准备结婚,也正是用钱之际。
这样跑了一个月,收获甚微。乔木回到宿舍,把借来的钱数了又数,连上面的纹路都被唾沫星子洇得模模糊糊。这几个钱对于父亲的病无疑是杯水车薪。他不能想象辛苦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永远就那么躺着,可是,该借的地方都借了,又不能去偷去抢?他被逼得走头无路,又不切实际地想到了炒股下海经商。这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就是去,也得有本钱,他现在一贫如洗,什么也干不了。
他在宿舍里踱来踱去,李品突然跳进了脑海。他没有资格和她谈婚论嫁,开口向她借点钱,看在他们过去的交情上,总不至于拒绝?不管怎么说,他们曾经那样好过。何况她家境很富有,而她本人也还有那个能力。
他仿佛看见父亲从床上一跃而起,骄健得如一匹老马。这场面鼓舞了他,使他热血沸腾,他迅速地换掉拖鞋,穿上棉衣,从房间里出来。
即使在冬天,夜也比他的想象要繁华得多。卖羊肉串的,卖瓜子的,买小吃的高声吆喝,远处传来的歌声,又参杂其中,把夜炒得非常的火爆。那些躲在树阴里的姑娘也蠢蠢出动,伺机着每一个从路边走过的男人,也有的在耐心地等待着从酒店开来的车。
城市的夜就像一桶泔水,既色彩缤纷,又藏垢纳污。乔木和这一切格格不入,他觉得夜是寂寞的,清冷的,城市更像一个荒凉的岛屿,他更像匆匆而来的过客。
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走了很远,感到冷,才在路边的一家电话厅前停了下来。守电话的是一个老头。他拿起电话,老头看了他一眼,急忙打开计价器,并说:“长途一分钟一块钱。”
老头只是照章行事,大概对每一个顾客都这样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却给乔木极不好的印象,好像破坏了他想李品温暖的心情。他准备拨号码的手,曾经犹豫了一下,再犹豫一下,他就没有勇气打这样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阵,有人拿起来,另一个人又抢了过去。他听见李品的声音,“你给我嘛,给我嘛。”他心里更没有了底,李品曾经说过,她因为不愿意和别人合住,自己租了一套房间。心里有了问号,他说话就开始小心翼翼,“李品,是我。你不是说要给我打电话吗?”
仿佛知道他还会打来,李品似乎在等,她屏住呼吸地说:“我给你打过,真的,很多次,可惜,你接不上。”
这也有可能,毕竟他回了一趟家。但他觉得李品在撒谎,他并不想戳穿她,却临时改变了方向,“我要出差,从你那里经过,我去看你,好吧?”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一往情深。
李品像是被感动了,沉默了一会儿,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来看我,真的,你就是来了,我也不能够见你。把我们之间的一切忘了吧,就当你从来没有认识我。”
咔嚓一声,李品轻轻地把电话挂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悲哀地想,他还不是一个无赖,非要缠着她不放。
他注定要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最主要的是他的目的没有达到,他又把电话拨了过去,“我就让你这么讨厌吗?”
李品没有回答他的话,却说了一句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什么意思?是说他们的爱情像流水落花随着春天消逝了,还是说他们俩现在的生活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乔木来不及细想,又害怕李品挂电话,就赶紧说:“我家最近出了一点事,急需要用钱。你方便的话……”
李品字斟句酌地说:“南方虽说工资高,但是消费也高。我本人也出了一场事故,只怕比你还惨……”
李品大概也从别的同学那里知道了他的处境,又想这样天远连地的,借钱给他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了吗?
他们就像飘浮在天空中的两个风筝,过去的时光就是连接他们的线,虽然失去了音讯,心中总有那么一缕情思。现在,这样一个跨越时空的电话,就像一把剪刀,剪断了那根飘若游丝的线,从些他们就劳燕分飞了。其实这样也很好。省得他的心里总是怅怅的,对她还存在一份天真的梦想。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电话厅,没有走多远,就被守电话的老头杀气腾腾地截住了,老头一把揪住他,说:“小伙子,不给钱,就想跑。这电话是白打的吗?”
他一怔,从兜里摸出五十元钱递过去。老头拿着钱,冲着有灯光的地方瞅了瞅,觉得不是假的,又唠唠叨叨地说:“人活在世界上,哪能不碰到几件糟心的事,比如我,遇到的事,你连想都想不到。那一年,我母亲去世,我带着儿子、媳妇回家奔丧。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却遇见罕见的山洪爆发,我眼睁睁地看见媳妇和孩子被山洪冲跑了。一眨眼的工夫,我好端端的家就没有了。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天天喝,就差一点烂在酒里……”
老头的话提醒了他,他一转身进了马路对面的酒馆。他成心要把自己灌醉。那不是喝,而是顺着嘴往下倒,只听见酒瓶和他的喉咙发出同样的咕嘟咕嘟声,不一会儿,他就变得神志不清。
夜深了,酒店要关门了。
酒店的老板是一个膀大腰粗四十岁的男人,常常能碰到烂醉如泥的客人。他走过来拍着乔木的肩膀说:“你喝醉了,怎么走呢?”乔木一挺脖子说:“谁说我喝醉了,我能走,你看,我怎么不能走。”他站起来却像筛糠似的咕隆一声掉了下去。那个男人扶起他说:“我给你叫一辆车。”他一把推开他,东倒西歪地走出了酒店。那个男人摇了摇头,关了门,打了烊。
乔木歪歪斜斜地跨上自行车。自行车轱轳东歪一下,西扭一下,这惹恼了他,他突然埋着头拚命地蹬。前面的路明晃晃的,结着厚厚的冰。他醉意模糊的头脑也意识到危险。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觉得自己在飞,如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地飘了起来,呼呼凛冽的寒风在耳边粗厉地叫,刮在脸上,像鞭子在抽,他却感到莫名的快意。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连人带车飞出去好远,然后是重重的一击,然后是痛,痛得他想叫,却没有来得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他闻到一阵强烈的来苏水的味道,睁开眼睛,看见得是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还有白色的吊瓶。一个年轻姑娘手支着下巴在打盹。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落霞,仅仅见过一面,他奇怪自己记得这样清楚。他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浑身疼得他呲牙咧嘴。落霞突然醒了,站在他的跟前说:“还痛吗?”眼睛里是如水的温情。
乔木想翻过身去不理她,努力了一阵没有做到,看着自己绷着绷带的腿和胳膊,不由地恐慌,“我怎么了?”
落霞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没有什么大碍,都是一些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落霞在他的旁边坐下来,说:“多危险呀!要不是碰见我,你会冻死的!”
他冷冷地说:“这么说我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喽。”
落霞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自己——要是你父母看见你摔成这个样子,他们多难受啊!”
这会儿提起他的父母,乔木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对父亲的病,他除了自我折磨,却束手无策。他心里一阵绝望,又不愿意让落霞看见。他也明白,从上一次见面,落霞一直没有忘记他。她并没有错,他对她这样冷淡,实在是不够风度。他声音放缓和了一点,说:“我现在很累,想睡一会儿,你忙去吧。”
落霞一下子高兴起来,说:“好,好,你还没有吃饭,一定饿了,我去给你买。”
乔木想说不用了,却没有说,微笑地点了点头。
落霞那会儿心情格外地好,似乎是跳跃般地下了楼。她的情绪感染了冬雪。冬雪说:“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落霞闪了闪眼睛,说:“我中了头彩。”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掠过。
冬雪愣了愣,落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像换了一个人,莫非恋爱了?冬雪这么一想,自己也笑了。她因为有极要来看她,便觉得人人都像她一样,被爱情的风吹得昏头转向。
医院对面就是一排小吃店。落霞兴冲冲地端回来一碗馄饨和半斤饺子,病房已经没有了人,她的眼光不由地暗淡起来。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立在马路两边像枯木一样的树枝发了芽,远看是一层毛绒绒的绿雾。落霞的心也蠢蠢欲动:自从上一次见到乔木,又过去了几个月,他现在在干什么,他还记得她吗?肯定是记得,在医院他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吗?落霞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为了参加全省的学生汇演,学校里排练了很多节目。虽说落月不止一次在家里表演过,但当她在文艺馆演出的时候,全家人还正儿八经地当了一回事,齐刷刷地都去了。
节目一演就是一下午。大厅里的窗户遮得严严的,一点天光也不透。舞台上空的灯,像几十朵五颜六色的鲜花瞬间开放,又刹那熄灭。舞台穿梭的人一会儿舞,一会儿唱,节目纷呈。
这并没有吸引落霞,落月演完以后,她就开溜。
秋雯小声说:“你这会儿要去哪里?说好了看完节目,一块儿去吃饭。”
“不就是在悦宾楼吗?到时候我去就行了呗。”
从文艺馆的大厅里出来,被外面明晃晃的阳光一照,落霞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定了定神,在马路上站了一会儿,便往前溜达。
究竟要去哪里,她也不是很清楚,想找一个地方坐一会儿,无奈这个季节不是逛公园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天空尉蓝,阳光明媚,但是有风,动不动就卷起一阵黄沙迎面扑来,而且还很冷。能够抵抗这样的寒冷,到公园去,享受从湖面上吹来的阵阵寒风,只有成双成对的恋人。
落霞沉思着,来到了人声喧哗的市场。她有点莫明其妙,抬头一看,却恍然大悟,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乔木的单身宿舍楼下。是去呢还是不去?她犹豫着,仿佛有两个人同时在拽她,一个把她往楼上扯,一个把她往楼下拉。一个说乔木好像对你并没有动心思,你又何必呢;一个说凡事都应该努力,虽说爱情不是努力的结果,但感情还是可以经营的,既然忘不掉他,就给自己一个机会。两个声音在耳边聒噪着,居然后面一个说服了前面一个。
她正准备敲门,一阵风扑过来,把门给吹开了。落霞又惊又喜,如果不是这场风,她也许没有勇气敲门。这么说连老天爷都在暗暗地帮她。她顿时信心倍增,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
楼上的人不是忙着恋爱,就是忙着回家。乔木没有恋爱谈,也不能回家。自从上一次在医院见到落霞,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落落寡合,心里充满了忧郁。他把借来的二千元钱寄给父母,除了在汇款单上留了几句话之外,就基本上和家里失去了联系。
天气越来越热,父亲的日子会越来越难熬,诚然,家里再苦再累,父母不会告诉他。可是昨天,他意外地接到母亲的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问个人的事怎么样了?
母亲跑那么远的山路,单单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他当即说家里这个样子,他哪有这份心思。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把你爸的话当一回事呢。你回去的时候,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爸的病你就甭瞎操心了。”
他能不操心吗?
母亲似乎也觉得话说得有一点冷酷无情,就缓和了口气说:“近来你爸的心情不太好,常常给我发脾气。你就不要十分执拗,要是有中意的女孩子,带回来看看,逐了他的心愿,说不定病就好了。”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像他这样的年龄,在乡下早就是一、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父亲催他结婚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结婚并不是说结就能结呀,总得有一个女人愿意跟他吧。他把身边零星出现的几个女孩子比较来比较去,只怕落霞各方面的条件还强一些。而他现在这种情况,还奢谈什么爱情,有一个女孩愿意跟他,那已经是他的福份了。
乔木若有所思地靠在被子上,瞪着天花板发呆。头发有一些长,都覆盖到眉心了,他用手往上一捋,上去了,过了一会儿,又下来了;见风把门吹开了,他刚想趿垃着拖鞋去关,门却吱喽一声关上了,落霞闪了进来,他不禁有点脸红。
这一次的落霞和上两次不同,她刻意地修饰过,一件高领羊毛衫,一条黑色的长裤,一件短风衣,显得很神气,而且一改前两次的腼腆,进来就笑着说:“本姑娘大驾光临,为何不出来迎接?”
乔木心思一变,对落霞的态度也没有从前那份生硬,他说:“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这么突然袭击,让人一点准备也没有。”
落霞打量了一下房间,说:“我就是想来看一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乔木迅速地把几件脏衣服塞到床底下,又顺手把床上的一件白毛衣套上。这件乳白色的毛衫花样新颖复杂,引起了落霞的注意,她说:“这是谁织的?”
毛衣是李品织的,他本来想压在箱子里,可恨的是人穷志短,因为舍不得再买一件替换,便一直穿着。这会子见落霞问,顺口说:“我妹妹。”
“你妹妹多大了?”
“十二岁了。”
“那和我妹妹一般大。”
乔木苦笑。两个人干干地坐了一会儿,气氛又有一点紧张,乔木便说:“我们出去转一转?”
落霞喜出望外。
两个人在书店看了一会书,又转了几家服装店,在公园里小坐一会,就到了吃饭的时候。这是第一次,无论如何都该乔木作东。乔木心上斟酌,自己囊中羞涩,太好的馆子请不起,太差的又害怕落霞看不起。落霞仿佛看出他的窘迫,她带他去的地方,环境优雅,灯光迷离,音乐轻柔,所费不菲。
旁边一个中年女人一直忧伤地望着他们。乔木觉得有必要打破沉闷,说:“一个人我从来不下饭馆。”
落霞盯了中年女人一眼,问:“为什么?”
“我讨厌饭馆的气氛。在饭馆里吃饭,最起码的两个人,听着细细的音乐,说着软语呢喃,觥筹交错,这就是进餐,进得如诗似画。一个人便像一阕词似的清冷凄凉,周围扫视过来的眼睛会让你如坐针毡,他们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连吃饭都没有人陪。”
落霞咯咯地笑着说:“没有想到你对吃饭还有这么深刻地感受。”
“所以,单单冲着吃饭,这世界上的男女,人人都应该恋爱。”
落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像你这样的人,想恋爱还不容易?”
乔木耸了耸肩,笑着说:“我?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谁会喜欢呢?”
落霞悄悄地低下头,说:“也许有一个女孩就单单喜欢你这个人。”
落霞的脸微微红了,表情很生动,有一种清淡的妩媚。乔木心里一动,两眼游离说:“谁呀?”
“我啊!”
乔木没有想到她这样直白,倒有一点不知所措。
“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这么好的人,在你的眼皮底下跳来跳去,你怎么能熟视无睹呢?”
乔木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怎么好了?”
“我不但女人的活会干,男人的活也会干。我能风雨一肩挑。”
乔木吃得一口饭差一点没有喷出来,“就你?”“看不出来吧,焚琴煮鹤,那是暴珍天物,而你错过了我,要后悔一辈子的。我们是天生的一对。”落霞似笑非笑地看着乔木,提起包要走。
乔木一把拽住了她。还没有那一个姑娘,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自信,这让他有一种新奇的感觉,他说:“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落霞看了他一眼,说:“表白是男人的行动。如果你不够勇敢,我可以给你倒一杯酒。”
落霞真的给乔木倒了一杯酒,喝了酒的乔木并没有变得神志不清,理智告诉他,落霞是最佳的结婚对象;感情却在说,再等一等,也许就会等来爱情,另一个女孩就在一棵榕树下,阴凉的葡萄架下,或者在雪峰下等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没有女孩,就觉得自己一钱不值,自卑地认为街上走过的女孩只要有一个对他表示青睐,他便心存感激,可是,有女孩子出现,他又放弃许多世俗的想法,又渴望那一种叫爱情的东西。
他嘲笑地说:“那我应该怎么说?”
落霞双手撑着下巴说:“通常的情况下,人们会怎么说?”
乔木并不上当,说:“那些陈词滥调从古说到今,一点新意也没有。唯一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是马克思,他先给燕妮说他爱上一个姑娘,这就让燕妮大悲,后又递给她一面镜子,说那个姑娘的相片就在这里。燕妮看见自己,自然是又惊又喜,短短的一瞬间,燕妮享受了恋爱的全部滋味。可是我要是这么做,那会大煞风景,你会转身就跑。”
落霞不由地大笑。笑过之后,似有所悟,他是在说,他的感情还没有达到向她求婚的那一步,他不愿意做违心的事。落霞的心里有一点惆怅,同时又觉得今天收获不少,起码,他们的关系向前大大地迈了一步,好像跟朋友一样亲密了。
虽然是春天了,外面的天气还很冷,一阵阵风裹着一层细细的沙子迎面扑来,打在人的脸上,有一点痒,有一点痛,有一点麻,又有一点酥,就象爱情的感觉。从饭馆里出来,两个人在马路上溜达,虽然不说话,眼角却晃动着对方的身影。树叶唰啦唰啦地响,风到处穿梭,卷起落霞的风衣角不停地翻飞,像一对蝴蝶的翅膀。
前边是电影院,人影憧憧,仿佛很热闹。落霞说:“我们去看电影?”乔木点了点头。两个人意外地碰到了冬雪。冬雪下楼来买《读者文摘》,锐利地看了一眼乔木,就笑不吃吃地上了楼。落霞又向乔木身边靠了靠。
黑压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售票厅围了个水泄不通。乔木好不容易挤到跟前,拿着一张拾元钱递进去,里面半天没有反应,而别人伸进去的手都纷纷缩了回来,钱也换成了电影票。
乔木大声说:“怎么一回事?”
售票员一把抢过,扫了一眼,又撂了出来,跟过来还有一声尖脆的声音,“八元钱一张票。”钱被抛得很远,傍晚的时候,又有风,钱顺着风走,在人的头上飞。
乔木本来还想跟售票员理论几句,钱不够,可以再要,这叫什么态度?现在却顾不上了,他伸手去抓,钱却像一只鸟,从这里飞起,落到那里,又从那里飞到更远的地方。乔木着急,手总是碰到年轻姑娘的脸,弄得人群发出一阵阵尖叫,等他终于抓住了钱,心绪就坏了,他愤愤地说:“什么破电影,还八元钱一张票,我不看总行了吧。”赌气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乔木还有一层想法,只是说不出口,两个人花十六元看一场电影,绝对是白痴才做的事情,那似乎是他半个月的伙食费。
当时演的是好莱坞的巨片。落霞看过简介,这片子很是火爆,她本来打算和落虹一块看,没有想到今天让她撞到了,她当然想一睹为快,见乔木一甩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时想不起如何应对。
这时候,一个西装毕挺的男人走到他们跟前,从怀里掏出来两张票说:“要不要?单位上发的。”
落霞害怕乔木反对,迅速地掏出二十元钱递过去。那个男人接过钱甩搭甩搭准备走,落霞说:“你还没有找我钱呢?”
那个男人说:“我这票十元钱一张。”
乔木对这个男人本能地反感,穿得那样时髦,油光粉面,肥头大耳,一看就像有钱人。单位上发了两张票,自己不看,送给亲朋好友不就行了,还值得跑到这儿来卖,卖也就罢了,又涨了四块,真是越有钱越不是东西。
乔木从落霞的手里抢过票,扔到那个男人脸上说:“别说还涨了四块,你就是白送给我,我还嫌臭。”
男人急忙捡起来,恼羞成怒地说:“我凭什么白送给你,你又不是我儿子。”
乔木一拳把男人打翻在地说:“我还是你大爷呢!”
落霞拽住他说:“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男人爬起来,本来还想找乔木打架,这时一对男女奔过来,见他手里攥着两张票,问他卖不卖?男人没有好气地说:“卖,三十元一张。”女孩说:“你也太黑了吧,这么一会工夫,就翻了几番呀?”男人说:“少一分我也不卖。”他转身要走。
女孩的男朋友说:“售票亭已经没有票了,你不是想看吗?三十块就三十块,别跟他哆嗦,电影快开演了。只要你高兴,别说三十块,就是三百块我也买。”女孩越发兴高采烈,两个人手挽手进了电影院。
落霞十分神往,嘴里不住地啧啧称赞。
乔木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说:“有钱谁不会讨女人喜欢。”
“你根本就不想讨我喜欢。”
乔木讪讪地说:“不就是一场电影,不看又死不了,你又何必小题大做。”
“是呀!不就是一场电影,你哄我高兴,还不行嘛。”
乔木霎时又来了气,“我为什么要哄你高兴,我自己就不开心,这世界并没有人来安慰我啊。”
落霞冷静下来,今天来的目的不是看电影,何况电影已经开始了,再计较也没有意义了。她说:“我对你好,你又何曾在乎呢。人们常说,女人的脸,天上的云,阴睛不定;我看是男人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乔木哈哈地笑着说:“你对我印象这样坏,干吗还要来找我。”
落霞向他一瞟,说:“我生来的贱脾气,但凡一个男人对我百依百顺,我便看他不顺眼。我就是喜欢给我脸色看的男人。”
乔木仿佛受不了那样的挑逗,说:“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将来你要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原来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落霞不由地扑嗤一笑。
乔木的话,在落霞听来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他不爱她,他受条件所限,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只好将就着跟她处;还有一层是说,如果她看透了他,他这个人不值得她对他这样好。总之,听乔木的口气,好像愿意同她交往。她虽然外貌生得不是十分讨俏,但是一旦结了婚,容貌就退居到次要的位置。她相信她这个人还不至于叫人讨厌。只要他答应和她交往,她就有本事叫他喜欢自己。落霞那时候十分年轻,对自己很有信心。
看晚了节目,一家人笑逐颜开地从文艺馆出来,向悦宾楼走去。那时候风行川菜,大街小巷都是川菜馆,悦宾楼无疑鹤立鸡群,生意红火得很。
一家人左等右等不见落霞,落月说:“二姐也真是,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儿也不见踪影,这不是让我的快乐大打折扣吗?”她的舞台妆还没有卸,说起话来,假睫毛眨巴眨巴的,水灵灵的眼睛就像装在一个漆黑的玻璃瓶里,晶莹透亮,呼之欲出。
“今天可是我们落月最美丽的一天,落霞不来,这美丽也得大打折扣。”落虹说:“谁不知道落霞和落月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吗?”
秋雯可没有心情开玩笑,皱着眉头说:“落霞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那丫头是不是又去找乔木了?她最近就像丢了魂。”
落月说:“这也没有什么,那个少男不善钟情,那个少女不善怀春呢?”
秋雯脸一沉,说:“小小年纪就胡说八道。”
落月白眼一翻,说:“这又不是我说的,是大诗人歌德说的。”
秋雯把筷子一放说:“放肆。”吓得落月再也不敢吭气。
等落霞的结果使大家愉快的心情都褪了色。结了婚的落虹似乎也变了,秋雯本来想问一问她婚后的生活,当着清石的面也不好问。当初清石信誓旦旦地答应她远离落虹,后来却出尔反尔,好像不好意思面对她,一直闷着头和岳父白玉璋喝酒。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闷闷不乐。
落霞带着点星光下的乱梦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秋雯生气地说:“你看看几点了?”落霞这才想起到悦宾楼吃饭的事。
“你到哪里去了?”秋雯也猜到一点点。
落霞很开心,眼角不自觉地露出一缕笑。秋雯看在眼里,终于没有忍住,说:“是不是找乔木去了?”落霞没有吭气,等于默认了。
秋雯急了,一口气堵在心口上说:“你非要气死我呀,条件好,人材出众的,你不要,为什么偏偏瞅上了乔木?”
“为什么就不能是乔木?单位效益不好,那不是他的错,家庭条件不好,那更不是他的错。”
“瞧瞧你,这点出息,这才见了几面,就找不到北了。”秋雯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茶杯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落月虽然在看书,却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因为大姐的事,母亲心情似乎不太好,这几天总是拿二姐撒气。就算乔木各方面条件不如意,可是母亲连人都没有见,怎么就一口否定了呢?这也不符合母亲的性格啊。这深更半夜,她可不希望她们争起来。
落月放下书,走过来说:“行了,妈,我姐也这么大了,你也不要像看囚犯一样总是盯着她。”
秋雯正在为晚餐时训斥过落月而后悔,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可是我一会儿不操心,就给我出事。你看看落虹,简直要气死我。”秋雯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眼光怅怅地说:“她好像是瘦多了,结了婚怎么反而跟我生分了,心里有什么也不跟我说了。”
“还不是你像一个老巫婆似的预言她婚后的生活不幸福。”
秋雯寻思地说:“这么说她过得不好?”
落月把秋雯一推说:“,妈,你又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甭操这份心了,快睡觉去吧!我爸在等你。你没有听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当着我们的面,他不好叫你。”
秋雯紧绷的脸一下子就生动了,说:“你这个小兔崽子长大了肯定更难缠。”母亲被落月一推,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落月冲到落霞跟前说:“怎么谢我?”
落霞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美丽的发卡。
“我说了半天,就值这个。”
落霞伸手一抢说:“不要,是吗?”
落月把她的手一打,说:“不要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