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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且生欢喜又生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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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选的三月,如期而至。世族豪门、重臣高官家的娇儿宠女一时齐聚京邑王城。芫华头一回见到那样多花开正盛、青春正好的少艾齐聚一堂。这些贵门世家的小姐,无一不是姿容姝丽、行止娴雅。芫华思忖着,这其中定有不少腹藏诗书、心有锦绣的秀外慧中的女子。自己心中一较,竟不免自惭形秽起来,自认不及远矣。
……
鸾仪殿上待选的采女,层层叠叠上去复又下来,在偏殿等候的采女们便三三两两闲话起来。芫华因未与两位姐姐排在一处,素性又不喜多言,便只在一旁听着。
这些世家小姐们小声议论着哪位王爷生得俊逸超凡,哪位王爷尚未迎娶正妃,哪位王爷风流传闻不绝,尽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这些事,芫华一概不知,不禁暗喟,不过三年光景,宓家与世族高门之间便已相距如此,长此以往,宓家必将泯然如市井细民之家。
不知何时,有人低声问道,若选个皇子下嫁,泰上之选是何人。议论中心便从诸王转到了太子韩陵游身上。
有人道:“太子殿下已有正妻,正是当今皇后嫡亲的内侄女,与太子是嫡亲的表兄妹。”
又有人道:“听闻太子妃生得天姿姝色,又加上这般贵重出身。若我们这般人入了东宫的门,只怕要日日空门,夜夜孤枕呢!”
众人便嘻嘻笑了。芫华听出笑里有酸酸的味道。
芫华却觉无甚可笑处,侧首看偏门口鱼贯而出的采女们,突然身畔有人问她为何不说也不笑,又问她是哪家的小姐,何以不曾见过。芫华回头,正思忖着如何答复了去,却听到内侍喊到了她的名字,她便朝问她的人笑了笑。匆匆起身离去时,芫华恍惚听到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小声议论。
“原来是那个宓家啊……”
似乎议论的中心,又换成了那个如今门庭潦倒、家世落魄的宓家。
……
内侍将芫华与同列的采女带到鸾仪殿正殿之上。玉壁丹墀之上,皇帝与皇后正襟高坐。煌煌威仪,使人不敢逼视,只敢俯首跪着。当立在皇帝身侧的内侍官唤到自己名字时,跪在阶下的方才在偏殿里谈笑风生的采女们才敢慢慢将头抬起,由帝后一一过目。
芫华跪在最内一侧,最后被唤道名字。原本众人该谢恩退下,换后面人上来。皇帝却忽然问芫华道:“宓芫华?是河西宓氏的女儿么?”
芫华不急不慌地应是,话音落,却听到身边有低低的嗤笑,并不止一二人。
“唔,是宓闵成第几个女儿?”皇帝又问。
“回禀陛下,臣女是先父幺女。”
“年已几何?”
“臣女年方过十三。”
皇帝又问了芫华一些问题,虽很寻常,却是其他采女不曾有过的殊荣。方才的嗤之以鼻,转而变成艳羡嫉恨。
“才十三的年纪!”皇帝似有些感慨,对身侧的皇后道,“很是不易!”
芫华不知皇帝口中的“不易”,指的究竟是何。是她年少选秀肩负阖家兴衰的不易,还是宓家凄凄残喘至今的不易。容不得她再思,皇帝却已经挥手示意内侍官让芫华诸人退下了。
中东门外,芍华和芊华因先出鸾仪殿,久等芫华不至,已由宓宁卿接回家中。留下来接芫华的,是芫华的长兄宓宣卿。芫华的这位长兄,不似二哥宓容卿那般的恃才傲然,不似三哥宓宜卿顽劣不羁,亦没有故去的客卿幼年岐嶷那般的传奇,脾性宽缓温仁,与时无争。
芫华的母亲和从兄似乎不太喜欢大哥这样清脱随性的性子。
宓宣卿年少时便以父任为郎,宓家出事后皇帝以“罪止在身”故,并未下令革去宓宣卿的任职。奈何,宓宣卿为人耿介不屈,未解官场逢迎钻营,又因父事所牵,在官任上多有不得意处,可他却安之若素,视为寻常。
宓宁卿总是摇头叹息,说他“几无升迁高就之望,倒有老死于小小郎官任上之嫌”。林夫人亦曾感喟:“偏他是长子!”言下之意,都很是恼他的不争。芫华却并不讨厌宓宣卿,反觉得脾性宽和、容止闲雅的大哥,更似平辈兄长,而非宓宁卿这般肃穆如严父。
宓宣卿见芫华从中东门内出来,未待芫华说话,便直劝道:“小妹,选不选得上都不要紧的,母亲和宁卿大哥要是说你,大哥帮你!”
芫华原本闷闷的心情,豁然开朗,抿嘴笑道:“既然如此,若是选上了,大哥是否该多夸我几句?”
宓宣卿淡淡一笑,心若有失。
“大哥!”芫华低声唤道。
宓宣卿回过神来,折扇轻摇,温煦一笑:“应当的,自是应当的!”
“走吧!”芫华笑着挽了宓宣卿的手,道,“回家吧,家中该急了。”
……
三日后,宫中内侍官到了宓家。
传旨的公公将圣旨念罢,扯着嗓子高喊:“哪位是宓三小姐?快快接旨吧!”
芫华听到“宓三小姐”四字,如梦乍醒,竟冒昧抢言道:“公公说的是三小姐,不会有错?”
那公公翘起兰指,眉色若飞,掩面笑道:“错不了,宓家中选的只三小姐宓芫华一人。且还是太子殿下亲自问陛下要的人呢。再说了,这回采选,太子府统共也只要了宓三小姐一个,是断断不会弄错的。三小姐快接旨吧!”
如此,是断然不会有错的了。
芫华怔怔地从内侍官手中接过圣旨,仍是浑浑噩噩,颇觉不可思议。林夫人、宓宁卿依规矩送了谢礼于那公公。那公公依规矩笑纳了,临行又夸了芫华一番,对林夫人说了句“你们宓家……这是要苦尽甘来了。可喜可贺呀!”便欢喜地回宫复旨去了。
“还是芫华本事过人。依那公公所言,只怕是早与太子殿下相识了呢。藏得倒好,旁人竟半分不知!”芊华万万想不到自己竟会落选,而年岁最小、于她心中最无可能的芫华却成了三姐妹中唯一入选掖庭的,且是今次采选入太子府的唯一一人。是以众人或在欢喜、或在惊愕、或在茫然中不知何所言之时,芊华却冷冰冰地送了芫华这样一句。
“二姐……”
未及芫华解释,芊华却已冷冷哼了声便跑开了。芫华打开圣旨,白纸黑字、朱笔玉印,的的确确是“河西宓氏第三女芫华”几个字。负气而去的芊华已是消失无影。芫华复又看了一遍圣旨,心忖芊华若真想听个解释,自己该如何讲?她若说自己从未与太子有过往来,芊华又可会相信?
“芫华,这是大喜的事儿。芊华日后会明白,无论是你还是她,能遴选入宫,犹是太子府,对宓家而言,都是大喜的事!”宓宁卿瞧出芫华的心思,亦知芊华的负气,便上前劝道。
芫华勉强地牵动唇角,枯涩的笑,便露在脸上。
“这丫头,总是教我给惯坏了!”林夫人无可奈何似的摇头,怜惜地目光却看着芫华,“阿弥陀佛!宓家有芫华,是宓家的福分哪!阿弥陀佛!”几遍念下,竟是泪眼婆娑。
芫华从未怀疑过母亲的眼泪和从兄为宓家长远计的心意。
天降之任,她自甘接受。
……
“芊华素来以嫡出为尊,又自负美貌。她今日如此,是高看了自己又小瞧了你。耍小姐脾气呢!一时说话急了些,想无恶意的。你也不需往心里去。”芍华劝慰道,不禁又问,“只是,芫华你同我实说,是何时认识的太子殿下?”
见芍华提起太子,芫华却是忧心忡忡:“我正担心此事。姐姐信我,芫华与太子殿下并不相识,其中恐有什么误会。我正发愁着待我入了太子府,太子殿下见我并非他所寻之人,发觉其中误会,势必要将我冷落的!到时,我虽入太子府,却于宓家无益……”
“这倒也奇了!”芍华知这样的事芫华必不会对自己扯谎,心中亦是惊诧,又道,“你也别总往坏处想,或许这是上天要救宓氏,才设下这样‘阴差阳错’之局,否则我与芊华皆未入选,宓氏是真空欢喜一场了!”芍华说着宽慰芫华的话,心中却毕竟心疼芫华年少入宫,遂又道:“只是委屈了你一人!”
芫华听出芍华话中的怜惜:“姐姐方才说罢莫往坏处想呢!焉知非福?”
芍华颔首,眼波流转,笑说道:“太子殿下乃是李皇后长子。听闻李皇后年轻时的容貌在南宛可是一等一的出众,想来这位王子皇孙也必是芝兰玉树、风致翩翩吧!你日后见了,想来必会心动。”
“阿姊这便来取笑我了!”芫华佯推芍华,转过脸来,将两颊绯色藏起。
芍华见了芫华难见的小儿女态,忽的玩心大起,故作惊异,道:“芫华,你头顶是何物?”
芫华猛地抬眸,头顶却空无一物,心下奇怪,待要问芍华时,却听芍华道:“喏,红鸾星咯!”
红鸾星,主婚配喜事。
“阿姊!”芫华回过神来,作势要打芍华。
姐妹二人一时便缠闹在了一起。看着笑靥如花的芍华,芫华倏忽想到了一个人——蒙家的三公子蒙佼。
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能否有红鸾星动的砰然,芫华不知。倒是芍华与蒙佼,虽说林夫人和宓宁卿已绝婚于蒙氏,不过既然芍华未被选入宫中,和蒙佼却并非全无可能了。芫华想,入宫前再为长姐说一回情,
……
“芫华,绝婚蒙家的决定乃是婶母与我同你三位兄长共同商定。此事干系的,并非只是一对有情人能否开花结果,更是宓蒙两家素日恩怨种下的果,已然再难更改。”
“依兄长所言,家中一早便已有了主张,即便长姐未能入选掖庭,也绝无可能再做蒙氏之妻?”
芫华没想到,宓家当时与蒙家退婚时,竟已做了如此的万全之策。宓宁卿的一句话,尽数道尽玄机。
“明日便要入太子府了,芫华,好好歇着吧,余事别再胡思乱想了!”
“好!”一字一言,芫华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第二句话。
三月末的京邑,犹带温情脉脉的暖意,芫华步出宓宁卿书房的时候,却觉骄阳似火,脚步虚浮,难以自行。
素蕊、简枝将芫华扶到房中歇下,却听到芫华喃喃地说着“若是阿姊也入宫,那便好了”。两个丫头只以为芫华素与芍华感情深厚,这是不愿意与阿姊分别,使小性子说的话。可她们却不知,即便只是一人入宫,芫华也希望那个人是芍华,而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