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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鸾凤相见不相识 ...

  •   倏忽之间,两三年光阴已去。
      这一年,芫华金钗已过,豆蔻将至。河西宓氏的起落风雨已不再是酒楼茶馆里的佐酒闲谈、消乏解愁之资。时过境迁之后,或是皇帝从雷霆之怒中清醒,或许宓氏已无再被顾虑之必要,宓家虽不再跻身于高门贵府之列,倒也过得安然。
      然而,宓家倚靠宓宣卿一个小小的郎官之职,到底不过是小官微吏之家,与当年功高煊赫、扬名天下的宓家仍是判若云泥、望尘莫及。
      ……
      忽有一日,林夫人将三位女儿叫到跟前,三子与宓宁卿亦正色端坐于她左右首。
      “母亲,今日这是甚么大事,非召我与阿姊、芫华一道训话?”芊华不知林夫人所为何事,亦未察觉母亲脸上凝重神色,笑缠着林夫人道。
      芫华心中却有了几分了然。当年将父亲安葬于城西荒地时,母亲便说过不会教父亲死难瞑目的。如今五年为期的采选已近,若宓家的女儿能选入掖庭,宓氏便是外戚之家,势必能重归世家豪族之列。
      “今年是五年为期的采选之年,你宁卿大哥多次上书皇帝陛下,终于换得你们三人待选掖庭的资格。”果如芫华所料,林夫人所言正是采选一事。
      “母亲,父亲与蒙伯父当年为我与蒙家三公子定下的婚约……”良久静默之后,文质而坚决的声音划破一室安静。
      最先说话的,竟不是素来沉静不惊的芫华,也不是一向任性娇纵的芊华。
      芍华始终记得,自己与蒙家的婚约。早在多年前,宓蒙两家的长辈便为她与蒙家三公子许下了婚姻之约。
      入选掖庭的女子需未婚配,芫华方寸微动,母亲和从兄不会不知,方才母亲所说既是三人待选,则婚姻之约自然撕毁,不觉心疼起长姊来。
      林夫人有些惊诧的目光里闪过深深怜惜,瞬息又是愁怨于容,对宓宁卿道:“蒙家的事,宁卿你来说吧!”
      “巫溪之战,我军久攻未下,叔父战死沙场,一时通敌谣诼四起。宋梌、蒙伋受诏前往,一为平息谣言,安定军心;二为查明原委,布白真相。没想到宋、蒙二人,借机凭空捏造,构陷叔父……”
      当年宓闵成讨平南疆时,军中士卒多受瘴毒之苦。南方土人有以薏苡仁治瘴毒之法,颇为奏效。班师凯旋之际,宓闵成便使人载满一车以为种苗,欲种之京邑北境。便是这一车薏苡,在宋梌、蒙伋的回奏中,也变作了搜刮民脂敛来的价值不菲的金玉珠石、珍玩奇宝。余事,更不消说被如何颠倒黑白写进了奏疏里上呈给了皇帝。堂堂伏波将军戎马一生的不世功勋,在其死后,终至荡然无存。
      宓宁卿说罢,众人便见林夫人抚膺低泣,已是泪满袖襟。
      众人正是唏嘘时,却听得宓宁卿朗声道:“是以,宓、蒙两家的婚约,再不作数!”
      ……
      多年后,芫华已居皇后之尊位,每忆起那日发生的事,与其后所历种种,却都参不透,那三个待选掖庭的身份,是得了好或是不得了好。
      ……
      母亲垂泪捧心离去,从兄耳提面命地再三正告,性情鲁直的二哥怨愤着芍华的荏弱一一拂过眼前。唯有大哥宣卿,在众人散去后,将妹妹芍华揽在怀中,喟道:“原是男儿之事,却教你们女儿受累。是大哥无用!”
      芫华拉着芊华,亦悄悄退身而去,心中却想,若没有蒙佼,长姐也该是愿意入宫的。可为何,一旦有了蒙佼,长姐便心生踌躇?
      仲春犹带料峭寒意的冷风,穿过寂寂庭庑,盘桓在寥落的宅院里。芊华已经回屋。芫华一人坐在石阶上,抬眼望去,竟不见半分春意、些许青翠。
      “芫儿,起来!”身后传来芍华仍在断断续续抽噎的声音。
      “阿姊!”芫华惊喜地回首,却看见芍华眼中犹带着未干的泪,冷风拂过,两圈红晕更是显见。
      “你吹不得风,如何淹留在此?”芍华拭了泪,“诘问”芫华道。
      芫华想说自己留下来是要劝慰姐姐的,可她如今却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又想到抑或芍华是不需劝慰的话的,听了反要愈加伤心,于是轻咬唇角,垂了眼不说话,静默了半晌,忽然耳畔传来芍华坚定的声音:“大哥说错了,既然都是宓氏之后,分什么男儿女儿!”
      芫华惊诧抬眼,忽觉芍华的眸光里多了熠熠决绝的光芒。
      ……
      若入选掖庭,便为宓家复兴之担当,小情自当舍弃;若是落选不留,与蒙佼之事或有转圜余地,毕竟与宓家为恶的蒙佼从兄蒙伋。芍华便怀揣这般心思,想着无论如何,结局总能差强人意的。
      芫华也这般作想,甚或想着长姐还是不要选上的好。母亲和从兄不该是那样铁面决绝的人。这样阿姊便可嫁于蒙三哥了!
      忆昔宓氏仍是高门贵府时,三哥宜卿与蒙家三哥因年岁相若自识人记事起便混在一处,入塾散学,凡见了宓三郎,十步之内便可寻得蒙三郎。及两家定了姻亲,年岁尚小蒙佼数月的宓宜卿自诩为蒙佼内兄,常以妹婿呼之,每惹得内敛少言的蒙佼追着满院子跑。想到此间,芫华不觉忍俊不禁,忽又想到什么,脸上晏晏笑意便又点滴流散:有通家之好、姻亲之结的宓家和蒙家缘何落入如今相对仇雠的境地?长姐若真于两家怨仇正深时嫁入蒙家,又究竟能否算是良缘?
      芫华一连苦思几日,又想长姐还是入宫的好。
      “在想什么呢?”清脆的声音若扣在弦上的琴音,断了芫华连绵惆怅的思绪。
      “阿姊!”芫华回首道,瞧见芍华气色已好了许多,心下欢喜,笑引芍华在案前坐下。
      芍华笑道:“我来有些辰光了,看你一直伏在窗前,我进来这般响动也浑然未觉。看你又是展颜又是愁眉……”
      芫华恐芍华猜中自己心思,自己又忍不住说了希望她入宫的言语,勾她伤心难过,只是摇头不说话。
      芍华却误会起来,因是笑道:“芫儿你看,庭前的绛桃开花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芫华虽不知男女情事,却知《国风·周南》里的《桃夭》是贺新娘出嫁的,知长姐这话正是揶揄呢,便轻推芍华,微嗔道:“庭前的绛桃与外间的天地,隔着深深庭院、重重高墙呢!”
      芍华听罢却不觉蹙起眉来。芫华之言,不过为应对自己的打趣逗乐,可她确乎正是这庭院高墙内一株绝艳的绛桃,有朝一日,难说便要被送到更深的庭院中,栽在更高的墙垛里,永无可见天日之机……
      “阿姊!”芫华以为芍华又在自伤其身,思忖着如何教长姐宽心,灵机闪过,便有了主意,“阿姊,再过几日,便是三月上巳了。不若我们一道去云居寺祈福吧!”
      “采选在即,母亲会肯?”
      芫华笑道:“我便同母亲说,我乃是去求寺里的满殿神佛,佑我能入选掖庭,将来做个藩王妃,惠荫宓家!母亲如何会不答应?”
      芍华笑看着芫华胸有成竹的模样,却是发愁:“母亲如何猜不到你这点小心思?”
      芫华明眸流转,似在思索,却又露出狡黠的笑:“母亲自然猜得出,只是她不忍说破的。”见芍华仍是迟疑,芫华又道:“因此,此事关键处在于请母亲通融,而不是求宁卿大哥放行!母亲心软一答应,宁卿大哥怎好拂母亲的意?”
      “你呀!”芍华轻叩芫华额间,嗤嗤笑道。
      ……
      上巳节一早,食了早膳。芫华挽了芍华的手告退。宓宁卿正要发难诘问,却被林夫人拦下:“由着她们去吧!”
      “母亲,阿姊和三妹作甚去,我也要去!”芊华扯着母亲衣袖撒娇追问。
      林夫人拗不过芊华缠闹,只得道:“去吧!”
      ……
      京邑最负盛名、香火最旺的寺庙,首屈一指的便是云居寺。而成就云居寺如此盛名的无非有二:元福殿的送子观音和法华殿里的姻缘签。
      因是上巳,云居寺香火人烟更胜往日。
      芫华姐妹二人流连于往来络绎的人群里,走马观花似的看着。行道一侧,植满了花开如琼玉的梨树,清风缕缕,花叶翩跹,落满行人发鬓,犹如花簪入髻。
      “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芫华侧首看着芍华道,“京邑的梨花,还是云居寺的可称头筹。”
      芍华淡淡地应着,踌躇有顷,终于说道:“芫儿,不若我们去法华殿求支签吧!”
      “阿姊,芫华,你们站住!”熙攘喧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芊华含怒带愤的声音。
      “遭了,芊华寻着咱们了!快走。”芍华一时心急,捉起芫华手臂便往前奔。
      ……
      芫华只记得被阿姊牵了手,不自主地向前趋步,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不知碰蹭了多少人。在转进法华殿前,更是直直将身撞入迎面而来之人的怀中。
      时光仿佛停伫了刹那……
      应当是位盛年的豪族公子,不见其容,却已使芫华觉出高迈卓然的器宇风度来。恍若冥冥中的牵引,芫华心觉怦然难抑,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他一眼。
      “芫儿,快些!”带着焦急的声音顺着芫华与芍华紧阖的手心传来。
      如堕梦里幻境,又在刹那骤然醒来。
      芫华的目光急转落到芍华身上,再回首顾盼时,早辨不清自己撞了何人,匆忙之间,又兼心神动摇,竟忽视了那公子腰间所配的山玄玉。
      ……
      法华殿里,芫华鬼使神差般地接过芍华递来的签筒,跪在蒲团上,向神佛许愿。阖上眼,脑海中闪现的竟都是方才那位未曾得见样貌的贵公子,心念一动,签便随之飞出签筒,落到地上。
      记下签号,将签筒放归原处,芫华同芍华一起取了签文。
      甫见签文,芫华即脸色涨红。闪烁的神色,竟似无处可投一般不自在。
      芍华见状,冷不防凑过来看向芫华手上的竹牍。饶是芫华眼疾警醒,终是叫她看出些端倪来。
      “良人?”
      “哪里有什么良人?这一行只有我共阿姊二人,难不成阿姊你是我良人?”芫华负手将竹牍藏在身后,听到了自己怦然而动的心跳。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芍华见着芫华的窘态,掩袖笑道,“我都瞧见了,你藏也无用。”
      “我来帮阿姊瞧瞧阿姊手上的是什么签文!”芫华被芍华“惹恼”,伸手在芍华眼前虚晃一下,旋即去夺她手上的签文,欲来个“还施彼身”。
      “我自己来!”怎奈芍华早有防备,早将那签文也藏在了身后。
      芍华期许又有些焦灼地缓缓翻过那片被她攒在手心的竹简,只见中上所写: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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