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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 ...

  •   天还没有亮,正是贪恋最后一刻被褥温暖之时。忽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闻者莫不从梦中凛然一惊,忙不迭的滚下床来,惶然四望。经了昨夜的惨事,这座王宫已经变得极度脆弱,受不得一点惊吓了。不多时,便有人涌入声源处。原来叫唤的是王后的宫女,那宫女现正跌在门外,寝室的门大开着,正中房梁上挂着一具尸首,如今已硬邦邦的了。不知哪里卷来的气流,推得那尸首缓缓转向。
      宫女又尖叫了一声,忙以手捂眼不敢再看。那温柔美丽的王后,此时吐着长长的舌头,鼓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随着尸身的转动,缓缓的扫视着众人。
      一丝寒意从脚底钻上心头,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下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
      不多时,国王闻讯赶来。王后的尸身已被放下,国王扑在尸身上嚎啕大哭,闻者也不禁心酸。国王对王后一向是恩宠有加,王后提出的要求从来没有驳回过。涯之国那边还不知怎么交代,王后就因无法接受父族杀害贵宾以至被灭门的事实而自尽了,让国王怎么能承受这双重打击?
      首席大臣秦相忙让人好生看好国王,万不可让他有一刻离开视线。离开的时候,有人听见秦相喃喃道:“要再死了,只能让王子顶上了……”
      国王没有寻死,可秦相已经想死了。中午时分,官差来报,京都西门外二十里处,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是个信差,是前天从京都出发的信差,身上带的国书又无影无踪。秦相对他们冤枉人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这个国家中任何一方势力都可能会杀死他们的贵客,只有国丈一派的不会。原因很简单,国丈一派已经实际上控制了京都,控制了国王,他们现在采取的是稳中求进的政策,打着国王的旗号压制其他势力,打压任何试图保护王族的人。可笑的是那昏庸的国王,还以为国丈和王后是在帮他管理国家,壮大王族的实力呢。说起来,自从国丈一派壮大,京都的确太平了许多,商贾也安分了,四大家族在京都的暗势力受到压制,不得不慢慢退却。在朝中,国丈借机打压暴露身份的四大家族的内应,搞得他们这些内应不得不小心行事。
      国王乱了分寸,竟然会听他们的意见,将错就错,为免国丈追究,内外夹攻,干脆将错处推到国丈身上,硬是栽他个杀人罪。还任由他们各自调兵遣将,将四大家族附近的兵力秘密集结,不由分说,将国丈一家杀了个干净。对外说是国丈一家杀害贵宾,意图反叛,实际上是,国丈到死都不知道是为何而死。
      早就听说国丈招兵买马,据说还招到个魔法师,相当的了得,怎么这次围剿国丈,却出乎意外的容易?要说反应不过来吧,事后也该有什么报复性举动。或许,是那个魔法师没什么良心吧。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师。
      不管如何,国丈一死,国王就成了软脚虾,要不是还指望他去顶这个罪,承受涯之国的怒火,任何人伸伸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昨天国王一再坚持,保住王后的性命,怎么才过了一晚王后就死了?莫非……随即摇头,喃喃道:“他要是有这脑子……”不管怎样,那个一再杀信使夺国书的必定和杀害总事大人的人有关。如今事情已出,也用最短的时间里想到了补救的办法,按理来说对方应该消停才是,没想到还继续出手。难道想通过这种方式隐瞒下去?可笑,民间谁人不知总事大人已到曼罗国?涯之国得不到回应,少不得会派人来调查,要是知道曼罗国有心欺瞒,就万劫不复了。
      究竟杀信使这件事意义何在?
      秦相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忙叫人进来,面色凝重道:“去,派人通知边境守将孟杰,即日起严守边关,许进不许出!”恨恨地磨着牙,阴狠道:“我逃不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做出这种事还想一走了之?”
      京都的人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这两天带着兵器的人凶神恶煞地在街道中穿行,莫名其妙的就杀人,闹得人心惶惶。京都一向不怎么太平,其中缘由人人心知肚明,只是从来没有一次是闹得这么大。人们议论纷纷,说自从那个涯之国的总事大人到了这里之后才怪事频频,那真是个不祥的人物。
      一个锦衣矮子叹口气,喃喃道:“她可不就是个不祥的人物么?”转身进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门。一个布衣男子从街角处走出,抬头看一眼那门上的匾额,面露愁容,犹豫了一会,只能转身离开。他想不到的是,待他走后,他方才藏匿的地方又转出一个人。那人肤色苍白,好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阳光。他眯眼看了一眼那大门,慢悠悠的走了进去。
      这是殷楼的一座小院,也是最好的一座小院。里面也不算大,但极尽精致之能事,小桥流水,满院的落花。飘花的窗台不雅地搭着一双赤脚。脚的主人敞着怀躺在躺椅上,一手端着冰镇酸梅汤慢慢呷着,天气已转凉了,他还拿着一把艳俗团扇翘着尾指装模作样地扇着。大模大样地对站在一旁的锦袍矮子说道:“都说了不用担心,这件事必定是风声大雨点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点能耐主人还是有的。你做的很好,还以为你会随便在他们的汤水里下点毒毒死了事,把罪过全推在曼罗国王身上,没想到你闹得更大,竟然一把火烧得面目全非,连尸体都辨认不出。”
      那矮子不自在地嘿嘿笑道:“可惜她们出现在东家主的地盘上,东家主出了名的谨小慎微,这一路上保护得太过严实,不然,她们未进京都就该把她们解决了。”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个油盐不进的东西!日后需让他知道我们的手段!”忽然顿了顿,瞪了矮子一眼:“行动前你去见了夏梦寒?谁让你去的!”
      矮子吃了一惊,忙道:“那位大人不是一直在拉拢大法师吗?在下只是想替那位大人办成这件事而已,并无他意。”
      “就凭你?大人这么久都办不成的事你见一面就想办成?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说起来,你都离开涯之国这么多年了,对帝都的事还是清楚的很啊!”说罢就变了脸色,喝道:“大人的事你也敢调查打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不不不,我怎敢打听那位大人的事?只是,无意中得知大法师的秘密,这才派人监视着大法师,无意中得知那位大人暗自拉拢大法师,并非有意打听。”恬着脸道:“在下也是想表表忠心。”
      使者哼了哼,“谅你也不敢!幸好夏梦寒和青书素有仇隙,不然,夏梦寒要是走漏了风声,事情没办成,你以为大人会来保你?”
      “这个下官也曾想过,要是大法师不知死活叫嚷起来,就说大法师和在下在涯之国有过节,这是陷害。到时候国王必定是急着送她们回涯之国,在下早就在军队中安排好人手,保证万无一失!”
      使者点点头,“幸好大事已成,无需烦扰了。”说罢又优哉游哉地呷着酸梅汤。
      “那,使者什么时候回国?此事拖不了几日了,使者是否该在消息传回涯之国前先知会那位大人?”
      “这个还需你说?大人早有准备,还用你来提点?”
      “是是是,使者教训的是。”迷惑道:“既然如此,使者怎么还派人把第二个信使杀了?”
      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使者瞪大眼睛:“什么?那个信使不是你派人杀的吗?”
      又一个夜黑风高夜,偏僻的小巷深处有一座不小的庄园,正厅处正灯火通明,数十个人或坐或站,边磕着瓜子边说闲话。地上,桌面上散放着各式兵器。有人道:“家主什么时候来?”
      有人回道:“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发生这么大的事,谁坐得下去?其他家主也是这一两天到了。这下京都可就热闹了。”
      “也不知此事要如何善了,要是涯之国不肯善罢甘休,打起来,我们可……”
      “咳,你担心那个做什么?该担心的是国王和那些大臣们,什么时候轮到我们操心?这个国家会怎么样和我们没关系,现在是国丈已死,京都空虚,不趁机抢点地盘怎么行?都打好精神,说不好这几天就要大干一场!”
      说到这个,这些汉子就兴奋起来,纷纷应好。忽然间,房间的蜡烛一齐熄灭了。
      短暂的空档,仿佛连声音都为这突发状况而愣住了。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便有人用惨叫声撕裂了这纯粹的黑暗。
      外面只看到窗户又明亮了起来,一蓬血箭扑在雪白的窗户纸上。
      东家主是个严肃冷静的人,不苟言笑,好像没有什么事值得让他愤怒或者高兴。可现在他不高兴,很不高兴,原本就微微拧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默默地扫视一遍这个令人作呕的大厅,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身后跟着的手下默契地鱼贯入内,搜寻凶手的蛛丝马迹。不一时,手下在一个死人手中抽出一小块衣料,那衣料上绣着半个菊花标记。
      东家主沉默地盯着那块衣料,咧开嘴,每个字都像从毒蛇的信子里吐出的。
      “西家主!”
      京都就像一个无主的宝藏,无数人虎视眈眈,心痒难耐。京都又像一只上古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狞笑着等着贪婪的心自投罗网。原本的膏腴肥美之地如今愈发的像一座炼狱。充满了绝望,疯狂,刀与血充斥着这曾经辉煌的城池。王族孱弱,无力操控局势,只能任由四大家族的人斗来斗去。
      边关封锁,许进不许出的消息传了出去,举国哗然。曼罗国是工艺品输出国,而工艺品的输出只有通过峡关到涯之国晴无城才能发往他国。如今边关封锁,岂不是自绝了生路?别人家还没拿曼罗国怎么样,先自己寻刀抹了脖子。民众自是怨声载道,没来得及多埋怨几句,又传出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南家主将资产私移出境,被守关大将孟杰扣住财物,一状告到京都,国王大怒,命人将南家主拿下,解往京都问罪。南家主叫冤不绝,他私运财物出关是有不对,可也不到要抄家问罪的地步啊!他又在自家的地盘上,怎肯引颈就戮?亲兵将府邸团团围住,与来使僵持不下,非要派人上京申冤了再说。
      这哪里是申冤的态度?国王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可想,王族那点力量拉出去都不够任何一个家族塞牙缝的。就在此时,一向神秘的北家主自告奋勇,要替王族擒获南家主,解押上京,听候国王发落。据说已先斩后奏,带人赶赴南家主的地盘了。此举就像在一锅沸油中加了一勺水,整个曼罗国都炸了开来。一方面,各势力纷纷表态,谴责北家主的逾矩行为,另一方面又忙不迭的纷纷先斩后奏,调派人手开往南家主的地盘。
      一场内战势不可免。京都热闹了一阵又迅速冷却。人们才习惯早上打开门就看到残肢断臂,又得适应比之寻常更加安宁的早晨。
      外面风起云涌,京都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人们又恢复了寻常悠哉悠哉的样子,前些日子的混乱和惧怕迅速远去了。京都人一向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外面的事,不管,不问,想得很开,过得很悠闲。
      国王也过得很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和王子玩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首席大臣秦相数次提醒国王再写国书,向涯之国禀明此事。这种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别的不说,单说隐瞒不报这一行,就足够涯之国把曼罗国生吞活剥了。就算总事大人不是一国重臣,受尽宠爱的妃后,单是为了面子,涯之国都应该给曼罗国好看。
      国王总是淡淡的说:“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反正都自乱阵脚了,反正都已经一团散沙了,谁还在乎国破家倾?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现在不过是末日狂欢,他们要争就让他们争去,图个乐呵。
      秦相不想和这条船上的人一起死,他更不想让这条船沉没。就算是一条破船,秦相也没想过下船。
      怎么办?距离总事大人遇害身亡已经一个多月,就算现在向涯之国禀明缘由,也说不过去。涯之国是不会管你内乱,也不会管你有没有叛徒作祟。在那种大国眼里,这种小国和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谁会管一只蚂蚁的难处?
      秦相急得团团转,一天数次派人去问门房,今天可有那边的消息过来。一再的得到否定的回答,秦相烦躁地在厅中踱步。副手忍不住上前劝道:“如今天下大乱,那边也顾不上京都了,想必只是一时消息不畅。”
      “再顾不上就晚了!”秦相不耐烦道。
      副手嗫嚅道:“反正……反正孟杰是这边的人。大人您出关应该不成问题。”
      秦相冷冷扫了他一眼,副手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垂首立在那里。“哼,我哪儿也不去!这是我的家,你让我去哪?”
      就算不是个好人,也有可能热爱自己的国家的。
      好人就更加可能热爱自己的国家。卫兵泰林就是其中一个。泰林只是个小小的城防士兵,住在西城玉河边一座小房子里。他老实,不会说话,也不懂怎么讨人欢喜,之所以经常值夜班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天早上,街上的早餐店开始卸门板的时候他便披着晨光回到他那位于河边的小房子。如果他记得,会在街角那儿买四个煎饼,一大碗稀粥,这样他那漂亮的情人就不用睡眼稀松地出来买早餐了。店主人笑了他一个多月:“哟呵,小子最近胃口大增啊,有什么好事?”泰林每次都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才进门,他那漂亮得过头的情人便迎了上来,睁着迷蒙的睡眼,且甜甜一笑,才接过他手中的早点,柔声问道:“外面可有什么新闻?”
      他苦笑道:“还不是那些?今天是东家主杀了西家主,明天是西家主的儿子杀了东家主。乱成一团。”说罢哀叹一声,坐到一旁。
      女子抿嘴笑道:“这些和我们有什么相干?你整天为这种小事自寻烦恼。”
      泰林闻言表情更苦,“我……我老家在南家主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兄都是南家主的亲兵,这次内战,这么多家族围攻南家主,我父兄……”说着流下泪来。
      女子手足无措,笨拙地安慰道:“哎呀,这也说不好,他们会没事的。你何苦自己吓自己?眼下还是好好的伺候那两位,事成之后,咱们先去涯之国,安顿好了再把你家人接过来,岂不是好事?他们永远都不用面对这种事了。”
      泰林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高兴?这是我们的国家,是我们的家,我们祖祖辈辈都坚守在这里。三千多年了,这么穷,这么乱,这么苦,也不曾出逃,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想逃?”
      女子面有愧色,随即垂泪道:“可是我们的国家已经变了啊。我们国家已经四分五裂,我的家人早就在莫名其妙的地盘争夺战中死于非命了,连凶手是哪方都没弄清楚。我为什么还要忠于这样的国家?”
      “你……”泰林没有说完,又叹了一声。女子含笑安慰道:“从前是没办法,现在我们有办法了,我们可以逃,可以逃离这个混乱的国家,我们去涯之国,我们会飞黄腾达,过好日子的!”
      面对她热切的神情,泰林无言以对,说什么呢?这个国家的基石已经跨了,各安天命,各自打算不是应该的吗?不然,等着谁为你打算?王族吗?
      泰林痛苦地抱着头,“要是她们没有来就好了,没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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