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97、第九十七章

　　信使被杀，曼罗国国王给涯之国皇帝的国书消失无踪。曼罗国王惊怒非常，又摸不着头脑，杀信使夺国书对谁有好处？信使死了可以再派，国书丢了可以再写，无非是迟两日送到而已，这早两日迟两日有什么所谓？
　　调查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国书也重新发出去了。国王到我的住所来告罪，被拦在了门外，我说知道了，迟两日也无妨，身子略有不适，不必见了。
　　当夜后半夜，月黑风高，沉睡的王宫忽然被一阵紧密的锣声惊醒，随即，西北角一片红光撕裂纯粹的黑夜，有人声声凄厉的叫喊着：“失火了！快来救火啊！”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跑了出来，火场附近就像煮沸了一锅油。不多时，又有人惨声叫道：“是总事大人住的房子呀！总事大人还在里面！”
　　锣声更急更响了。
　　这一场大火烧得很透，也不知是怎么烧起来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已来不及了。好像是从内部多点起火，很快，那栋两层建筑就被包围在火海里，里面的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天明后，在余烟袅袅的废墟搜出十数具面目全非的骸骨，已烧成了焦炭，连头上的金翠都烧得认不出原来的形状了。有些被烧得大半个身体都成灰，只有小部分余骸。
　　国王跌坐在王座上，半晌不能言语。下面的人也愁云惨淡，世界末日般令人绝望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宫室。
　　“完了……”国王终于开口，话语虽轻，却让听到的人心头一紧，“完了……曼罗国完了……这片大陆最悠久的国家，就到今天为止了……”
　　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寻常，大臣们大事小事都极有主见，根本不给国王插嘴的机会，现在却全都默不作声了。国王拍案而起，怒指着下面的人：“你们都哑巴了吗！平时哪怕是吃个饭，和谁吃你们都要管，现在要你们说话，你们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像对着一片坟墓嘶吼，除了沉寂，没有丝毫的回应。
　　“夫君……”王后白着脸从门外走入，疾步上前，哀声道：“夫君，怎么办？”
　　国王见了她，且将一身的戾气尽数收起。无力地撑在扶手上，未语先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涯之国的皇帝专宠总事大人，人尽皆知，一旦总事大人在此遇难的事传回涯之国，涯之国不必大军压境，只需关闭晴无城的互市，我们就完了。”
　　王后上前握住他的手，柔柔的握着：“不过是回到三千年前缺衣少食的日子，也不算什么。”
　　“若是就此罢了也就算了，就怕涯之国不肯善罢甘休啊！我们有什么值得他们忌惮的？他们要灭了曼罗国易如反掌。”
　　首席大臣终于出列，道：“听闻云天国也曾得罪过总事大人，涯之国原本打算不再为云天国提供保护。后来，云天国女王将得罪总事大人的罪魁祸首的首级献上，又自请为质，取得涯之国的谅解，才保住了云天国。”
　　王后圆瞪杏眼，“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夫君去涯之国为质？”
　　首席大臣冷笑道：“只怕我王连自请为质的资格都没有！”
　　“什么？难道我们连云天国都比不上？”
　　“我们拿什么和云天国比？且不说云天国独特的地理位置，四季如春，美如仙境，单说云天国每年进贡的香膏，是王公贵族的爱物，求而不得。还有百花纯酿，茯苓膏，烟罗缎等。我们给过涯之国什么？历代国王都是硬骨头，不肯低眉顺气，抱着一国之君的身份不肯低头，从未向涯之国示好。别忘了，曼罗国之所以能成为这片大陆最古老的国家，不是因为我们强大，而是我们弱。这弹丸之地，土地贫瘠，又没有任何战略意义，侵略这样的国家只能得到一块无用的染血之地。只要封住了晴无城，我们就成了一个手工艺品输出地，何乐而不为？我们拿什么和云天国比？云天国再不济也是个附属国，我们只是养在瓮中的鱼虾，哪有自请为质的资格？”
　　这番刻薄的话让国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有些恼羞成怒：“那你说云天国是什么意思？”
　　首席大臣叹气道：“虽然没什么指望，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杀害总事大人的罪魁祸首交出去，再设法买通一两个涯之国皇帝的近臣，为我们说几句好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坟墓般寂静的大殿因了他这番话而不安起来，大臣们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很快交头接耳起来。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站了出来，愤愤道：“要说罪魁祸首，当推莫渡！总事大人自来了京都，就由他负责警戒和护卫！前晚总事大人一个人从宴会厅回房，竟然无人知晓，当时就闹了一阵。本以为他会就此警觉，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就发生这样的事！要是平常起火，才冒烟就该知道了，为什么你们的人直到火势那么严重的时候才叫喊？我看，分明是你派人动的手，事后一把火毁尸灭迹！”
　　莫渡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强咬着牙等他说完才跳起来大吼道：“你血口喷人！我杀总事大人有什么好处？”
　　“会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知道！现在京都城防护卫都是你们家掌控，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着趁乱夺权？哼！”
　　年轻的将领脸涨得通红，过于猛烈的怒火将他的理智烧得一点不剩，身边的人都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又一次大跳起来，咆哮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屎盆子都想扣我头上！什么趁乱夺权？我看你们就是想拉我当个替死鬼！”
　　王后喝止道：“弟弟，别瞎说！乌云将军没这个意思。”
　　莫渡虽不服气，还是哼了一声就住了嘴。
　　一个声音不阴不阳地：“将军不过是就事论事！按说堂堂王宫护卫队，每年白花花的银子养着一帮铠甲闪亮的小白脸，却连两个女子都看护不住，要说其中没缘故，说给谁听都不会信。”
　　“那是……那是……”莫渡的脸红得滴得出血来。他怎么能说那是因为他手底下的兵习惯了偷懒，白天没事就偷偷聚着赌钱，晚上经常不到后半夜就悄悄的回去找地方睡觉。火灾起的时候，听到呼救声还在梦里皱眉嫌烦。本该是最先到达火场的护卫队却是最后才到达火场，连怎么发生的，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不知道。
　　涯之国的总事和大法师来曼罗国求助，所经之处，各地官衙都如临大敌，生怕出一点点纰漏，让尊贵的客人伤了碰了。国王也派人再三的叮嘱莫渡，让他管好手下的人，勤勉几日，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他答应了，也确确实实强调了两遍，可那些懒散惯了的护卫们的坏习性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过来的。一晚上没看好那些猴子们就出了差错，还是大差错！
　　他就是说：不关我的事啊，我的人都去睡觉了！就算别人都信了他，也要活撕了他。
　　下面你一言我一语，“前天晚上总事大人宴会中途消失，吓得我们满头大汗，护卫队竟然全不知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要是涯之国也要我王自请为质才肯干休，王子年幼无知，这京都会落入何人之手还未可知！”
　　“你们这是血口喷人，故意抹黑国丈一家，我看狼子野心的是你们！”
　　“好啊，原来你早是国丈一派，拉帮结派你好不大胆！”
　　“我是国丈一派？你就是西家主一派！谁不知道你们家的生意多在西家主那边？西家主的儿子就是从涯之国回来的，谁知道和总事大人有什么过节？”
　　“你别乱说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旁边“哧”地笑出声来，“打起来才好。”
　　“南家主的狗崽子得意个什么劲！要打也是先打你！”劈头盖脸地一巴掌过去，被打的那个惊得嘴都合不拢，随即怒发冲冠，揉身扑了过去，骑在对方身上又抓又挠。旁边劝的也有，趁乱踢上两脚也有，还有的根本就不管谁打谁，先把自己想打的那个来上两巴掌。一堆衣冠楚楚的大臣泼妇般在大殿上扯头发，挠脸，拳打脚踢，哭爹骂娘，场面十分混乱。
　　国王一迭声的让内侍去拉，那些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臣们今天竟然变得力大无穷，内侍拉架不成，反倒被打了几拳，那些内侍哪个又是姓王的？背后各有恩主！要是被己方的人打了还可，要是被对头的人打了，哪里肯咽这口气？也扑过去加入战团，场面越来越混乱。国王在上面暴跳如雷，谁又听他的？要叫护卫来全部架开，那些护卫已经吓得傻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顾呆看着。
　　不知谁惨呼一声，混乱的中心像被吓着般猛然让出一圈空白。空白的中心，护卫长莫渡圆瞪双眼，不甘地捂着脖子，鲜红的喷泉正从他的指缝间涌出，他那漂亮的黄金匕首如今沾满了鲜血躺在他耳旁。人们还未意识到那就是凶器，那玩意不是装饰用的吗？怎么会是杀人利器？
　　王后晃了晃，晕倒于地。堂堂一国之后，竟然无人搀扶，任由她倒在冰凉的石阶之上。国王颓然坐倒，一手支面，困苦不堪。
　　前殿还在争吵不休。王后醒来后在寝宫哀哭半日，已把嗓子都哭哑了，数度去请国王都不来，拖着虚弱的身子要自去请，被宫娥一把抱住，“王后，不可啊，您身子虚弱，需多休息。”
　　王后咬着牙，狠命去掰她的手，“放手！放手！他们想把这么大的事推到我家头上，我不能不出去，不然谁为我父出头？”
　　那宫娥只不放手，一迭声的只说王后保重。王后扇了她几巴掌，好不容易分开她的手，将她踹翻在地，不成想，其他的宫娥也抱了过来，也是一迭儿声的叫王后保重。王后面如死灰，“你们，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在这里绊住我？”
　　前殿一直不安静，老是有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动静，细听又分辨不出什么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上。和灯火通明，忙忙碌碌的前殿相比，后宫一片死寂，零星的几点灯火摇曳在夜风之中，倍感凄清。
　　国王终于步入寝宫，听到通报的刹那，就像垂死之人见到了回春圣药般，整个脸都浮出光华来。眼看着国王步履沉重地走来，王后泪水渐盈，“夫君……”凄楚可怜。“是谁杀我兄弟？”
　　国王痛苦地闭眼，未语先叹，颓然坐在床沿，那样子只有比王后更苦，更痛。“爱妻，如今曼罗国受此大难，当务之急应是想办法度过难关，而不是分心旁事。”
　　“旁事？”王后嘤嘤悲泣，“我兄弟在大殿上被人杀死是无关紧要的旁事？”
　　国王拍拍她的手，“你也知道，此难不过，说不好整个国家都要完了，就算查出凶手是谁又能怎样？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王后闻言情绪稍定，抹着眼泪道：“夫君，答应我，此事一了，就彻查此事，务必要还我兄弟一个公道！”
　　“好，答应你就是了。”
　　“现下，夫君是怎么打算的？涯之国那边可怎么交代？”
　　国王又叹，“如今也无法可想，只能依秦相的，将罪魁祸首的首级连同请罪国书送到涯之国。倾尽国库及民间资产，以作赔资，希望涯之国能高抬贵手，饶过曼罗国这上下数十万的性命。至于为夫，是为囚，为奴，还是以死谢罪，已不敢想，也不愿想了。”
　　王后吃惊地：“这么严重么？依秦相所说，设法买通涯之国一两个重臣，为我们说几句好话，也许涯之国不会太过计较。涯之国一向仁厚大度，叶国绑架太子之事也能就此罢休，此事也不会大动干戈才是。”
　　“哪有那么简单？叶国勇悍，如狼似虎，又与涯之国有停战协议，涯之国这才暂且咽下一口气，你且看数十年后，涯之国是否还仁厚大度。”
　　“那云天国呢？怎的也放过了？”
　　国王神情更苦，“云天国虽然过分，但终究没有伤到总事大人，更兼得到总事大人的谅解，涯之国才不作计较。除非总事大人死而复生，不然……”
　　王后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夫君……我不想，我不想这样……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会无缘无故遭此大难？要是她们没来就好了，没来就好了！”说着低头悲泣起来。
　　国王拧眉，有些不耐烦的语调，“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眼看大难临头，尽说这些没用的！”
　　王后吃了一吓，像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一样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方强笑道：“我只是想问问，是随便找了个人去当替罪羊还是当真找到了杀害总事大人的凶手？这半日我不得出门，担心的要命。”
　　“莫渡都死了，就让他担起这个责任来吧。”
　　王后呆愣了一会，好像没听清似的呆看着国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双手捂住了嘴，“夫君，你要我兄弟去担这个污名？”
　　国王站起身来，“我也无可奈何。”王后忙拉住他的手，哀声道：“就算我肯，我父亲怎么肯？夫君有没有召父亲来好好解释？”
　　“他……”国王欲言又止。不详的感觉拢在王后心头，尽量摆出可怜楚楚的模样，“夫君，我父亲怎么了？”
　　“他拒捕，已被乱刀砍死。”
　　王后呆愣当场，半日，方握住心口，颤声道：“拒捕？你有何道理要抓我父亲？就算真是我兄弟做出的蠢事，那也是我兄弟一个人的事啊！”自己反应过来，“一个人的命还不够是吗？你要灭其满门来消涯之国的怒火是吗？那我呢？我也在满门之列，是不是连我都不肯放过？”
　　“你不要乱想，好好休息吧。”
　　“我明白了。真凶是谁根本不重要，你只是将错就错，推出一个有分量的人去承担这个罪过，要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世家，涯之国必不肯干休！就算我兄弟未死，你也会把事情推到他头上的是吗？”
　　那温柔温吞的国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了颜色，随即哀叹一声，又一副无辜无奈的语气。“就算杀掉半个王国的人又如何？只要曼罗国保得一丝生机，敏儿，我们的敏儿就能长大成人，就能坐上王位，难道你不想吗？”
　　王后惨然失笑，那温柔如水的模样已全然撕裂，口呲目裂，双目通红的王后此时看起来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声叫道：“这个王位有什么了不起？你这个国王有什么了不起？对外，你卑躬屈膝，没有一丝尊严，对内，处处受制，不能做主，四大家族分割了你的权力，将你的势力圈在这小小的京都！哈，连京都，都被我父亲和四大家族的势力入侵，蚕食！你这个王，当得连狗都不如！”
　　“唉。你要生气，打我骂我都容易，不要气坏了身子。”国王去扶她，被她一把打开。国王只能一脸愁苦地站在那里，“我也无可奈何。你也知道四大家族的势力已渗透京都，他们挟着我做这做那，不牺牲你父亲我牺牲谁去？他们平时明争暗斗的，但我要对他们任何一方下手都不容易，毕竟他们是同类啊。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把我交了出去，你和你父亲也不能幸免。两权其害取其轻而已。”
　　“滚！你滚！”王后拿起身边一切能拿起的东西砸向他，“我父亲是瞎了眼才让我嫁给你！你这个废物！脓包！你去给涯之国为奴为囚是吧，你自己去！我绝不奉陪！”
　　国王躲闪着，“爱妻，你不要这样，事已至此……唉，唉，那我先出去，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逃也似的奔出门来的国王落水狗也似，快步出了寝宫，背也直了，腰板也挺起来了，那落水狗的神情瞬间不复存在。挥手对身后的内侍说：“吩咐下去，看好王后，别让她乱跑。”
　　内侍应了，正要走，国王叫住了他，一脸忧戚，“晚上就算了，她睡得轻，不要在她处所走来走去，让她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