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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

  •   雪蛾来了。可我不确定我是否认识这个人。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笨手笨脚,懒懒散散的小丫头。她穿着一身武士服,手腕和腰部裹得紧紧的,还握着一把长剑。从黑暗中浮出来的时候,黑暗似乎幻化为黑色的气流,不详地环绕着她。
      扫一眼她的手背,绝望像水流一样漫过来,从脚底爬上心头。我当然没有忘记,合理性死亡还有一种方式,一种无法抗拒的方式。我叹气,却是笑了:“你又要杀死我了?”
      她不置可否地弯起嘴角。“你早就知道?”
      “也并没有很早。”本来以为是夏梦寒。按她从前的性子来看,她极有可能做这样的事。当她的嫌疑排除了之后,最大的嫌疑就是雪蛾了。“我不懂,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懂。我只是听从命令。”
      命令?我有些愣神。那时妖王还没有出现,是谁给她下了这个命令?
      “璇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并没有肯定,只是诈她,心底还有一丝模糊的希望。
      她轻易就踩碎了这份希望,“我也不知道。忽然把我调到育婴区,还得假装是熟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让我照顾你,又要我不管你,让你饿着,冷着,被欺负了也不能出手,不知道为什么。袭击你,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握住了剑把,“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又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握住了短剑的剑把。一条冰冷的蛇盘在心里,抱着双膝,就像这个姿势能保护我免遭伤害般。
      “念涯怎么样了?”
      “他很好,什么都不知道。事情结束后,他还是首领的儿子。”
      “或许……”我惨笑一声:“是该结束了。”拿出那把寒光闪闪的短剑。我看一眼一旁昏睡的夏梦寒,她静静地躺在肮脏的地板上,好像没有了呼吸。“最后一个要求。”
      “请说。”
      “我想葬在人族的地方。”
      “可以。”不加思索就同意了。
      “如果可以,让我自己待会。”无力地仰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冷硬的剑把沉重得几乎拿捏不稳。
      雪蛾出去了,脚步声渐渐行远,终于再也听不见了。我俯下身子,挨着夏梦寒的耳朵,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一瞬间让我觉得安心。
      “夏梦寒。”第一次这样叫她,没有虚情假意,没有厌恶,没有痛恨,现在的她,只是个同类,是同伴。“夏梦寒。”我又唤了一声,好像能够将她唤醒。“对不起,我不能带你离开了。抱歉,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我根本没有底气,没有能力带你回去。我只是,只是不想自怨自艾,哪怕是假的,也想满怀希望地活下去。现在……”我咬着下唇,艰难地平复心里的不安和愧疚。“现在,我要走了,夏梦寒,我要走了,一个人走了。你……从前的事,我不计较了,我不恨了。这次,算我欠你的,下辈子……算了,哪有什么下辈子。欠你的,还不了了,你恨我,我认!”
      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短剑。清亮的剑身映照出我的双眼,那阴狠决绝的眸子是我的吗?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了活下去,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所谓?我咬牙,短剑比在脖颈间,感受到那份坚硬和冰冷,似乎全身的细胞都惊恐地退缩着,颤抖着,可怜巴巴地乞求着我。我也不想啊,我也怕,怕得要死!对疼痛的惧怕大网一样笼罩着我,鼻子发酸,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
      “该结束了。”鼓励一般喃喃说着。一狠心,右手狠命一划。先是感受到温热的鲜血疯狂涌出,然后才是痛,惩罚我一般,那热辣的痛自伤口处直冲头顶,太阳穴鼓鼓地跳着。徒劳地捂着伤口,清晰地感受着生命流逝。多久我会流干鲜血?多久我的呼吸和心跳会轻微到试探不出?体温持续降低,直至和真正的尸体没有区别?
      璇歌会把我埋在哪里?我们之间说不上有什么交情,我们应该是敌对的,相互痛恨的关系,可为什么我如此的肯定,他会把我埋在一个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的地方?
      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
      只希望,不要把我埋得太深,不要钉紧我的棺木,不然,我就无法从地底下,像僵尸一样爬出来……
      啊,忽然想起,璇灵说过,我半死不活地被他们拖上空中时,璇歌非要璇灵把水珠还给我。他是知道这颗珠子的功能的。原来是这样啊……这个人,我真的是看不懂。
      疼痛感渐渐褪去,粘稠的睡意缠绵而来。再看一眼这肮脏潮湿的牢房,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会在繁花盛开的草地上了。
      一定是的。
      在此之前,就好好的睡一觉吧,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人类还没有遭逢大难,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风声一段一段的掠过我的梦,纯粹的黑暗渐渐的吹散。意识沉在暗红色的的空间里,不确定地漂浮着,漂浮着。水纹般扩散的暗红渐渐的褪色,亮成炫目的白。
      湛蓝的天空,悠然的白云。嗯,还在梦里吧,怎会是蓝天白云?应该是坟墓,潮湿的泥土,老鼠和蛇。再睁眼,一片阴影拢在头顶。不知哪里吹来的风,那片阴影里有精致的黑丝飘扬开来。
      璇歌。我说话了,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摸自己切开的地方,却摸到一只冰凉的手。
      “别动。”他说,依旧声如琴瑟。“你下手真狠,再晚一点,就算是我,都要把你埋在地下,让你自己慢慢好了。”
      为什么?我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抱歉。”他失神地望着远方,“让你受苦了。”我们正在雪鹄的背上,大片流云飞渡。“就算知道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我还是,还是会让你身陷此境。”
      眼睛适应了炫目的光线,阴影下的细节也慢慢的浮现了出来。慢慢的伸手,触碰他脖颈上深深的吻痕,触目惊心的颜色,层层叠叠的痕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要怎么承受这种屈辱?
      所有不合情理的事在我脑中一一回放,一切豁然开朗。
      “你没有杀微明,是吗?”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像从地底钻出来的那么沙哑。他不可能杀微明,那是足以和妖族抗衡的召唤师,他不可能让这样的力量毫无意义地消失。
      如果他还有一点点的尊严和骄傲,如果,他有一丝想脱离这种生活的意图。
      他点头:“是。”
      我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浮起笑容。微明没死,太好了。“把我抓来,就是想让我知道,人族面对着什么样的危机,什么样的对手?不觉得太冒险吗?”
      “本来想抓的是其他人,没想到你亲自来了。更没想到璇阳那么疯狂,我不带你走,以你当时的伤势,你死定了。至于冒险,这个决定是现阶段我能做到的,最不冒险的事。”
      我可以想象得到妖王会如何防备他,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有人向妖王报告。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反抗的意图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中。还有什么比和人族更加合作保险呢?妖王讨厌人类,一直以人族为假想敌,试图再次和人族开战,原本该十分忌惮人族的出现才对。可一个人和他说人族变弱了,无法再和妖族抗衡了,他也许不信,但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和他说了同样的话,就算他再警醒,也会被轻敌和蔑视蒙蔽。
      事情原本应该更简单的,一个人族俘虏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只要他在妖族的地界上待上几个月,让人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妖族的意图,说点前因后果,再找个理由把他放走,对外就说摔到悬崖下死了,谁会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俘虏的死活呢?是我,把事情变得复杂了。身为涯之国的总事,统管一切和魔法师有关的事务,这样特殊的身份,很容易引起注意,要把我简单的当成一般的俘虏就难了。面对质疑,只能杀我明志,我这样的身份,如果死在这里,和涯之国合作的可能性就彻底消失了。不能杀,又必须找一个让我留下的合理的理由,唯有对外宣布,想娶我这个人类为妻了。
      只是想不到,此举会让妖王这么的生气,让我处境艰难,凶险无比。若不是对璇歌深怀敌意,早就可以理解他的意图,早就获得应得的信息,合理地失踪了。如果对他多一点点的信任,都不会导致今天的结果。
      可以想象他是怎么带我出来的,一定会在人前做足了戏,撕心裂肺的痛哭,抱着鲜血淋漓的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这样状态下的首领,会做出什么事都是值得同情和理解的,也不会有谁这么不识趣的跑来检查我是否真的死了。
      雪鹄向下滑行,不一会就稳稳地落到地上。璇歌抱着我跳下鸟背,试探着站起来,还好,我还有力气站起来。阳光把一切都照得发亮,世间的一切浓烈地,真实地铺陈眼前,空气中漂浮着尘土和草叶的味道。捂着脖子深吸几口燠热的空气,没有漏风。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怎么可能漏风呢?身上的衣服皱巴巴,血迹淋漓,看起来很是吓人。
      往前走了几步,乱糟糟的心情慢慢的理顺。不远处,是人类的村庄,正是午饭时分,炊烟袅袅,人类的真实和厚重稳稳地等候在那里。
      “前面是人类的地域,你自由了。”
      我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一只血红的大鸟落在地上,激起的风和着草叶扑在脸上身上,凌乱的长发飘飞起来。我压着耳边的头发,看着他的眼,一时间,百感交集。对这个人,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我们相互伤害却又一再的相互救对方的命,来不及发展成友情,就必须开始憎恨,还没有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忽然就失去了憎恨的理由。不是朋友,却相互关心,不是仇敌,却保持距离。
      我们没有足够的时机好好相处,好好的想一想,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对方。阳光打在他如玉的脸庞上,那深深浅浅的红痕就像一枚枚烙铁,刺得我眼睛发疼。不自觉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说出的话连我自己都意外:“跟我走,我保护你!”像极了一个骑士,自信,强大的感觉填满胸臆。一起回涯之国,我会当好我位高权重的大人,带领魔法学院积极备战,誓死保卫人族,当然也能保护他。他不必再承受那样的伤害,没有人应该承受那种伤害。一起回去,一起努力,我们会成功的。
      雪蛾抱着夏梦寒跳下鸟背,夏梦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勾出一个笑容,等着璇歌的回答。
      没有理由反对,谁不想要自由?谁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无奈地笑了,“我还有必须保护的人。”
      一下子从天堂坠落地狱,难以掩饰的失落肆意的出现在我眉间眼角,握着他的手也颤抖起来。不答应吗?我只是想保护他而已。这样回去,他会遭遇什么?还要多久,他的计划才能成功,才能真正的自由?我低着头,一声不吭。我知道他肩膀上担负着什么样的重量,我知道这样天真的说辞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就好像真的能为他做些什么一样。
      慢慢的松开了手,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呢?一个人要走什么样的道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债,只能自己背负。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紧紧的握了一下,忽然拉到他腮边,轻轻的靠着,长长的睫毛扑下来,划过我的小指甲。明明是笑了,却是叹息的语调:“谢谢……从来没有人想要保护我。”一直都是他在保护别人,一直是他在被人需要,就算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没有人想要保护他,没有人成为他的需要,所以他的背影才一直那么寂寞吗?他忽然张嘴咬了下来,我咬紧牙关,本想硬挨这么一下的,感受到他的牙齿触碰到我的皮肤,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感。才松了一口气,一股寒意袭来,手腕仿佛被冻住了,不一时,咔的一声,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夏梦寒毫无预兆地痛呼出声,跪倒在地,死死的抱着双肩。
      他放开我的手,右腕内侧的金色印记自中间断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这是……”
      他神情疲倦,脸上的神采仿佛全部被抽走了,勉强笑着:“我也没办法完全打开,只能做到这一步。危急时刻,会对你有所帮助。”
      我握着手腕,点点头。这是临别的礼物了吧。他说:“我不能靠近你。”
      狐疑地抬起头来。他眼睑轻垂,“你的皇帝对我说过,我要是敢靠近你,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想象着皇帝面带笑容地说着这句话,一股暖流充满胸臆。真是疯了,这样的一句话,我竟然觉得温暖,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笑容重又浮现在脸上。那些灰暗无望的生活结束了,回到他所在的世界,才是我想要的,我该要的生活。
      “回去之后,有些细节不要告诉他,不然……我怕他根本就不会管什么内外联合,他会以一族之力抗衡妖族。巫族本就狂傲,千万,不要让他冒这个险,也别让我冒这个险。”
      我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王族是巫族?怎么我们从未听说过?”
      “这个,只能你自己去问他了。”
      雪蛾扶着夏梦寒过来了,我伸手接过她。再深看他一眼,点点头:“再见了。”再见了璇歌,自此后,自己承担自己的苦,自己享受自己的乐,我的一切,和你无关了。再次见面,也许我们已不再认识对方了。带着夏梦寒毅然转身,阳光明媚,清风拂面,一步一步,越发的坚定自信。我不仅仅是回家了,还是一步一步,找回了自己,找回那个受尽尊荣,一言一行,都有人小心看管,小心记挂的总事大人。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这个笑容已不再是为了显示我的友好和谦卑,而是,宣示我的存在,不可小觑的,我的存在!
      我回来了!
      远远的,几个村民好奇地看着我们,迎了过来。
      我昂然道:“我乃涯之国总事,让你们的县丞立刻来见我。”
      他们不知道总事是干什么的,但是知道涯之国是什么地方。虽还惊疑不定,还是有人飞快的去了。
      坐在村长家的大堂里悠然抿着茶的我已恢复我一国重臣的气度。脸还脏兮兮的带着牢里的黑泥,身上不但血迹斑斑,还臭不可闻,我完全不在乎这些,噙着笑,神采飞扬地打量着这简陋的居室。村长欲言又止,数次想询问我什么,都被我不耐烦的神情吓退了。
      一盏茶还未喝完,外边马蹄声大作,一个一身绸缎的胖子趋步上前,满脸的汗也顾不上擦,笨拙地学着涯之国的礼仪抱拳行礼道:“不知总事大人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我问一句:“你认得我?”
      他笑得满脸的肥肉乱颤,“鄙人哪有这个福分,只是,涯之国的国书早已到达,知会本国协助寻找总事大人,我国上下已寻找大人半年有余。虽无人见过大人,也无大人的画像,但下官见大人顾盼生威,气度不凡,除了涯之国的总事大人还能有谁?得见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心情好,也不介意他溜须拍马,微微颔首道:“那便叨扰了。本官累了,想休息了。”
      “大人稍待片刻,轿子随后就到,先送大人到府衙休息,下官立刻修书上京,向国君汇报此事。”说罢他挨上前来,涎脸道:“不知大人可有什么信物,下官将之附送上京,也让国君高兴高兴。”他倒是不笨,知道要信物。可我的衣服首饰早就被璇灵剥个干净,哪里还掏得出什么信物?
      夏梦寒喝道:“大胆!大人的信物可是你等能看的?”
      “是是是,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看大人的信物?好好的送我们上京,让你们国君来说话!”
      那胖子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一叠声的告罪,忙出去催轿子了。也怪不得夏梦寒无礼,曼罗国是个弹丸小国,三面被光森林环绕,只在西面和涯之国的晴无城交界,所有的商贸交易被涯之国掐得死死的,一旦涯之国变脸,曼罗国就连饭都吃不起了。曼罗国的地位连附属国都不如,他们的国君只是名头好听,见了我们的五品官儿还得行全礼,更别提见着我这样的一品大员了。别说胖子这样的小县官,就是他们的国君,夏梦寒想骂他们也得忍着。
      其实我是无所谓,我要是掏的出来就掏给他们看看也无妨,他们心无疑虑,办事更快些。现在我只想尽早回涯之国,尽早见到皇上……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阵暖流。端起茶杯掩住嘴边的笑意,怎么了?怎么像个怀春少女似的?见了他第一句话说什么?或许,什么都不说,等他说?他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这次被挟持原来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被挟持的人是我,不知他要怎么气急败坏。他们什么时候定下的计划?我竟然完全不知情!回去后要好好问他才行。
      不一时,轿子来了。夏梦寒不让男人扶她,我少不得扶上她走一程。到了府衙,洗沐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挽上头发,挑了一支还算精巧的发钗,铜镜里的我,久违了。
      胖子呈上文书让我过目,我心情大好之下,要了笔墨,也修书一封给他们的国君。一手行书行云流水,看得胖子嘴都合不拢,信末龙飞凤舞地签上我的大名,胖子拿着信纸小心地吹着,满面红光,像捡到了宝。对于他来说,捡到这个大功劳,可不比捡到宝还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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