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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

  •   第五天,妖王和他的护卫们走了。跪在队列中,看着那华服的下摆缓步走来,一步一步,敲在我心上。他在我面前停下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脏都停跳了。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那冷若冰霜的注视。毫无感情的,像看着一堆死肉的,冰冷的注视。
      胆战心惊。
      一直以来,我觉得我胆子很大,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胆怯,不会退缩。可现在,为什么我瑟瑟发抖?明明他没有任何的言语,但我却怕了。死亡的恐惧从未如今天这般冰凉,死死的笼罩着我。明明很多次,我离死亡很近,近到连我自己都认为不可幸免,可为什么不如今日惊恐的十分之一?
      当死亡已经成为无可选择的事,就算不甘,就算恨,也只能无奈地接受那个事实。而现在,死亡就像一把利刃悬在我的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不知会以什么样的力度落下来,要了我的命。
      死亡的本身带来的恐惧,远不及是等待死亡的过程和对这个过程产生的种种幻想所带来的恐惧。
      只是一双停在我面前的脚,可我,已经怕到连跪都跪不稳了。
      死死的咬住嘴唇,我不信,我不甘,我怎能如此的怕?面对皇帝的时候,我不是一向气定神闲,谈笑自若的吗?妖王和皇帝有什么分别?妖王能做到的一切,皇帝也能做到,我为什么要怕?
      忽然反应过来:从前我之所以不怕,不是因为我胆子大,也不是因为我很有底气,而是,我知道皇帝不会杀我。不管我怎么逃避,不想面对,但我清楚的很,只要我不是太过分,就算他再生气,他都不会杀我,他舍不得。这才是我的资本,我的底气,我胆大包天的原因。我蔑视特权阶级,自认为自己清高绝尘,实际上,我也是特权阶级,我是凭借着权力的力量胡作非为。当那层权力的外衣从我身上剥离,我就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泥像般,和泥土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人对我俯首贴耳,没有人会记下我说的每一个字,没有人会揣摩我的心思,为我考虑周到,让我觉得一切顺遂。我的所感所想,自然也和尘土一样,没有丝毫意义。我还以为我是那个掷地有声,一诺千金的总事大人,我所做的一切,不管有没有帮助璇歌,都让我自投罗网地走入妖王的视野。
      是我太天真了,我还没有从那个“大人”的高位走下来。
      只停了一会,那双脚就继续前行了。
      我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
      妖王没有表态就离开,把恐惧和不安种进人们心里。侍女们不再兴高采烈地筹备着婚礼,市民们不再满怀欣喜地期待着看到首领大婚的那天。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从前我所经之处都会受到热情的欢迎,现在受到的却是冷遇。人们仿佛连看都不敢多看我一眼。
      曾经那个被首领选中的幸运儿成了会带来厄运的灾星。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见璇歌。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为我做出了什么样的让步和牺牲。
      璇歌不肯见我,他什么人都不想见。听他的侍女说,他是受了重伤,需要静养,不能见人。我不信,我不信妖王只是打他一顿就能打消疑虑?对于妖王来说,白羽的后代潜在的威胁怎么能和璇歌这个已经存在的威胁比较?光一族曾经多么的繁荣昌盛,都能毁于一旦,就算让白羽重建光一族又能怎么样?就算回到鼎盛时期,也不值得忧烦。而璇歌作为另一个完全体,和妖王一样具有号召力,就算现在实力和妖王比较起来有所差别,但璇歌更年轻,完全有可能成长成比他更恐怖的存在。
      他的目的并不是彻底抹杀光一族,而是故意为难璇歌。一言不发就离开此地,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心乱如麻。我咬了咬唇,暗骂自己道:管他做什么?他发生了任何事都和我无关!只要我活着就够了!有那宽宏大量的度量,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坐卧不安了一早上,忽然想起,“夏梦寒哪去了?好几天没见着她了。雪蛾也不见踪影,她忙什么去了?”
      侍女上前一步,道:“您的朋友出门几天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雪蛾大约是另有任务吧,她一向神神秘秘的。”
      我忽然反应过来,她们都是在我被袭击落水后离开的。“最近树堡有没有什么人手背受伤?”
      她愣了一下,对我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有,雪梨她前天切菜,切到了手指头。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前天的事?日期不对,不是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我愈发的烦躁。这几天烦心璇歌的事,也没精神去在意我被袭击的事。现在想来,我的不在意就等于放任一条毒蛇藏在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无声无息地咬我一口。
      过了一天,将晚时分,侍女来报:夏梦寒回来了。不等她来见我,我径直到她房里找她。她正把一个搭袋放下,回头见了我,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我扫一眼她的手,那双手都密密的包着布条。
      “你去哪儿了?也没给我留个口讯,我都要派人去找你了。”
      她似乎不愿多说,转了头,“我没有向人汇报行踪的习惯。”
      我再看一眼她的手,“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伸手过去,她却让开了。身子半侧着,不愿面对我。“没事,一点小伤。”
      我的手就愣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她的脸,那张脸上一丝破绽都没有。我惊疑不定,脑子里乱七八糟,就这样愣在那里。那天袭击我的人是她?如果我非要看她的伤口,她也没有办法拒绝。
      其实,看了又能怎么样?我能像当总事大人那时那样,大发雷霆,然后让人把她丢到大牢里吗?我现在能够依赖的同伴只有她一个人了!而这个人,为了一点点小事,竟然要杀我!
      无以言说的愤怒填满胸膛,下一刻,却只能挤出一个笑脸,“没事就好。”说罢转身。她叫住了我,回身时却看见她有些扭捏,不一会,转了头不看我,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丢了过来:“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却是一小把彩色的石子,颗颗圆润细滑,应该是泡在水里的鹅卵石。东西虽然不多,但是看得出每颗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大小适宜,颜色鲜艳。我愣住了:“这是……”她神情愈发的不自在,好像还有些怒意。仔细一瞧,哪是什么怒意?眼角下的微晕分明是害羞嘛。夏梦寒也会害羞?我愈发的奇怪。夏梦寒更是恼怒,索性垂下眼帘,当我不存在。
      我心里想的是:那天袭击我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晚上才袭击了我,第二天就能为我在溪水边上精心的挑拣石子,这是夏梦寒会做出来的事吗?狐疑地看她一眼,她已经自顾收拾东西,不理我了。看她自搭袋里掏出几块流光溢彩的璞玉,我惊诧道:“你去寻法石了?”
      “恩,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可堪使用的灵石。”她拈起一块翠绿色的玉石,若有所思:“真是块福地。”
      看她那两眼放光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这副守财奴的样子,哪天我们仓促离开,这些东西你都带不走的话,不是白找了吗?”
      她居然还仔细的思考了一下,“那只能把有价值的随身带着了。”
      “你选好就交给我吧,我看看能给你做点什么随身佩戴的首饰。”
      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正常,就像是一对普通朋友的谈话,谁能想到不久前我们还恨对方入骨呢?
      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的和她说了说,当然,隐去了我被袭击那一节。她的脑子居然也转得飞快:“这样看来,妖王对岩雪部族首领的婚事很不赞同。”看了我一眼,“你要小心,不要太过显眼,真有什么事,我……”她难得的一副挫败的表情。直到现在,她的法力还没有回复,现在和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这种感觉比一个富翁忽然变成了穷光蛋的感觉更难受,那是内在的失去,就像失去了手脚,成为残废一样。那种失落和无处使力的感觉我经历过,拜她所赐。那是连说话的腔调都不自觉地压低的虚弱和自卑。
      所以她才那么大方吗?要是以前,不管我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言语上得罪了她,她就算不会对我怎么样,也要摆几天的脸色给我看。我真有一种孩子啊你长大了的感觉。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并没有想象中的,对这个世界有着什么重要的意义,开始思考,开始谨慎地使用自己的力量,这不就是成长么?
      看我不停地偷笑,她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我忙咳了一声,压住笑意。“恩,没什么,我会注意的。现在璇歌还没有露面,不知道他对此事做何反应。”想到此处心情有些沉重。“要是他杀我明志,我也无可奈何,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要怎么处置我们,我们有能力反对么?”
      “逃吧!”她咬牙切齿,拼命的架势。“往西有古怪,往北走,自寒石城入境!”
      我又笑了,“且不说这么远的距离我们能不能走到,他要是想杀我,就必须拿到我的首级,我们怎么逃开整个部族的追杀?”
      她抿着唇,烦躁地踱来踱去,怎么办?难道要认命?她忽然停了下来,紧盯着我:“你不是说一定能回去的吗?”
      我悠然笑道:“慌什么?一切未成定数,等事情发生了再慌不迟。”
      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怪物,“你到底是疯子还是傻子?”
      第二天,璇歌还是没有出现,但下达了命令,把璇阳放出来,说是妖王的命令。这下,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看着死人。我暗暗心惊,但无法可想。夏梦寒几乎和我寸步不离,我知道她的心意,她无非是想着,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她可保护我。近来她越来越烦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发怒的母狮子。大约是日渐发觉自己的无能为力的不甘和愤怒。
      如今的我对她已说不上有什么怨恨了,这些日子来,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患难之交,很容易培养出感情。她手上的伤口结痂,已不再包着裹着,那的确是爬山涉水的痕迹,不是指甲痕,对她的愧疚又增了一分。
      就算她在场也没用啊,莫说她现在没有了法力,就算有,强龙难压地头蛇,她能怎么样?虽说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但是,她属于附带伤害,没事没谁会刻意去对付她。离我远点,也许人家还会放她一马,挡在我前面只会让她无辜受害。看她烦躁地走来走去,好像很紧张我的命,我忍不住又一次好奇,能让她这么在意一个讨厌的人的命,对她来说那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门被大力踢开,门外传来侍女的尖叫声,璇阳带着人怒冲冲地走了进来。夏梦寒像炸毛的猫一样,一下子跳到我面前,瞪着来人,凶狠地:“你想干什么!”
      璇阳阴测测地:“干什么?你们还不明白自己立场吗?还需要多问?”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几名男子径直走了过来。夏梦寒口呲目裂,吼道:“你们敢!”声如惊雷,很有气势。但我知道,她已经怯了,有底气的人从来就不需要大声。
      在她冲过去之前,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愤怒和不安只能在这毫无力量的一拍中挣扎着压制下去了。我叹气:“够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在人家地盘上,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做什么?像个真正的弱女子那样尖叫,呐喊着“不要碰我”有用吗?只会显得更加可悲罢了。
      无奈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看我这么合作,璇阳倒是愣住了,随即是个恼怒的表情,倒像是我合作还惹恼了他,得罪了他。
      坐在潮湿阴冷的牢房里,内心反而平静了不少。好运气并不是我的专利,落入此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夏梦寒还是很烦躁,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怕?”
      我笑了,“怕?有用吗?你走来走去的又有什么用?来,坐下,陪我坐一会。”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远远的坐在我对面。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神凌厉,好像什么时候都盯着猎物,此时犹如困兽。我极其认真地:“夏梦寒,如果他们要杀我,也会顺便杀了你,以向妖王证明他们根本不想和人类有什么牵扯。我答应你的事,未必做得到了。”
      她愣了愣,随即狠狠地瞪我,“我知道!”她愈发的恼恨,眼神闪烁,不自觉地抿着唇。我叹,“你有气,就说出来吧。当个气死鬼也没什么意思。”
      她豁然立起,不可置信地:“气?你以为我只是在生气?”随即咬牙切齿地:“我他妈的恨不能掐死你!”头一次听她说粗口话,我倒是愣住了。她双目通红,全身发抖,如果她的怒火能发射出来,我都要被烧成炭灰了。
      “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明明是个魔法师,你他妈的给我装什么开朗乐观好相处?没错,我是用计封了你的能力,那又怎么样?你就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自己没脑怪的了谁?你还敢回帝都,你他妈的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还一副受害者的德行!每次看见你我都想吐!没杀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没想到她还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了,我以为我会愤怒,但我没有,我好像在听的是别人的事。
      还用玩笑的语气:“我这么差吗?好歹我也算救你一命吧。”
      “就凭你?”她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救我?要不是他派人去行刺你,暗示是伊琳动的手,你他妈的会那么好心?你是救我吗?你是为了救伊琳!可笑的是,你却亲手逼她上了绝路!魔法院的魔法师是不能背叛涯之国的,哪怕是脑中有要逃跑的想法,都会全身爆裂而死,你这个蠢材竟然不知道!要不是你逼她离开,她会死得那么惨?以她的能力,就算犯了大错,顶多也就是终身监禁,是你,是你这个所谓的好朋友害死了她!”
      我脸上的笑容收了。我不是没想过那个刺客并非伊琳所派,反应过来后我也曾怀疑过夏梦寒。只有想不通,她当时已经身陷囹圄,怎么知道我在工匠村?以她的脑子,就算知道,顶多也是派人到处招摇,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没有死。她怎会用这样的计策?无凭无据,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想不到,她背后还有一个智囊,这个人会是谁?
      她大步走过来,揪起我的衣襟,一手圈住我的脖子,她的脸已愤恨得扭曲了,她的手颤抖着,却不敢用上半分力。死死地瞪着我,好像能用目光剥下我的皮,我的肉,直看到我的骨头里去。
      “你算什么东西?”不是辱骂,而是疑问句,“还要我将你的命看得比我的还重要!还要我发誓!我他妈的……”她的手倏忽收紧,又是忽然间,她面色煞白地放开了手,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那么可怕的事。
      正在此时,身后的牢门轰然大响,璇阳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他娘的,竟然还不让老子进来,谁他娘的敢拦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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