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89、第八十九章

　　璇歌回来那天我也去迎接了。他在这个部族不仅仅是首领那么简单，简直就是这个部族的精神偶像。说起他像说起神明，又像是说着自己挚爱之人。当首领当到他这个份上算是了不起了。他推行的一些休养生息的政策也深得我心。在涯之国的时候，我认为他任性自专，善于利用自己的外表，是个被宠坏了的妖孽，他再一次用事实验证了我看人的眼光有多差。
　　早早的，了望塔那边号角声一阵紧过一阵，没经历过这个阵仗的我以为是敌袭，不由得一阵心惊。不一会，雪蛾连蹦带跳地跑过来，那兴奋劲儿像中了大奖，“青书青书，首领回来了！快来快来，不然就赶不上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赶不上什么，就被她拖走，一路上险些不曾摔死。到了城中广场，好家伙，黑压压的一片“人”，很多人手里还拿着围裙或者工具，估计是还干着活就跑来了，只为了在那群吓人的大鸟落地的刹那，为他们的首领欢呼。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好像这是件天大的喜事。不过是外出个把月，至于么？璇歌轻巧地跳下坐骑，微微笑着向族人摆了摆手，看起来是个亲民的好领导。几位长老模样的人自右侧迎来上来，怕是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他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块块干燥的木板。璇歌本要跟着他们进去的，无意间回眸，扫了一眼我所在的方向，忽然将视线聚焦在我身上，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了。
　　此时出现在这里是否妥当？我可没忘记我还当过刺客。他缓步走了过来，周遭慢慢静了下来，人们都安静下来好让他说话。
　　那双眼依旧深邃，落着满天的星辰，我依然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我。他伸手过来，依旧像情人那么温柔，“过得可还好？”
　　我喉咙发干，不自在地转开目光，冷淡道：“好。”所有的人都认真地看着我，就好像我回答的任何一个字都和他们息息相关。
　　“跟我来。”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周围发出轻微的惊讶的轻呼声，许多女子脸上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嫉妒和愤怒。璇灵和长老们也露出惊讶的神色，但都没有多说什么。我挣不开他的钳制，只能任由他拉着我进入树堡，来到那个残破的大厅。屋顶树枝间透下来的道道光柱将这个古老的大厅映照得庄严无比，磨薄了的青石板砖诉说着它们经历的岁岁年年，厚背高椅上深深的砍痕依旧触目惊心，森森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一行人在高椅前站住，璇歌忽然拧身回来，扫视了一遍这个大厅，听得出已经动了气，“璇阳呢？”
　　长老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像是想不到他会在这时问起这个人。璇灵看了一眼身旁的绿发侍女，侍女很机灵地行了一礼，“雪芽立刻去找他过来。”说罢飞快地跑了出去。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紧张的气氛。璇歌自顾走上台阶，坐在那不祥的椅子上，居高临下，抿着漂亮的嘴唇，不悦地看着大门方向。
　　不一会，绿发侍女雪芽拽着一个人来了。那人懒懒散散，不情不愿的，不是璇阳是谁？见了长老们也不问好，嘟囔着：“没事叫我来干嘛？”
　　璇歌脸上有一刻的不耐烦，无奈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脸上已回复平静。对着长老们道：“诸位长老，无故伤人者，处以什么刑罚？”
　　长老们且看了我一眼，沉吟了一会，当头那个才上前一步，道：“若是轻伤，杖责一百，若是重伤，视其轻重，判处入狱十年到一百年不等。”
　　想不到他们这里还有严明的律法，倒是小看他们了。
　　璇阳冷笑道：“你们在说谁？说我吗？我伤了谁？”忽然将视线转到我身上，上下打量我一番，好笑的语调：“难道是说我伤了她？谁能证明？”说着上前几步，一把拧过我的下颌，强迫我正视着他，“难道，你能证明？”
　　我嫌恶地打开他的手，与此同时，璇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放开她！”长老们都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那个拍案而起的人。我也暗暗奇怪，他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我只是个阶下囚而已啊。璇灵且是皱了皱眉，看得出极度压抑着不满和愤怒，“首领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出去了几个月，积累了一堆的事务，首领不问不闻，却来过问这等小事！”越说越不耐烦，虽然一口一个首领，但语气已经很不给这个弟弟面子。璇阳闻言咧嘴一笑，很是得意，这对兄妹真的是一点都不卖亲弟弟面子。这样的场合对于他们部族来说已经算是很正式，这都不顾及弟弟的脸面，平时会有多嚣张就可想而知了。
　　“小事？从今天开始，她的事不再是小事了。”璇歌一手抚着额角，像是抚平情绪，又像是给其他人留一个遐想的空间。他慢慢的走下来，牵起我的手，语调平静，“她会成为我的夫人，你们要敬她，护她，不可怠慢她。”
　　这一下，连我都要吃惊了。璇灵瞪大双眼，失声叫道：“你疯了！你有病吗？她是人类！你娶一个人类干嘛？”扭头对长老们道：“你们还不快说说他？他脑子出问题了！”
　　长老们低声商议了几句，当头那个颤声道：“完全体和人类交合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明明不想认同的，却在强撑。等等，什么叫交合啊？
　　“只是，完全体和人类能产生后代的几率微乎其微，就算有，偏向于人类的可能性很大。首领是千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完全体，为保证子嗣血统纯正，还是要同时娶几个本族女子。”
　　你们对于此事的反应就这样？按理来说不是应该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的吗？他是你们孙子啊这么宠他？
　　璇歌还想了想，“也可。”这么大的事就算讨论完了？璇灵暴跳如雷，“老子反对！娶谁都不能娶她！她还满脑子想着杀你呢，你这个笨蛋！”
　　璇歌斜睨着她，“哦？你说的是你故意放她进去的那次？”
　　璇灵像噎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璇阳抚掌大笑，乐不可支，“哎呀，太他娘的好笑了。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璇歌和长老们商议后决定，先打他个一百板子，再关他个三五十年。璇阳被拖下去的时候还不肯相信这个事实，瞪着眼睛，一路挣扎，一路的叫骂：“他娘的，你小子为了个人类的女人打老子！你给我等着……”
　　我终于笑出声来，这实在是很有趣的场景。习惯了议事裁决什么的都非常的正式，非常的庄重，他们嬉笑怒骂间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像小孩儿闹着玩似的，实在是有趣。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敛了笑容，和颜悦色道：“事已至此，是不是也该把我的朋友放出来了？”
　　我又搬进了那个又大又旧的房间，不过这一次不再“室如悬磬”了。侍女们进进出出，搬进了不少的东西，虽说如此，对于我来说还是寒酸的很。璇歌从后面环住我，声音轻轻的，落在我的发丝上，悠然的回响在这个房间里。“事已至此？你的反应真冷淡。”
　　“配合你演戏就不错了，竟然还挑三拣四。”感觉到他的姿态僵硬了一会，随即用一个抚摸我的头发的动作掩饰。“哦？你认为是演戏？”
　　侍女们还在走来走去，我压低声音，外人看来我们就像是两个正在悄悄说着情话的情人，用雅言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只知道你对我根本不感兴趣。”
　　“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摩挲着耳垂的温柔呢喃依然有令人怦然心动的魔力。“阐述事实而已。”我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那眼中每一颗温柔的星星都是虚情假意，抚上他的眼角，笑容清冷，“你眼里并没有情欲。男女之间，再超然都脱不开这两个字，不管你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都无法掩饰这个事实。”
　　他就靠着我的手心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细密的投影，琉璃光泽的唇勾出一个无奈的笑，“女人，不要太聪明才可爱。”
　　门口传来雪蛾的声音：“首领。”回身瞧，雪蛾领着小家伙站在门口。雪蛾笑嘻嘻地：“夫人。”
　　我微笑着点头，算是应了她了。微微蹲下身来，对小家伙张开双手，“来，到这儿来。”
　　小家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不肯松手。我对璇歌道：“我可以收养他吗？”
　　“当然可以。自此后，他也是我儿子。取名字没有？”
　　我想了想，“就叫念涯吧。”揉了揉他白色的小卷发，他有了名字，有个家了。念涯，是为了提醒我，我思念的方向在哪里。
　　侍女领来了夏梦寒，“夫人，您的朋友到了。”她身后跟着一脸寒霜的夏梦寒。唉，这个人，怎么老是一副我欠她钱的表情？她身上的衣服换过了，头发微湿，想必是方才让人带去梳洗过了。她看着璇歌的眼神依然有深深的敌意，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懂韬光养晦，收敛锋芒，我该说她有骨气呢还是傻呢？
　　不一会，璇歌告辞出去，我也心情好好地和他道了别，送他出去。他才出去不远，夏梦寒就在我身后冷笑一声：“夫人？你可真了不起，到哪里都吃得开！先是太子，后是皇上，现在还搞上个什么妖孽首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我决定挫挫她的锐气，回身板着脸道：“你看不惯，大可以回你的牢房里去！”没想到她如此刚烈，果真转身就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等她走到门口，我便笑出声来，“这样愚钝的脑子，还想处处与我争锋，未免也太不自量力。”
　　她果然停下来了，“你什么意思？”
　　忙碌的侍女也停了下来了，紧张地看着我们。我微笑着让她们先出去，等她们都出去了，我缓步上前，道：“你还想不想回去？”
　　她愣了一下，“想。”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无法抗拒这个问题。
　　“那就听我的，不要多问。”
　　她犹豫着，我笑道：“不然你就回牢房去，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回去。”我气定神闲地摸着小家伙的头，后者睁着一双不解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话虽说得信心百倍，实际上我根本毫无头绪。要说依靠什么过人的才智掌握局势，达成目标，那是别人的故事，和我半点不沾边。我不是个善于谋略的人，只会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事，等待任何幸运的到来并且牢牢的抓住它，仅此而已。说是逞强也罢，自欺欺人也罢，我都必须相信自己终会得偿所愿。
　　这份自信也感染到了夏梦寒，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别无选择。“好，我信你一次。”
　　“定不相负。”
　　夏梦寒的伤早就养好了，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使用她的灵力。我曾问过雪蛾，但她说她也不知情，从来没有活着的人类魔法师到过这儿，她也不知道造成这个状况的原因是什么。
　　我就奇怪了，“那位神秘的人类客人呢？他不是魔法师吗？”
　　“他啊，他不是魔法师，他是自然契约师。”雪蛾眯着眼睛笑，“他可比魔法师厉害多了！”
　　自然契约师和召唤师一样，都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只听见人说过，没听人说见过。这个世界上的白魔法分为两类，一种是元素魔法，那些金木水火土就属于元素魔法，还有一种是自然魔法，据说自然魔法包括的范围非常的广，但凡是自然界中拥有的力量，就可施用。风系魔法就属于自然魔法的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其他的就只能耳听，无缘得见了。自然魔法和元素魔法比起来更具优势，元素魔法的施为是要以消耗自然界中的元素为代价，而自然魔法就完全不必要，它们就像是凭空而来，又好像是和使用者融为一体，完全不必在乎身边有什么素材，伸手即来。
　　传说中，自然契约师可以通过和神明订立契约，拥有神明的能力。这种存在比召唤师更不靠谱，召唤师可召唤来妖兽，妖兽还是人人都见过的，神明，有谁见过？
　　我对那个神秘人更感兴趣了。
　　婚讯传达下去，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城镇里的居民也忙着张灯结彩，像操办他们自己的儿子的婚事那么高兴。我设想中的来自各方的阻碍并没有出现，一个人任性，全族人陪着，宠着，璇歌真是好命。我还没忘记我的小老板身份，下午带着雪蛾和念涯去交货物的时候，顾客又惊又喜，那神情不像是她自己花钱买来的，倒像是受到赏赐那样欣喜若狂。
　　“啊，夫人！竟然还送这个过来，哪里还好麻烦夫人。”
　　“别叫我夫人，我还不是你们的夫人，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青书好了。”
　　“哎呀，这哪成啊。”说罢用袖子捂着嘴吃吃的笑了，“夫人做的首饰现在身价百倍了，在市面上是有价无市，到处都有人打听着要买呢。不过夫人放心，我是舍不得卖的。”
　　“喜欢就好。大姐，请别叫我夫人了，他日和首领成婚后再叫也不迟。”
　　她也是一脸宠溺，近乎于讨好，“好好好，您不喜欢就不叫了。”
　　走远后，雪蛾笑道：“您这么一吩咐，不到半日，整个城镇都会知道，明天就不会有人叫您夫人了。”
　　我吁了一口气，“那就好。”那两个字有些刺耳，每次听到都不舒服。怎么了？我暗暗的问自己：难道你还不肯认命，还幻想着此事有回旋的余地吗？不想听见人家这样叫你，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嫁给这个人。就算是假装的都不愿意。
　　毫无预兆地，脑子里浮现一个人的身影，是皇帝。忽然想起他那清冷淡漠的样子，想起他若有若无的，高深莫测的浅笑，总是洞悉一切的样子。心里一阵急乱，啊，我怎的，怎的忽然想起了他？
　　不一会儿，恨恨的想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想起他？
　　回涯之国已经变成了一个艰难的目标，更别提为妃为后，手握大权了。曾经那时刻想着逃离他的日子变成了遥远的回忆，当时的那些考虑，那些认为过不去的坎在此时此刻想起来竟然变得那么的可笑。如果当初自私一点，不要为他人考虑那么多，勇敢一点，接纳他的身份带来的种种压力，大度一点，接受他有众多女人的事实，就算今天还是落入如此境地，心境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也能像夏梦寒一样，有个拼了性命也要回去的理由，有着宁可身陷囹圄也不愿失守的东西？
　　他现在在做什么？可曾为我难过？离开多久他会忘了我，放弃我，让我一个人，苦苦挣扎着，努力的想回去。
　　回去了，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