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86、第八十六章

　　晚上，对着清亮的月亮，在树屋门前生起篝火，把怕冷的卵胎搬过来作陪，还是蛮惬意的呢。唉，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粗神经的家伙，这才多久，我已经找到了在这里生活的乐趣了。
　　那天晚上，离开前璇歌对我说“遭遇到什么都不要意外”的时候，要说我完全不怕是假的。在我能记起的岁月里，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因为有几分小聪明，个性又开朗随和，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对我都很好。一直顺遂到二十岁，也没受过什么重大的挫折。从前的自己也想过，要是就这样保持着天真的样子顺利毕业，到了复杂的社会里，一定会摔很多跟头的，但当时觉得，凭自己的小聪明，到时候再一路跌倒一路学，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现在又何必急着把自己逼成一个庸庸碌碌，杞人忧天的人呢？
　　只是没想到这一跌，跌进了完全不同的世界，所面对的第一个难题竟然是学语言。想到此处我不禁发笑，当初的张皇失措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可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运气一般的人，现在想起来，其实我是个幸运的家伙，还是非常幸运的那种。当年和微明清竹沦为要饭的，没几个月，就被墨夕从大街上捡回家，识破了我的身份后非但没有告发我，还为我提供帮助，让我们能顺利的融入这个世界。那真是个温柔的男子，要是当初他能坚持一些，勇敢一些，我们会结婚，过些男耕女织的简单日子，不会遭遇后来的事。本以为赌气离开他就要过回贫苦的日子，每天为了两口吃食拼命的工作，忍受着那些单调没有意思的体力劳动，没想到被一个怪人掳走，当时以为要死了，不是遇上人贩子就是遇上杀人魔了，要不就是……没想到人家非但没对我怎么样，还给我找了个老师，把我凭空得到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好运气一直持续到遇见了夏梦寒。现在想起来其实也还好，她虽然封印了我的能力，好歹也没杀我。要是没遇见雪明，也不过是过回从前的日子，打打零工混口饭吃，找到个可心的人就嫁了。只是答应要找他，所以一路流浪。落风城遇见武莹的事我还记得，武城虽然可恶，但我遭遇那种毒打竟然也没死，还被一对善良的夫妇救了。后来遇到璟树，虽然遭遇了那种事，托他的福，竟然忘得干干净净。要是还保留着那种屈辱的记忆，现在的我一定无法轻易的释怀。就算他已身死，午夜梦回，也许又会梦见那个屈辱的时刻，那种血淋淋的记忆还不知要怎么折磨着我。忘记了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会过得比较轻松吧。
　　如果微明和清竹没有被杀，在这里我也能过得好，过得轻松自在。就当做是另外一场接受事实的过程，我会尽快融入这个地方，找到自己的定位。如果不能离开，成为这个部族的人类成员，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的朋友死在璇歌手上，我不可能好好的当他们的人类成员。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有些事情自然而然会懂，有些心情，自然而然会变，不管多么不情愿，我们都在成长，都在改变。回不到过去，只能望向未来。
　　未来的那个我，是什么模样呢？一步一步，是自己选择变成什么样的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欣然接受那个自己。
　　我还以为璇歌会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折磨我，让我有点阶下囚的觉悟。照顾卵胎可完全不会让我有这种觉悟啊。难道我的下属那一个多月的严刑拷打还没让他学会人类的残忍吗？我该感谢还是庆幸？
　　遭遇什么都不在意？只是别无选择而已，还是趁着现在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吧。
　　来这里不到一个月，我就迎来了第一个小生命。那已变成纯白色的肉壳破裂的时候，我竟然十分紧张，就像个没有经验的接生婆，双手张在那里，伸过去不是，不伸也不是。想象中的小鸡啄破蛋壳的声音并没有出现，破裂声中，一只黏糊糊的小手伸了出来，苍白中带点微微的蓝，指间有蹼。我大概猜到出来的是什么了。当他湿漉漉的的头钻出来，两手就把着破壳边缘，鼓着大大的黑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感动莫名，忙把他抱了出来。腰部以下是鱼尾，果然是人鱼。人鱼应该在水里吧，急急忙忙找水，心急之下直接把它放水桶里了。
　　小家伙在水里游来游去，真像养了只小宠物呢。只是一想到这个巴掌大的小东西最终会长得比我还要大之后有点可惜，能一直这么可爱多好。
　　雪蛾听说孵出一个人鱼之后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哦，人鱼啊。”难道他们只在乎孵出来的是不是完全体吗？
　　“人鱼好养活，放到净湖就行了。人鱼也比较喜欢照顾小孩子。”
　　“其他的，不喜欢照顾婴儿吗？”
　　“啊，是啊。其实，我们一族都不喜欢照顾小孩。要不是首领要求，以前卵胎都是随便放在野外的。”
　　我吓了一跳，就算是动物也会喜欢自己的孩子啊，为什么他们一族会不喜欢小孩子？繁衍不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吗？看出我的惊讶，雪蛾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头，“我们和你们人类不一样了。我们都是天生地养，以前都是自己出壳，自己找食物，自己找回部族。要是比较像人型就会有人收养，如果不是……只能自己活下去。”她的语调忽然忧伤起来，她也是自己摸爬滚打着独自长大的吗？
　　只一会，又恢复那乐观开朗的样子，摇着手笑道：“可能你们很难理解，不过对于我们一族来说，如果脆弱到活下去都是问题的话就是累赘了，累赘活下去也没用啊。”
　　用这种方法选出最强壮的孩子吗？我无言以对，我总不能用我们的生存方式去要求其他种族。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卵胎集中在这里？还安排人专门照顾？”
　　“几百年前我们部族在战争中死了很多族人，为了增加出生率才这样做的。这样真的很有效呢，这才几百年，我们部族的人数就增加了两倍，虽说大部分都是孩子，但再过些时候就能长成战士了！”
　　几百年？“你们首领今年几岁？”
　　“啊，五百多岁了。”愣了愣，意识到我问这句话的含义，笑道：“我们一族比你们人类寿命长，首领只是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比你大多了。”
　　这个世界的人平均寿命能到七八百岁，高寿的可达千岁。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了，他们的寿命还能更长？“你们的寿命能有多长？”
　　“啊，两三千年吧。”
　　两三千年……在我们那个世界里，都不知更迭了多少个朝代，科技已经不知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对于他们来说竟然仅仅是一生的时光，难怪他们如此的悠闲，如此的，懒惰。
　　看我难以置信的样子，雪蛾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的语气：“不过我们这里整天打仗，能活到那么老的很难得了。我们也是几百年前妖王统一各部族之后才安稳起来的。”
　　听她的语气，似乎丝毫不为这个大一统而高兴，自豪。所有的战争不管打着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它的血腥和残酷都能超出人的想象。几百年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那场战争的伤痕至今还深深的烙在他们的心头吧。
　　小人鱼只和我相处了半天就被雪蛾带走了，离开的时候他一直往后望，那黑漆漆的眼睛满带忧伤。听说很多小动物会把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当成自己的母亲，不知他们妖族会不会也这样。
　　接下来的日子就乏善可陈了。除了雪蛾每天早上来送一次食物，聊上几句，剩下的时间都是我一个人面对一堆不会说话的卵胎。天气慢慢的热了，那树屋不再那么阴冷，但晚上我还是喜欢生一堆篝火，在火光的跃动中还能感受到一点生趣。近来雪蛾愈发不像话，给我送食物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会一整天不送。我有水珠在身不怕饿，可怕的是无聊。
　　雪蛾已经整整五天没有来了。
　　这期间又有一个孩子破壳，一头白色小卷毛，长长的肉呼呼的耳朵，短鼻，裂唇。身体还好，很像人类，就是多了条小尾巴，指甲脚甲是黑色的。其实这样也很可爱呢，我欣喜不已，抱着他不肯放手。又想到，他回到族群里，一定不被重视吧。要是在涯之国，我就可以收养他了。雪蛾不来，我又不好离开，就让他先跟着我吧。
　　把暂时不穿的衣服拿出来，裁了一条小裙子给他。我知道他是男孩子，但是我只会做小裙子，还是小时候在手工课上学的。虽然衣服不伦不类，好在小家伙的美貌压得住。他扯了扯衣服，看了看我，估计是意识到他身上穿的和我的一样，忽然就兴奋起来，扬着双手在场地中转着圈子跑。一转眼不见了小东西，急得我四处寻找。不一会，小家伙一身湿漉漉的，抱着一条浑身是血的鱼跑了回来，捧到我面前，一脸期许地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忘了给他准备食物。
　　满怀歉意地对他笑了笑，摸摸那湿漉漉的头发，“我不吃，你吃吧。”他犹豫了一会，张开满嘴的尖牙就咬。
　　像动物一样呢。我当然可以帮他煮熟食物，但是，他迟早是要离开我的，如果他没有人收养，得不到很好的照料，必须依靠自己活下去的话，还是让他遵循天性吧。
　　妖族真是个神奇的种族，婴儿出壳不久就能跑跑跳跳，完全不需要照顾。而且在繁育后代这件事上，妖族更加的轻松。卵胎里有小如鸽卵的，这种大小的卵要生出来想必是简单的很。生下来的卵胎只要晒晒太阳就能自己长大，真真正正的天生地养，十分神奇。这一点上，人类就万万比不上了。且不说人类孕育胎儿的时候母体挺着个大肚子工作生活如何的艰难，出生的婴儿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一不小心，小孩子就会生病。就算会跑会走了，也需要小心看护，千艰万难才能养大一个孩子。而很多动物一出生就懂得自己觅食，完全不需要照料。在体质，耐力，敏捷度上，人类比不上很多动物，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也就胜在脑袋聪明了。
　　现在看来，妖族经过这么多年的杂交，进化，在智力上和人族相差无几，在力量，耐力，敏捷度上更接近于兽类，远胜于人族，对特殊能力的掌控人族也无法望其项背。幸好妖族和人族各不相干，这要是打起来，人族绝无还手之力。
　　思及此处，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妖族非要和召唤师过不去。雪蛾说，那些妖兽是他们豢养的，有的辅助生产，有的协助战斗，像人类豢养的牛和马。但也有他们无法降服的妖兽，于人类而言就像老虎豹子等野性难驯的大型猛兽。在河谷，微明召唤出那巨大的妖兽的时候，璇灵说：“镇魂兽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却听召唤师的话。”照那镇魂兽的能力看来，似乎妖族的能力也在其下。一物降一物，再也不错的，妖族也不是完全没有天敌，人族也不是没有能制衡的能力。据我猜测，妖族拥有和召唤师类似的能力，但弱于召唤师，有足够能力的召唤师完全可以控制可以和妖族抗衡的妖兽。有这等能力的人在，妖族也就失去了武力上的绝对优势。
　　但妖族和人族秋毫不犯，人族甚至还不知道妖族不止存在于传说中，召唤师存在的威胁也就无从谈起了，有什么必要冒险进入人族的地域诛杀召唤师？
　　我百思不得其解。
　　雪蛾终于来了。才见到我，就大呼小叫地：“青书青书，快来，有好看的！”不由分说，拉了我就走。一路跑出树丛，跨过一条浅河，爬上一座小山，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森林绵延，静静的伏在脚下，往地平线蔓延。接天处，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森林的清晨有点冷，山风吹来，我紧了紧披肩，头发乱了，只能拢在耳后。雪蛾指着西边的天空欢喜地：“你瞧！”
　　黑压压的一片云从树堡方向升起来了，是什么？只一瞬，那片黑云便飞掠过来，好快！劲风扑面，凭空起了一场大风，我险些站立不住。看清了，是鸟，很多没见过的大鸟。当头的那只浑身雪白，姿态优雅。
　　鸟身上有人。
　　这儿地势较高，离树堡也不算远，鸟儿飞掠头顶的时候也不算太高。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我看见白鸟背上的人，瞥了我一眼。
　　那么短的时间里，我一下子认出了那黑中带着幽紫的瞳色属于谁。
　　流云飞渡般，层层的阴影掠过，瞬息便已远去了。
　　我呆呆的看着那群鸟儿，耳听雪蛾在我耳边兴奋地说道：“首领带着最好的战士响应妖王的号召出征了呢！你瞧见那白色的鸟儿没？那是雪鹄，飞得可快了！这些鸟儿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哦，平时我们就算出远门办事也只能骑火焰鸟呢。”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怅然若失。雪蛾又道：“这次首领破天荒的带了璇灵护卫长去呢，以前都是带璇阳去的。哈，我知道了，因为你招惹了护卫长，首领怕他走了没人管她，就把她带走了！青书，首领对你真好！”最后一句说得好生羡慕。
　　对我好吗？算是不错了吧，威胁了我一顿，终究也没对我怎么样。他到底想怎么样？把我当丫鬟使唤就能抵消我刺杀他的恨意了？
　　我的恨意又要拿什么来抵消？要怎么抵消那满地的鲜血，破碎的梦想，无以为继的未来纠缠而成的浓浓的恨意？冷若秋霜的恨意，冷得牙关都咬紧了。
　　雪蛾可怜巴巴地：“该不会首领喜欢的人是你吧！我不要，首领是我的！”
　　我哭笑不得，拍了她一下：“我是人类。”
　　“啊，首领是完全体啊，完全体可以和人类在一起的你不知道吗？不要，首领是我的，你和我抢我也不怕！”
　　我懒得理她了，雪蛾继续叽叽喳喳，“在首领回来前，我们都要夹着尾巴过日子了。你不知道，那个璇阳仗着是首领的哥哥，可会耀武扬威呢！要是他尊重首领也还罢了，可他整天和首领过不去，首领说往西他非要向东，才出了什么命令他非要去违背，像个小孩子似的。以前首领出远门都要带着他，首领一不在他就到处生事，可讨人厌了！”
　　璇阳，那个残忍好杀的男人。被抓住的时候，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急着拖璇歌下水。这个人，到底有多恨自己的亲弟弟？
　　一般来说，手足间出现矛盾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利益冲突，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别说是兄弟，父子反目都是有可能的。二是其中一方自认为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认为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若是前者，璇阳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足为奇，若是后者，他那些幼稚的行为就好解释了。